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曹吳彥按班超令,帶着刑卒們再伐下十數巨木,斫去細枝末節,白天黑夜加班加點製作砲車。並在峽谷邊的山嶺上的密林中建立了砲車陣地,準備了足夠的大石塊、大冰塊、牛油火氈等,只待峽谷阻斷那一刻,好讓匈奴嚐嚐厲害。
班超巡視完口門子峽谷各處後,才心事重重地回到中軍大帳內。大帳內炭火正旺,暖洋洋的,讓他睜不開眼來,腦袋越來越沉,頭一丟上行軍枕便呼呼大睡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正睡得香甜,忽然感覺一個毛聳聳的東西推他,睜眼一看,小姑、寡婦蹲坐在榻前搗亂。原來,已經是午後了。起來一看,淳于薊、胡焰和華塗等人,都已在大帳內等着他餉食呢,怪不得二犬故意來搗亂。
餉食畢,班超與淳于薊、胡焰帶着小姑、寡婦,策馬來到積雪覆蓋的峽谷溝口雪原內。
峽谷內的防禦工程仍在轟轟烈烈地施工,班超三人順着峽谷山澗,踩着厚厚的積雪艱難地一路上行。山澗兩側均是連綿不絕、深邃幽暗的原始森林,山澗內冬季均爲積雪覆蓋,多數地方深過馬腹。有的地段積雪深丈餘,只能牽着烏孫馬步行,一點點登上北山口。
北山口兩漢時代叫黑紺嶺,元朝和明朝改稱爲庫舍圖嶺(注:庫舍圖爲蒙語,意爲石碑),清乾隆年間在山道東側建關帝廟,又改稱天山廟。
這裡是整個山巔鳥道的制高點,班超佇立山頂,居高臨下,眺望山北冰雪覆蓋的疏榆谷。高聳的雪峰,呼嘯的北風,蒼茫的林海,幽遠的北山,大地白茫茫,變成一個白色的冰雪世界。天上烏雲籠罩,寒風勁吹,砭骨徹寒,似乎暴風雪即將來臨。
半個月前,這裡還是戰場,十幾名刑卒、斥侯、戰犬殉國在這裡。樑寶麟已經重新收斂、安葬了烈士的遺體,班超三人來到森林內十幾座新墳前,點上香,並鞠躬祭奠。或許是有心靈感應,小姑、寡婦自己奔來了,它們從回這傷心故地,蹲坐在小奴、胭脂的墳前,淚水漣漣,悲哀地嗚嗚低嗚!
淳于薊驚訝不已,可班超與胡焰卻將小姑、寡婦的大腦袋緊緊摟在懷中,淚如雨下!尤其是班超,心裡的悲痛無法言說,當時如不是胭脂或小奴捨命相救,自己或許也會和刑卒們一樣,殉國在這林海雪原中,永遠守護這片壯美河山!
千山萬徑鳥飛絕,陟嶺遙開萬里天。巡視完畢,三人佇立北山口,默默無言。特殊的戰場環境,留給別部的選擇並不多,這注定是一場生死大戰!
回到營內,見軍侯與屯長們都聚集在中軍大帳前,班超便升帳,衆將圍繞胡焰製作的大沙盤站立成一圈。淳于薊抱着劍問胡焰道,“呼衍部眷屬與牧民已多數冒雪逃向燕然山或車師後國,燕然山有何動向?斥侯是否傳回信息?”
胡焰稟報道,“吾斥侯已隨逃難牧民混進燕然山,並已傳回信息。左鹿蠡王屠耆烏已加強燕然山防衛,但天寒地凍之時,尚無進軍疏榆谷動向。中軍派出監視南山口之斥侯小隊,已與中軍外刺營敵後斥侯取得聯繫,並防範吾軍奪佔疏榆谷消息走漏。”
胡焰接着指着沙盤,介紹嚴峻敵情,“吾軍徑取伊吾廬城、城北大營與疏榆谷,已對呼衍部形成包圍之勢。住蒲類城之呼衍部眷屬、匈奴牧民數萬人,已經冒雪向北逃向燕然山,或向西逃向車師後國,匈奴人舉國震盪。對呼衍王而言,如在南山口戰敗,只有逃回疏榆谷一條道,與別部一場生死大戰已然難免……”
三位軍侯與屯長們都面色嚴峻,形勢再明白不過,別部這一驚天大迂迴,徹底兜住了呼衍王的退路,也使自己處於極其險絕的境地,甚至比呼衍王處境還要兇險。衆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這些軍侯和屯長大都是跟隨竇固徵戰多年的兵油子,他們不需多費口舌,慢慢意見便趨向一致。
蒙榆中氣充足,甕聲甕氣地代表衆人說道,“司馬,吾等以爲,應封閉山巔鳥道,借鳥道天險,將呼衍王堵在山巔險隘之處,與大軍夾擊之,彼必敗!”
衆軍侯、屯長們都頻頻點頭,田慮也抱拳道,“據王艾稟報,積雪封溝,鳥道九曲迴旋,峽溝內兇險難行,無數險絕處,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蒙榆之請正合吾等之意!”
胡焰等衆人說完,搖頭道,“山上叢林茂密,遍地積雪覆蓋,溝中深處丈餘,淺處亦有半人深,不利匈奴人北逃,同樣不利吾別部重騎馬戰。匈奴人身處絕境,定然死戰,別部兩千人想在山巔封鎖住匈奴潰兵,既做不到,又是打消耗戰,是爲不智。別部兩千餘卒,人馬兵甲之利難以發揮……”
蒙榆揮手打斷胡焰,絲毫不留情面,“軍侯一派胡言,呼衍王被南北夾擊,更耗不起!如果放到疏榆谷內打,正好發揮匈奴人兵衆、騎射、圍獵優勢。而在山巔打,只要能堵住呼衍王,以利竇固都尉大軍全殲匈奴人,別部縱使打光,也值得!”
屯長甘英支持蒙榆意見,“數日之前,張望欲至疏榆谷報信,被外刺營斥侯八人,憑一堵冰牆將五六十人擋在風谷中動彈不得,幾乎爲吾全殲。在山巔鳥道將呼衍王堵住,吾軍得地形之利,彼兵再多,也施展不開,最終必被全殲!”
衆將分成兩派,爭持不下,軍侯、屯長們呈一邊倒,多數都支持蒙榆意見。胡焰說服不了衆人,只得臉上苦笑。人都有佔便宜心態,如果在山巔打,別部在暗處,匈奴人在明處,別部將利用地形,給匈奴人大量殺傷。可衆人並不知白山之巔地形是多麼複雜,區區二千人想完全封鎖,根本不可能做到!
班超靜靜地聽衆將爭論,始終未置一言。即將到來的這一戰,對南呼衍部盛衰和竇固北征成敗,都可謂關係重大。但對別部而言,還關係着所有刑卒的生死存亡!
衆將所言不是沒有道理,但是,他們都忽視了另一個更爲重要的因素。那就是,至目前爲止,呼衍王全軍尚不知疏榆谷已爲漢軍佔領。如果在山巔阻擊,勢必暴露別部行蹤,接下來勢必是山巔苦戰。別部唯一的勝機,是利用敵不知漢軍動向這一優勢,隱蔽待機,驟然接敵,以重騎兵兵甲之利,擊破匈奴人!
大戰將至,他需要全軍統一意志。因此,等衆將暢所欲言後,他與淳于薊交換一下目光,淳于薊說道:
“未進山前,吾贊成在山上打。隨司馬勘查山巔後,吾便想在雪原上打!南呼衍部擅騎射,可別部人馬皆披重甲,陷陣搏殺更是吾之長處。在山巔鳥道,人馬施展不開,只能慢慢相持。別部孤懸山北,區區兩千人如滄海一慄,一旦匈奴人反應過來,燕然山、車師後國援軍至疏榆谷,吾軍則必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