雨時大時小,一直到黃昏時分才稍見停歇。
林秀蓮記起一首詩,還是她曾經對楊鐸吟誦過的,其中一句倒是與當下的情景相合:秋陰不散霜飛晚。
晚膳後在燈下翻看那本藥典,坐得久了覺得有些涼意,正要去拿一條毯子過來裹着,卻忽然聽見有人在外敲窗戶。
林秀蓮這次徑直走到了窗前,隔着一扇窗牖,林秀蓮輕聲道:“有勞了。”
楊鐸把食盒與酒瓶放在窗臺上,“酒多傷身,莫要多飲。”
林秀蓮“嗯”了一聲。
楊鐸在窗外沉默了一會兒,又道:“秋雨惱人,向晚更寒,我能進去喝一杯酒嗎?”
林秀蓮猶豫着,正遲疑着要不要打開窗戶,卻忽聽見一聲駭人的叫喊,“有刺客,保護公子。”
林秀蓮忽然聽見這個,大吃一驚,窗外的楊鐸神色也變了一變,催促林秀蓮道:“快打開門。”
林秀蓮愣了一瞬,匆匆跑去打開了房門,楊鐸閃身入內。
林秀蓮慌道:“現在該怎麼辦?”
楊鐸苦笑,“若是刺客本事不濟,有暗衛跟錦衣衛在,大可不必擔心。若是刺客人多勢衆,暗衛跟錦衣衛應付不了..”
後者的可能性大約更大些,林秀蓮未聽楊鐸說完,先奔到桌子前面把燈熄滅了。迅速的把她從宮中帶出來的那個裝着香餅與藥丸的香囊揣入懷裡,又撕下半條牀單做包袱皮,把兩本醫書喝瞭望鏡裝了進去,又把桌上一碟子點心也包了塞進包袱,楊鐸已會意,走過去打開窗戶,把自己帶來的酒水與食盒拿了進來,也包好放入包袱裡。
黑暗中楊鐸讚許的對林秀蓮道:“你何時懂得了這些?”
林秀蓮把包袱塞到楊鐸懷裡,“在陽臺山歷險那一次。”經過陽臺山那一次,林秀蓮知道有危險時食物跟藥品是最重要的。
刺客很快就衝入了後院,暗衛與錦衣衛竟然有些抵擋不住。風聲送來陣陣的廝殺聲,忽然聽見趙六兒尖着嗓子喊道:“這些狗孃養的居然放火。”
前面廝殺的人自然看見了刺客在趁機放火,趙六兒大喊出來其實是爲了給楊鐸預警。
楊鐸與林秀蓮都是一凜,黑暗中禁不住對望了一眼。
楊鐸到林秀蓮這邊原本沒有什麼人知曉,林秀蓮的屋子又偏僻,所以刺客一時沒能找到這裡來。不過驛館原也不大,張進挨個屋子找過來,又略加推斷,很快便找到了這裡,在門外問道:“皇上,您在裡面嗎?”
楊鐸道:“外面情形如何?”
張進道:“刺客人數衆多,這裡不宜久留,奴才現在就掩護皇上離開。”
楊鐸握着林秀蓮的手便向屋外走去,走到門口時,林秀蓮想起了袁明玉,問道:“麗妃娘娘呢?”
張進道:“奴才已經讓人帶麗妃離開了,說好了在十里外的鎮子上會合。這邊有一個後門,皇上跟王妃快走吧。”
廝殺聲沖天,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張進掩護楊鐸與林秀蓮出了驛館,一個暗衛在後門外等着,旁邊還有三匹馬。
楊鐸抱着林秀蓮騎上一匹馬,策馬奔了出去,張進與那個暗衛也上了馬,一頭撞入雨中。
雨越來越大,身後漸漸傳來了馬蹄聲,張進大叫:“不好,刺客追來了。”
楊鐸回頭望去,但見整個驛館都陷入了火海,如此大雨,要想把驛館燒燬,顯然刺客們在驛館內外潑了很多油與烈酒等易燃之物。
楊鐸收回目光,在馬上略一思忖,揚聲道:“我們分開走。”
張進會意,“奴才繼續沿着官道向前,引開那些刺客,皇上到那邊山裡先避一避。”說這從懷裡掏出一把油紙包裹好的信號箭扔給楊鐸,“皇上,等安全後可以用這個與奴才聯繫。”
楊鐸也不多言,揚手接住,揣入懷中。
雨雖然煩人,但是大雨也可以掩藏掉許多東西,包括不必要的氣味,路上的馬蹄印跡,楊鐸遂帶着林秀蓮離開官道,向遠處的山林間奔去。
爲了騙到刺客,讓他們相信官道上走着的就是楊鐸,張進只能與另外一個暗衛一起朝前奔去,若是官道上只有一人一騎,刺客就是再笨也能看得出那不是皇上。因爲大家都想當然的以爲皇上是需要保護的。
楊鐸帶着林秀蓮一口氣奔出好遠,馬兒馱着兩個人,漸漸有些脫力,走的越來越慢,耳畔只有雨聲嘩嘩,沒有別的聲響,想來那些刺客都追着張進去了。
楊鐸對胸前的林秀蓮說道:“等進了山,騎着馬反而不易前行,我們下馬步行吧。”
林秀蓮抿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道:“好。”
楊鐸抱着林秀蓮跳下馬背,把馬鞍一側掛着的寶劍水囊等物取了下來背在身上,在那馬腚上狠拍了一下,馬兒朝前奔了出去。楊鐸則牽着林秀蓮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山林裡道路崎嶇,兩人便走的極緩慢,楊鐸抿着臉上雨水,問身旁的林秀蓮,“冷不冷?”
林秀蓮道:“還好。”頓了頓,又道:“知道刺客是什麼人嗎?”
楊鐸淡然道:“想要弒君的人很多,可是弒君後能得到切實利益的卻很少。”
林秀蓮心頭一凜,“是武家人?”
楊鐸道:“他們的嫌疑最大。”
林秀蓮不解道:“可是武貴妃的身孕是假的,已是天下皆知的事實,他們殺死了你,又能推舉誰當皇帝呢?”
楊鐸哼笑一聲,道:“雖然我與皇兄都沒有子嗣,先帝也只有我們兄弟兩個,若我真的死了,先帝這一枝算是絕後了,可是先帝還有兄弟在世,楊姓皇族還是大有人在的,他們不愁找不到人來當皇帝,不僅是不愁,還有的挑選呢。”
林秀蓮神色黯然下來,“這樣啊。”繼而又道:“照你這麼說,這次刺殺很有可能是地方的藩王與某些人勾結而爲的,這樣就解釋得通了,若真是武家人做的,如今他們無權無勢又沒錢,應該招募不到這麼多厲害的殺手。若是有地方藩王的參與,他們自然就有這個能力了。”
林秀蓮只顧着說話,腳下忽然一滑,楊鐸忙伸手扶住了她,“這雨是越下越大,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先避一下吧。”
林秀蓮早被雨水浸透了,前心後背都是一片冰冷,舉目四望,一片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若是能找到個山洞自然是好的,可是黑燈瞎火的怕是不容易找呢。”
楊鐸道:“你在這裡等一下,我爬上這座山頭看一下。”
林秀蓮早已筋疲力盡,點了下頭,靠在一株樹幹上稍事休息。
楊鐸攀着山崖上的樹枝藤木向上爬去。登到崖頂,四下裡眺望一番,果然看見遠處山頭上有一座矮小的房子,應該是修在山裡的廟宇。
楊鐸快步下了山,對林秀蓮道:“那邊山上像是有一座廟,我們去避避雨吧。”
林秀蓮撐着樹幹站起身來,楊鐸見她累得厲害,道:“我揹你過去吧。”
林秀蓮忙搖頭道:“不用,我還成。你還得留着體力對付敵人呢。”
楊鐸便也不勉強,扶着林秀蓮向遠處走去。
那個小山頭並不算高,在羣山中並不顯眼,那間廟宇也很小,又極破敗不堪,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想來地處偏僻香火不旺,早已廢棄了。
屋子裡雖然滲漏的厲害,可是聊勝於無,楊鐸把寶劍從背上解下來放在神龕上,發現神龕下還有些乾柴,向林秀蓮道:“我們生一堆火吧。”
林秀蓮望了眼屋外,擔憂道:“不怕他們被火光引來嗎?”
楊鐸淡淡一笑,信心滿滿的說道:“晴天倒是有可能,不過外面正下雨呢,再說還有半扇破門,也能遮擋一些火光。方纔來的時候我也看了,這裡還算隱蔽,一時三刻的他們應該找不到這裡。捱過這一時三刻,豐臺大營的驍騎營也該聞訊趕來了。”
畢竟這裡離京城不遠,距離豐臺大營更近,林秀蓮聽楊鐸這樣說,便覺放心,幫着楊鐸把火升了起來。
火光照亮了屋子,也溫暖着他們兩人,楊鐸一邊把包袱打開,取出裡面的東西放在火堆旁烤着,一邊對林秀蓮道:“把你外面的衫子脫下來烤烤吧。”
林秀蓮日間雖然扮作男子,可是晚間在驛館裡歇下沐浴後便穿回了女裝,所以這會身上穿的不是男子的圓領袍而是女子的衫裙,不過頭髮仍舊挽成了男子的單髻,只是沒戴冠子,只在額上罩着網巾,用一根玉簪固定着髮髻。
林秀蓮被雨水泡了半夜,先時忙着奔逃,顧不上寒冷,此刻烤着火反而覺得身上是真冷,一邊哆嗦着一邊脫了外面溼漉漉的夾衫,擰了擰水才就火烘烤起來。
楊鐸從她手中拿過溼衣,“我來吧,你先把自己烤暖和了。”
林秀蓮也不與楊鐸客氣,又朝火堆前挪了挪,不停的搓着手。
楊鐸從包袱中揀出那一瓶酒,“喝兩口吧。”
林秀蓮接過喝了兩口遞迴給楊鐸,“你也喝點,這個酒的味道比第一次喝時淡了許多,你是不是在裡面加水了?”
楊鐸淡然一笑,“飲酒過度會傷身,我是加了水在裡面。不過若是知道有今時今刻,昨天我就不加水了。”
林秀蓮瞥了楊鐸一眼,嘀咕道:“你不加水時我喝小半瓶,你加了水後我喝一瓶,其實並沒有少喝,或許喝得更多了呢。”
火光掩映下,林秀蓮慘白的面頰亦有幾分神采,耳邊的碎髮溼漉漉的貼在鬢角,輕嗔薄怒時更別有一種風致,楊鐸隔着火光凝視着她,只覺心中一顫,聲音也變得柔和起來,“若是沒有今日的意外,你是不是打算永遠都不理我了?”
林秀蓮身上暖了一些,抽開發髻上的簪子,把一頭溼發披散下來,方便快些把溼發弄乾,聽楊鐸說,瞥了他一眼,乾脆利落的說道:“是。”
楊鐸剛剛溫暖的心又涼了下去,苦笑一下,沒有做聲,只是一口口的喝着瓶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