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大聲罵道:“他媽的!老子當年在諒山上到底爲誰拼命來着?這臉很噁心吧?越南鬼子送給我二等功來的!我二十來年就他媽的覺得光榮!”
司機罵人的時候,露出森森白齒,真是彷彿準備擇人而噬!我不禁嚇了一身冷汗,轉眼見陳文礴,也是一粒粒冷汗,自額角冒了出來,沿着兩頰流下,口張得大大的,全身發抖。而司機見到他這樣子,憤怒彷彿在不斷提升中,我擔心這樣下去陳文礴會給嚇死的,便強笑着對司機說:“老班長、老班長!”司機把眼光轉了過來,似乎有些清醒了,“算了吧,他一個學生,不懂事。”我費了很大的勁,才抑制住想吐的感覺。
司機咧開那不知道還算不算是嘴巴的地方,笑道:“呵呵,只是和他玩一下。”然後便回過頭去開車。車一開,又問道:“哪一年兵啊你?”
我爲了避開後視鏡裡他的臉,轉頭望向窗外,只見隨着車開而漸漸遠去的大廈門口,瓜皮箱邊上隨意扔了三兩個菸頭,讓我感到很熟悉,這時聽到司機在問,便隨口答道:“九一。”
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在罵娘,大意不外說二十多年前如何爲國家人民衝鋒陷陣,捨生忘死,到了如今,居然讓他下崗。我聽罷不禁苦笑,以前的那些當兵的,思想真的和我們後來入伍的不同,我們那一批人復員後,大多不會有誰,因爲下崗而罵罵咧咧的,因爲市場經濟下,這是必然的。不過當然,也許他們經過戰火的洗禮,感覺上有所不同吧。轉過頭再望望陳文礴,已漸漸正常了,只是還一樣臉色發白,不發一語。
當司機自說自話說什麼七十年代下鄉、八十年代下海、九十年代下崗時,我們到了目的地,下車時,我給多一百,司機呼的一下回過頭來:“媽的新兵蛋子!老子用得着你可憐嗎?!”我只好笑了笑說拿錯了,以爲是十塊錢。
下了車步入一條綠蔭小徑,陳文礴道:“走幾步就到了。”說着又得意起來,“環境好吧?”
談笑間已到了圍牆門口,只見青瓦朱磚,飛檐翹角,與湖心亭相映成輝,只可惜有一道圍牆,尤其是圍牆上的鐵絲網,更是無端添了幾分戾氣。走進去以後,但見軒窗低欄,頗有傳統古建築風格和儒雅的書卷氣,這裡溝池環繞,竹木周布,陰用陽朝,陽用陰應,理當福祿盈庭纔對。怎麼會出這種事?
我見陳文礴公司門口放着一個金屬的垃圾筒,旁邊扔着幾個菸頭。便對他說:“陳文礴,你說你這裡綠蔭環繞,環境多好,怎麼你們公司的人不講究一點環境衛生的?”陳文礴也很生氣地說:“這幫人,也不知道怎麼讀這麼多年書的,叫了他們不要在裡面抽菸,要抽到外面來抽,專門放個垃圾筒,還是可以搞成這樣!”邊說邊把菸頭撿起來扔到垃圾筒裡。
我打趣他說:“呵,算了吧,說不好就你帶頭扔的。裡面不抽菸,讓我在這裡抽根菸再進去吧。”
他笑道:“算了,到裡面抽吧。”
進房以後,我們走過一截通道就到了他的房間門口,裡面是粉刷裝修過的,和平常的寫字樓沒什麼兩樣,我問道:“怎麼不把外面也裝修一下,你花點小錢弄一弄外面,纔像寫字樓啊,不然在外面見到這房子,紅磚綠瓦,像文物多過像辦公場所。”
陳文礴苦笑道:“你以爲我不想啊?我還想拆開一段圍城,做個大門呢,但這裡本身就是文物,如果要動到外面,學校也沒權批,是要報給市裡批的。”
我說:“怎麼沒見你的員工?”
他說:“再走進去就是員工工作的地方了。要不要先去瞧瞧?”
我說算了,先到你房間坐一下喘口氣吧。
坐在他房間的沙發上,我掏出煙點着,遞了一支給他,他搖頭不抽,我指着平躺在菸灰缸裡的幾個菸頭說:“別裝了,在這裡就扮得人模狗樣的,平時一個人還不一樣偷着抽?”
他憤然道:“我在這裡不抽菸的,一定是那些混蛋躲進我房間抽的。”
我笑道:“誰讓你用這裡做OFFICE?你的辦公室在員工大辦公室的前面,自然賓主不分。”
他想想道:“說的也是啊。在原來那邊辦公時沒這回事,自從來了這邊,員工好像都不聽招呼了,遲到的越來越多,牢騷也多了起來,以前有事讓加班,只要不是太頻繁,都還是會留下的,一來到這裡,都不願加班了。開會時我說東下面就說西,這班人,炒又不能炒,真的很煩。”
我笑笑對陳文礴說:“所以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我認爲是客觀原因造成他們這樣的。因爲首先你這裡不像OFFICE,所以給他們有一種心理暗示,是爲了學位而在這裡打工的,沒有事業心,自然就沒動力,結果和以前國企的員工一樣了。”
陳文礴聽了很光火,說:“開說明會是我本行,你別來這套行不行?我這裡就是給客戶公司做ERP的,你說點正經的行不行?”
我正色道:“怎麼沒正經?怎麼沒見我有你這種事?我和你說,治本比治標好,不如你寫去練練散打,碰上個地痞流氓,好歹也能自衛。”
陳文礴跳了過來,說:“行了行了,每次有點什麼事要你幫忙,你就叫我學這學那,學了大半輩子了,休息一下不行啊!”
我說:“強身健體嗎,你不爽的話,可以去煉游泳,網球,總之,身體越結實,邪門的事情就離你越遠。你不是要我說正經的嗎?好好好,不論正經不正經的我都說不出來了。”
陳文礴很光火地放開我,用殺得死人的眼神望着我說:“好,那你就說點不正經的!”
於是我在他房間裡轉了一下,拿出沖虛留下的羅盤,卻發現壞了,無論怎麼擺弄,指針都不會動,便對他說:“雖然沒羅盤,不過憑我當過偵察兵的經驗,方位應不會認錯,這邊是正北,這邊就是白虎位,你辦公桌正靠白虎,按說奴欺主,很合理,呵呵。”
突然發覺,有些不對勁。但說不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我一時間實在沒有了主意,掏出手機,撥了沖虛的號碼,但沒有人聽。此時我擡頭望了望牆上的掛鐘,十一點零三分!我把半截來不及熄滅的煙就扔到菸灰缸裡,拉了陳文礴就跑,陳文礴邊跑邊問:“怎麼了怎麼了?”
我們跑出門口,我再次見到了他公司門口的垃圾筒,裡面除了剛纔陳文礴撿起的三顆菸屁股,還有半截燃着的煙!
我在十三樓抽了三支菸,上了計程車後見到大廈門口瓜皮箱邊上三個菸頭,第一次見到陳文礴公司門口垃圾筒邊三個菸頭,因爲排列位置是一樣的,所以我覺得很熟悉,我在陳文礴房間裡見到菸灰缸覺得不對勁,是因爲菸灰缸裡的菸屁股都是平躺着的!而抽菸的都知道,很少有人把菸頭熄滅後平放在菸灰缸裡,而且它們擺放的位置,又和陳文礴在門外撿起菸頭扔到垃圾筒後,垃圾筒上菸頭的排列位置一樣!我馬上給了陳文礴答案。
第一個答案:“十三樓!我們依然在十三樓!”
我翻腕亮起手上茶壺的底,向陳文礴砸去。
“啊喲!”陳文礴捂着流血腫起的前額,彎下腰去,我拉了他的手道:“快跑!”
其實應該是我拖住他在跑,因爲他屁股一直拼命向後墜,還在嚷嚷:“你神經病啊!搞什麼呀?”我把他的手向前一扯,拎了他的衣領,在他“伊!啊!啊!停……”的叫罵聲中拖着他向前狂奔,一直到跑出林蔭小徑我才鬆手。幸好終於兩人都沒有事。
陳文礴推了我一把道:“他媽的,你打我幹什麼?什麼十三樓?你纔是十三點呢!”
我避開他踢過來的一腳,問道:“剛纔你有沒有見到圍牆門口、小徑兩邊的樹木在笑,在伸出手?別朝我的茶壺打!”
“你有病啊?醫院出了大門就是,要不要帶你去瞧瞧?”他邊說邊又用一招極不標準的鞭腳踢向我。我墊步轉身,他自然是踢空了,結果用力過大,失去重心,還好我及時托住他的後腰,“啊喲!謝謝。”他挺起腰向我打了一王八拳,百忙中不失書生本色還向我道謝。
實在沒空和他玩,我只好閃到他背後,一個白鶴晾翅,卡住他雙手道:“別玩了,我剛纔以爲你和這個幻像一樣,是假的。”陳文礴在毫不放棄的掙扎中仍不忘記問我:“都說帶你去醫院瞧瞧了!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