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快。金烏西去，玉兔東昇，轉眼之間，就到了黃昏時分。
整個升龍城之中，有幾分外鬆內緊的氣氛。
雖然街面上的戒嚴依舊如此，但是從朱厚煌攻陷海防就開始戒嚴，已經有十日左右，再緊的弦崩的時間長了，自然而然就會放鬆。這是人之長情。
一隊隊巡夜的士卒，都有一點應付差事的感覺。
只是他們身上多了一股應付差事的感覺。
他們不知道，與他們巡邏的地方一牆之隔的地方，卻有無數人在厲兵秣馬，不管是鄭府中人，還是莫家控制的軍隊，都在準備戰鬥，只是巡邏的人並不知曉而已。
“報。”莫登瀛身穿鎧甲，身按寶劍，英氣勃發，看上去好像是美周郎一般，穩住廳中，聽着四面八方的信報。
“各部隊已經到位，就等殿下一聲令下。”
“報，鄭家遣人來報，他們也準備到位了，請等殿下一聲令下。”
莫登瀛冷哼一聲，說道：“城外如何？”
“明軍大營聲音喧雜，看上去沒有休息，只是四周封鎖的太嚴，探馬沒有能探明消息。”
莫登瀛說道：“看來明軍中我計矣，阮世恩。”
“奴婢在。”阮世恩說道。
“城內鄭家交給你了。我在城頭坐鎮，非要北朝看看的大越男兒的勇武不可。”莫登瀛猛地站起身來說道。
阮世恩覺得莫登瀛玩得太大了，如果僅僅對付鄭氏 ，自然是十拿九穩的，但是卻連明軍也牽扯進來。阮世恩卻有一點拿不準了。
但是他又不敢說。因爲他知道，莫登瀛之前，一直被莫登庸認爲年紀小，沒有經歷過什麼大事情，所以也沒有委以重任。只是在範嘉謨死後，莫登庸才覺得歲月不饒人，有了培養兒子的心思。
除卻宮變之外，這是莫登瀛所辦的第一件大事情。
宮變之時，莫登瀛不過是一個配角而已。而現在卻是他全面主持。莫登瀛心中憋着一股氣，非要辦下一件轟轟烈烈的事情，好讓人知道明郡王世子，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也讓自己的父親，知道後繼有人。
這個心態，阮世恩知道勸也無用。他心中暗道：“我須儘快解決鄭氏，然後助世子一臂之力。”
就在莫登瀛做準備的時候。
鄭子軒也在做準備。
鄭家這爲老族長，此刻也渾身披掛，一身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盔甲。看上去很是陳舊，但是被擦拭的乾乾淨淨。
鄭氏族長下去，各房主事，也都一身甲冑。各持兵刃，站在大廳之中，有些房的主事有些老了，上不了陣了。所以都是年輕一輩的侄子代替他們上陣。
鄭氏族長這時候才緩緩說道：“今日，需一真一假，一隊人馬跟着我去南門，其餘的人在亥時末在東方發動。”
“伯父，之前不是說的南門發動嗎？怎麼改成東門了？”
鄭氏族長這纔將其中內情全部告訴了他們，說道：“南門是假，東門是真，記住你們沿着長街直接衝向東門，記住，不要猶豫，打開城門之後，能接應進來明軍，如果接應不了的話。那麼就衝出去，千千萬萬不能回頭。”
“那麼我們的家眷怎麼辦？”鄭氏整族聚集，一個坊都是鄭家，在城中的家眷少說有數千人。
“我們幾個老兄弟商量過。”一個白髮老者輕輕咳嗽兩聲說道：“將所有人都圍在祖宅之中，給健婦分發兵器，讓他們把守，並準備好引火之物。如果我們失敗了，就一把火燒了。”
“什麼？”有些年輕人根本不敢相信老者的話，這是多狠心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是他們不得不相信，政治本身就是這麼殘酷的東西。
“記住，我們只能勝利不能失敗，一旦失敗，鄭氏就成了過眼雲煙。”鄭氏族長緩緩的說道，語氣沉重之極。
一時間大廳之中，沒有任何說話之聲，只聽見兵器輕輕移動的聲音，好有木頭移動的聲音。
“爹爹。”一箇中年人忽然說道：“爹爹既然我們在東門發動，爹爹去南門豈不是自投羅網？”
這個人是鄭家族長的兒子。
他這麼一說，下面的人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族長要做的是一送死任務。
“必須有人去取信莫登瀛，莫小賊不是傻子。如果我不去，怎麼讓他相信，我鄭家是真心投靠他們。你們誰能代替我？”鄭氏族長說道。他輕輕的說道：“而且，我今日年過甲子。即便是今日就死了，也不算是喜喪，有什麼好擔心。”
“請諸位兄弟，子侄，在這裡做一個見證，今日起，我兒子，鄭懷興，就是鄭氏新一任家主之位。”鄭氏族長說道。
一時間誰也沒有人起身反對。
鄭氏族長掌控一族大權，雖然也講究嫡系才能擔任，但是每一次權力交接，都不是風平浪靜。後面的暗潮洶涌，從來沒有少過。
但是現在，鄭子軒，爲了鄭氏一族，要將這一條性命填進去。誰也不好意思跟鄭懷興爭這個族長之位。
鄭氏族長目光掃過各房主事，他們都沒有說話。沒有說話，本身就是默認的意思。
鄭氏老族長才對自己的兒子，繼續說道：“記住懷興，成爲鄭氏族長的一日起，弄的性命就不是自己的了，而是鄭氏的了，爲鄭氏而死，是天經地義的。”
鄭懷興忍不住眼淚順着臉龐流下來了，說道：“孩兒知道了。”
鄭氏老族長起身，說道：“懷興，來坐着。”
鄭懷興沒有推辭，而是當仁不讓的坐在主位之上。鄭氏老族長微微一笑道：“下面我還說最後一件事情，我需要人跟着我一起去死，誰去。”
鄭氏老族長出行不能沒有排場，說的聯合行動，鄭氏不能不出人。否則一眼就看出是敷衍了。
所以這一批人，不許要太多，但也不能少於百人。而且這一批人是必死之人。
“我。”“我。”
這個時候顯露出鄭氏向心力來，各房都派出不少，不一會兒，就抽出二百人上下。鄭氏老族長刪刪減減，最後留下百餘人。
他說道：“時候不早了，我要去見莫登瀛了。就此別過。”
鄭老頭深深看了一眼，他呆了幾十年的議事廳，掉頭就走。
“撲通”一聲，鄭懷興跪倒在地面之上，低聲嘶吼道：“爹。”這種壓抑的哭喊之聲，讓人更顯得傷痛。
“撲通撲通。”連續不斷的跪倒之聲，兩邊各房主事也紛紛跪倒在地，說道：“恭送族長。”
他們頭僅僅的扣在地面之上，都是在送行。
今天夜裡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忌日，他們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或者度過今天晚上，不過，老族長鄭子軒，恐怕是真真正正的再見無期。
老族長腳步微微一頓，隨即好像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也沒有聽見一樣，大步走了出去，隨即院子裡想起了密集的腳步之聲。早已挑選好的敢死隊，與老族長一併離開的鄭氏。
這個時候，天色微微暗了下去。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夕陽的餘暉斜照在老族長的臉上，金色的光芒，遮去他頭髮花白的顏色，反而好像是鍍上上一層金漆一般，閃閃發光。他斜眼看着太陽，微微垂下眼簾，遮擋夕陽的光芒。
他知道，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太陽了。所以他的眼睛之中分外迷戀，即便陽光有些刺眼，也捨不得挪開，看了好一陣子，才緩緩的說道：“走吧，不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