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車千騎長身高體長,身穿金裝兩襠甲,頭戴金色兜鍪,頂飾紫色長纓,兩側護耳與金光閃閃,尊貴氣派。他左手執紫韁,右手持一柄大刀,座下是一匹黑紅色高大的大宛馬,馳到場地中間時還打了一個很響的噴嚏。他勒住馬指着尉遲千氣度萬千地喝道,“來將報上名來,末將刀下不斬無名之鬼!”
尉遲千身穿紅色魚鱗兩襠甲,頭頂盔纓斜簇玉釵紅,座下是一匹青驄五花馬。他只是一個二十餘歲的年輕將領,身高中等,兩馬相對時便顯得秀氣、小巧、寒酸多了。他也不打話,挺槍便直取千騎長!
兩人頂着風戰到一處,衆人都替他捏着一把汗。千騎長身手矯健,大刀寒光閃閃,挾風帶月,颯然破空之聲令人膽寒。尉遲千打得輕靈,騰挪閃避之時手中長槍神出鬼沒。兩人戰三十餘合,尉遲千出人意料一矛將莎車千騎長手中刀挑飛,並用一團槍花死死罩着他。
千騎長左躲右閃,險象環生,瞅空抽劍在手勉強招架二合,終於不支狼狽敗下陣去!
尉遲千沒有追殺,而是策馬返回自己軍陣,石亀麾下又一將持狼牙棒出陣。于闐國輔國侯尉遲仁麾下一名千騎長拍馬迎上,兩人戰二十合,千騎長被敵將一棒砸中座下馬。千騎長落地,步戰相迎,險象環生,終被敵將一棒砸在肩上,倒地而亡。
“棒下留人——”漢使團陣中蒙榆大喝一聲,手持鏈銅錘急馳而出,想隔開敵將。但他來晚了一步,莎車將砸死於闐千騎長,又接住蒙榆廝殺。
兩人戰整整三十餘合,一時不分勝敗。于闐國兵、莎車國兵陣中分別擂響戰鼓,爲二人助威。但三十合後,敵將漸漸力竭,蒙榆則愈戰愈勇,兩錘似流星一般,突然一鐵錘將敵將座下馬打得頭顱迸裂,沒有腦袋的座下馬轟然仆倒在地,將敵將領掀出數丈遠,狼狽起身後便空手瘋狂奔回自己陣中。
蒙榆摯弩在手本想射殺爲千騎長報仇,可十數莎車騎將一齊馳出接應,弓兵也以箭相阻,蒙榆只得怏怏返回陣中。
空手逃回,雖然勉強撿了條命,但這敗得太有點不堪,莎車軍陣中,石亀大怒。“某來也!”輔國候、萬騎長周鞀也被蒙榆激怒,他大吼一聲,舉矛策馬衝進兩軍陣中,並手指着于闐軍大陣高聲叫罵道,“無名之輩勿來送死,班超、淳于薊有種便來應戰……”
淳于薊大怒,提着矛剛要策馬上前,被班超揮手製止。而尉遲千的邊防營陣中,一個白袍小將已經當先衝進陣中,手指周鞀稚聲稚氣地罵道,“前輩莫要猖獗,先勝了本將再說!”
周鞀仰天長笑,指着班超斥罵道,“班超麾下無人邪,派一毛頭小兒上陣送死……”
白袍小將也不接話,挺槍直取周鞀項下。周鞀沒法,只得十分不情願地以矛相格。兩矛相交,一股勁力直達肩胛骨。周鞀大驚,再不敢輕視對手,兩人長矛翻飛,你來我往,放開手段整整打了五十合,不勝勝敗!
周鞀可是名震西域的莎車國大將,有萬人不擋之勇,于闐國這名無名小將面對周鞀竟然打得有章有法,收放自如,一招一式渾然天成,令周鞀佔不到一點上風,瞬間震驚了兩軍主將。
莎車軍中軍,石亀扭頭問悉志無屠,“此將何人?”悉志無屠茫然地搖了搖頭,衆將也都一頭霧水。
于闐軍陣中,班超、淳于薊扭頭看一眼右側的于闐國大陣,尉遲仁與休莫廣鵛面對漢使詢問的目光也是一臉茫然,尉遲仁趕緊派人至邊防營詢問。
不一會,尉遲千策馬過來稟報,原來正在兩陣間與周鞀大戰的竟然是一個十七歲的牙門將,名叫旋耶扎羅,曾是莎車國士卒,被尉遲千俘虜後降於闐國爲奴隸。
此時,陣中二人已經戰滿六十合,依然勢均力敵,班超下令鳴金。
于闐大陣中金鑼聲響起,陣中二人都愣了一下。周鞀很有長者風範,見旋耶扎羅跳出圈外,並未追殺,使旋耶扎羅得已悠然返回邊防營陣中。
此時日已至頂,快到餉食之時,班超擺出收兵餉食之態。可莎車國大陣的中軍,周鞀放走了于闐國小將,令石亀暴怒不已。于闐人先行鳴金,分明是膽怯了,莎車國兵則齊聲吶喊,聲威大振。石亀狠狠抽了周鞀幾鞭子,懲罰了周鞀後,竟然不依不饒,親自提着一柄長斧拍馬馳至兩軍之間,用漢話高叫道,“廣德小人,班超匹夫,快快出馬受死!”
班超無奈地提起長矟剛欲親出,被淳于薊擋住。于闐國大都尉休莫廣鵛舉着長戟剛欲出戰,可淳于薊已經拍馬而出。這一次淳于薊持的是丈八長矛,他直趨陣間指着石亀道,“小兒休狂,跟漢使打汝還不夠格,本副使來會汝!”
石亀見“班”字將旗下的班超一動未動,漢使團出戰的又是一個副將,便高聲斥道,“滾回去,速令班超匹夫前來受死!”
“呸!”淳于薊不屑地道,“化外胡兒,和漢使戰汝不佩,有能耐先打贏吾再說——”說着便挺矛直取石亀。石亀聽懂了淳于薊的話,一句“化外胡兒”將他罵惱了,便舉起大斧迎了上來。
兩器相交,發出“叮噹”一聲脆響,淳于薊感覺一股巨力直透肩部。石亀也大驚,漢將持的是輕兵器丈八長矛,可交接之間,卻力透千鈞,同樣令其雙臂發麻。兩人在沙漠上打成一團,整整戰至五十合不分勝負。石亀手中大斧挾星戴月、勢不可擋,但淳于薊一柄長矛神出鬼沒、變化萬端,兩人都是人傑,這一番好打,讓兩軍士卒可謂開了眼界,陣陣喝彩遮天被野!
兩人再戰至八十合,淳于薊已經漸漸掌握場上主動,石亀攻守稍顯紊亂。
就在此時,石亀一斧凌空削過,勢如驚雷閃電,淳于薊靈巧地騰身躍起讓開,可石亀左手卻突然抽出腰中劍,在馬上倒着身子反手一劍將淳于薊手中長矛的鐵矛尖連根削去。“不好……”于闐軍陣中,衆將大驚,蒙榆與胡焰等將已經準備策馬相救,被班超揮手擋住。
淳于薊手中的長矛瞬間已經變成了一根長木棍,他左手持棍,右手也抽出腰中長劍反手削去。可兩劍相交,倉浪一聲,淳于薊的長劍瞬間又被堪堪削去一半。
淳于薊大驚,他顧不上納悶,扔掉半截劍,復持棍再鬥。他再不敢碰着石亀手中劍,而石亀則乘勢一招狠似一招,想置淳于薊於死命。大漢第一遊俠並非浪得虛名,淳于薊抖擻精神,再未讓石亀得到半點便宜,兩人戰滿整整一百合,竟然未分勝敗!
紅日已然下垂,暮色已漸籠罩戈壁,班超下令鳴金,淳于薊跳出圈外,怏怏撤回陣中。今天這一陣莎車人佔盡上風,故而石亀也未不依不撓,而是趾高氣揚地返回自己軍陣,收兵回營!
雖然已經九月暮秋,皮山州戈壁上多數天氣都是天高雲淡,涼爽宜人,可這兩天正颳大風,風沙撲面。兩軍在風沙站了一天,此時便各自收兵回營。于闐國因折了一名千騎長,從尉遲仁以下,國兵們普通感到心情黯淡、沉重、窩囊,失敗的氣氛籠罩着軍營。
淳于薊也一樣,他何嘗受過這口氣?當日晚哺食時,偌大的綿餅他一口便咬下一半,囫圇吞棗、狼吞虎嚥幾下便吃完了,搓搓手心有不甘的道,“司馬,吾意劫營!”
班超知淳于薊是想劫營以提振士氣,便一邊細嚼慢嚥一邊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今夜非但不能出擊,還要狙殺劫營者——傳令:令輔國候尉遲仁和大都尉休莫廣鵛,務要嚴密防守,防止莎車兵夜深劫營!”
淳于薊聞令感覺氣餒,更感到汗顏、不解,“石亀既要劫營何待今日?”
“今日吾折一將,以石亀脾氣定然會來劫營——”班超明確交待道,“石亀欲攻西城,拋車僅數十輛,斷然捨不得用在此處,然亦需防之。兀然兄速去安排,需巧布暗哨,如彼拋車出動,則以勁騎反衝擊破之。如彼拋車不動,則各營密佈弩兵拒敵。如敵果真來劫營,三軍敢站立走動者,殺無赦!”
哺食既畢,淳于薊雖然心裡將信將疑,但不敢懈怠,帶着中軍衆將親自去檢查南北兩營的夜間防守,並傳達班超的將令。
當天夜三更,戈壁上的夜風還是一陣緊似一陣,沙粒砸到帳上“嘣嘣”脆響。莎車國騎兵約二千騎,果然越過西皮水,頂着大風向于闐國兵大營悄悄殺來。到了大營旁邊,只見于闐兵營內火炬黯淡,只有少數營兵在巡邏,轅門、箭樓和瞭望臺上的士卒也都懶散不堪,便一聲炮響後,一齊衝將過來。
于闐國守營士卒關閉外層寨柵轅門,在莎車兵的喊殺聲中,軍營內各營各帳無一人亂動。寨柵四周,弩兵們用密如蝗雨的矢石,將莎車國兵射得人仰馬翻。莎車騎兵前赴後繼,幾度衝到外層營柵前,均立足不住,只好無奈退過河去!
等營中終於安靜下來,淳于薊帶着蒙榆等將返回中軍大帳,只見班超趴在沙盤上正與胡焰在仔細丈量並推算着皮山州與莎車城之間的距離。淳于薊提着環首刀喜滋滋地稟報,“司馬,扳回一局……石亀丟下數十具屍首,莎車二千人馬已經無功而返!”
“尕叔——”衆將正在興奮間,班秉卻慌慌忙忙地衝進大帳,“尕叔,不好了,夫人有危……”
“夫人?”難道有驛吏來了,難道是班府再次受襲,這開什麼玩笑?有一怎麼可能有二,雒陽是大漢帝都,今日的班府萬衆矚目,再不可能遇襲。班超與淳于薊及中軍衆將不解地看着他,又一齊向他身後看去。
只見前軍小隊的魯鰭、楊軒、於僮三個刑卒,扶着一個亂須遮面、邋里邋遢、搖搖欲墜的中年人進入大帳,“稟報……漢使,夫……人來於闐……與漢使相會,至於闐……失蹤,快救夫人……哪……”言未畢便一頭砍在地上昏死了過去。
而這個中年人身邊,還有一個衣衫骯髒、滿臉塵土、腳上捆着兩塊獸皮的小乞丐,班超細看,正是那天在西城街頭死了祖父的那個小乞丐。此時的小乞丐與中年人一樣,渾身散發着撲鼻、嗆人的餿臭味,他隈在中年人身邊,小臉上焦躁萬分,擡起髒乎乎的小腦袋看看班超、又看看淳于薊,嘴張了半天到底未敢說話。
“見鬼了……”班超心裡納悶,將手中的木尺扔在沙盤上,嘴上厲聲道,“速傳馬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