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尿了一褲子,我馬上跑回房裡面去,用被子矇住了頭,在被子裡發抖。這時隔壁房間響起師父的聲音,他要我開門去迎接客人。我只好換了一條褲子,雙腿發抖的走出房門口,油燈微弱的光芒搖曳不定,燈影在長滿青苔的壁上蠕動,彷彿黑暗中有許多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怪物,本來沒有月亮的晚上,應該是星光燦爛纔對,但在這個海邊的小城裡的晚上,天空中一點光亮也沒有,我穿過祠堂時,緊閉着眼,黑夜中,除了我趿着的布鞋行走時拍打地面的聲音,就只有宅外野狗一陣陣的長唳,野狗,想到野狗血紅的眼,白森森的牙,我不禁打了個冷顫。黑夜足以讓許多白天你不會懼怕的東西變得如同洪水猛獸。
還好,我摸到了照壁,終於平安的走到門口,我呼出一口氣,用手拍了拍胸口,卻不知是我袖子帶起的風聲,還是夜裡的風大,手上的油燈一下熄滅了。天地間,連一豆燈光也沒有了,我的牙齒在上下的打顫,火煤子怎麼也擦不着,我每打一次,耳邊就傳來門外那些眼珠發紅的野狗的唳聲。
但當我擦了不知多少次之後,也許是因爲眼睛漸漸地適應了黑暗,我突然想起,門後的長明燈架子上,我曾放了一盒洋火。我一步步的走向門後,這時也不知道什麼是害怕了,因爲整個人的思想已讓這種無垠黑暗的感覺吞噬了,麻木了。我只記得,當時離大門十步左右,我卻望不見大門,但飛檐上的雕塑,在黑夜中,卻是如此的清晰。
第七支洋火擦着了,但仍然點不着手上的油燈,包括門後兩盞我白天加滿了油的長明燈,這時也點不着。突然門外野狗唳聲雜亂起來,變成一種驚恐的亂唳,有什麼可以讓這些野狗驚亂?我曾見過兩頭野狗活生生的咬死了一頭精壯的牛牯!突然間狗不叫了,而門外的門環噹噹的被扣響!我手一顫,油燈啪一聲掉在地上跌破了。這時門外傳來嘿嘿的幾聲冷笑,又有一個和京劇裡的花旦一樣的聲音放開喉嚨大聲叫道:‘哈哈哈,呵呵呵。。’”
我不解問道:“花旦的聲音有什麼可怕?”
歐陽老伯道:“你可知道以前花旦也是男人唱的麼?上臺唱戲還好說,要是用那種嗓門兒黑夜裡扯開喉嚨大叫,你自個想想。”
我聽得不禁也打了個冷顫,急問道:“然後呢?”
“這時我卻不知怎麼着亮了長明燈,突然間眼前一亮,一張平板的臉孔出現在離我鼻尖不到一個銅錢那麼厚的距離。這時我不禁啊的一聲大叫:‘師父!有鬼啊’,閉眼轉身就跑,誰知一轉身,頭上發緊,怎麼跑也跑不動。我嚇得哭了起來,這時啪啪臉上吃了兩耳光,耳邊只聽到師父說:‘畜生,你也太沒出息了。睜開你的狗眼。’我睜眼一看,原來是師父的手按在我頭上。兩記耳光一吃,我臉上發熱,心裡倒是鎮定了許多。只聽師父道:‘陳公子,劣徒沒見過什麼大場面,倒讓你見笑了。請進吧。’
這時只見從祠堂裡走出兩個人,大笑道:‘算命的還真點功夫。’
方纔嚇我的那個人伸手往臉上一抹,臉上便有了五官,我不住舉燈照他的手,卻不見他手上有面具一類的東西,此人天堂飽滿,準頭發亮,約摸三十歲左右,他伸手入懷摸了一角碎銀扔給我,道:‘小兄弟,給你買糖壓驚吧。’
那個年月裡,金圓券之類的東西,通貨膨脹還不是很利害,但真金白銀還是比紙幣更受人青睞,我自從跟着師父,收過不少打賞,用碎銀來打賞小廝的豪客,卻是少見。我立馬跪下叩了個響頭,口中道:‘多謝陳公子。’
這時我屁股上又吃了師父一腳,頓時把我踢得轉了半圈,所以我叩下頭去時,是對着祠堂裡的兩個的。師父笑道:‘畜生,謝人都認不準正主子麼?’我起了身摸摸頭嘿嘿傻笑了幾聲垂手站到師父身後。這時三人中的其中一個八字眉、小眼睛、白淨臉的撫掌道:‘妙,真的是末卦先知啊!卻不知先生如何知道我纔是陳某人?’
師父搖頭道:‘這位仁兄,主僕有別,飯可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主子不是可以隨便亂認的。陳公子,你一而再,再而三,若是信不過在下,又何必深夜前來?如果信得過在下,又何必一試再試?公子請回吧,有緣他日再述。’
這時那滿臉麻子的小個子左拳壓在右拳上,向右後邊作了個揖,口稱:‘得罪。改日再……’他話末說完,師父急道:‘慢!原來是一家人,我且解你一劫。’”
我問道:“什麼叫一家人?”
“入了我們這一派的,通常也就是另一個幫會的成員,而這位陳公子行的禮,表明他就是這個幫會在此地的龍頭大哥。”歐陽老伯邊說邊用手緊抓着兩顆棋子,表情分外緊張。
我道:“哦,原來這麼回事,請繼續。”
“這時門外雷霆大作,師父把陳公子幾個領到門口,讓他們透過門縫向外窺望,他們瞧了不到一盞茶功夫,轉過身來,三人都是彎了腰雙手捧腹欲吐,師父向他們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低聲道:‘弄出聲響,我們師徒就只能自保了。’我一時好奇,也想湊到門縫去窺望一下,卻覺耳根一痛,回頭只見師父扯住我的耳朵,一臉嚴肅的緩緩向我搖了搖頭。此時那個八字眉小眼睛的漢子低聲對我道:‘小兄弟還是別看了。’但一個小孩子,別人越是不讓你做的事,他就越是想做,所以當師父一轉身我馬上就把一隻眼睛湊到門縫裡,不瞧則已,一看之下。。。。。。”
我又問道:“你見到什麼了?”
“當時我透過門縫一望,只見一頭頭野狗都縮在對面房子的牆根裡,門前的空地,有無數對腳在跑踏着,他們手上的大刀、尖刀、東洋刀閃爍着寒光,但卻無力反映半絲明天的陽光來照耀緊握他們的人。他們在不停的倒下,他們的臂上都纏着雪白的的布-----這是這個城市裡一個幫會出動時的標誌,也就是我身邊這位陳公子任龍頭的幫會。
一節節的肢體不停的掉在地上,我突然想起一個詞‘人棍’,在那以前,我不是沒見過人死,但我沒見過這麼多人死,一個個在前一秒還活生生的,就這樣被**。
當一節肢體掉在地上時,如果是手的話,大多還會緊握着武器,掉下來的肢體,是不會流血的,而是在蠕動、跳動。然後停下來,才從斷口噴出血來。
血,濃的時候,並不是鮮紅的,是濃褐色的。有幾個被削去半邊腦袋的,還握着刀在揮舞,直到一口氣完了,才緩緩的倒下來,白色的**流在地上,和深褐色的血兌在一起,成了一種鮮紅的、稠粘的液體。還在奔跑的人不斷的把草鞋重重踏在這些液體上面,這種鮮紅隨着他們的動作而在空中飛舞。有幾絲飛濺到對面的牆壁上,有隻野狗伸着舌頭舔了舔,發出低低嗚鳴,其他的野狗也相爭去舔牆上的那種鮮紅稠粘的液體。但彷彿有一個它們不敢進的無形圈子,使它們緊縮在牆根裡,不敢向外一步。。。
我極想把臉轉過來,但一時整個人麻木了一樣,彷彿全身失去了知覺,這時卻發現我整個人懸在半空!”
我驚聲道:“啊!怎麼會這樣?”
歐陽老伯把棋盤調了個方向,手一擺,笑道:“請!”
我毫不猶豫炮二平五。
第二盤我有備而來,很快就第二盤車馬炮同邊悶殺了他,第三盤歐陽老伯起手走了個仙人指路,我還是應炮2平5,歐陽老伯還了一着馬八進七,我伸手端茶時撞到我自己的車,成了車9平8,歐陽老伯馬上炮打我的車,口中大叫:“舉手不回!”
我實在按捺不住伸手指着他叫道:“您、您、您老也太、太……”
歐陽老伯笑道:“老無賴是吧?反正我這麼老了,不怕你們說!哈哈,笑死我了,你又走了炮8進2!哈哈,瞧我馬要打中卒了!”馬七進六。天,我的衣袖又在向前時兜到炮,這也算?
我雙手掩臉仰天長嘆!天,怎麼有人這麼老還這麼無賴?這盤是沒戲了,我只好隨手還了一着炮8平4。接下來:兵三進一,卒9進1,馬二進三,馬2進3,馬三進四,炮6平8,炮八平五,士4進5,馬三進四。
我說算了吧,這盤算你贏了吧,重來吧。
歐陽老伯很得意的道:“不行,小子!我要殺得你片甲不留!”
唉,我只想盡快下完,隨他意吧:馬3進5吃馬,炮五進四吃馬,將5平4,車九平八,炮5進4
這時歐陽老伯很高興的大叫:“哈哈!沒有將軍啊!你這下還不死!小車沉底!哈哈!”
我把他的車放了回去,歐陽老伯沉臉道:“怎麼?怕了?沉底!別動我的子!你沒棋品!我就要沉底!”
我苦笑道:“您老能不能不要老想將我?做點別的不行麼?”
歐陽老伯好象小孩拿到心愛的玩具一樣的得意,道:“不行!我這叫陽謀!下一步車八平七吃你象將,你將5進1,我就馬六進七吃卒將!你就將5進1,我車七退二哈哈!哈哈!”
我不禁火了,道:“老伯,你真的決定車沉底?不後悔?”
“不後悔!小子別和我來這套!我什麼場面。。。。”
“得,別說了,您老慢慢的不後悔去吧,炮8平5,講故事吧您!”
歐陽老伯急了,把棋盤調了個轉就要趕着報仇。我把他的手一按,笑道:“先講點故事來聽再說,要是故事不好講,我可不下了。”
“我極想移開視線,但卻不知爲何整個人僵在那裡,這時師父在我腦門打了一掌,我一激靈頭腦間清醒了過來,轉頭望去只見那三個不速之客跪在師父面前,那陳公子道:‘大哥,瞧在江湖同枝的分上,給我想個法子吧,我這輩子沒求過人,但這幫兄弟跟了我,我不能眼見他們這樣瘋狂的自相殘殺。’
師父淡然笑道:‘陳大哥,起來吧,我受不起,要我幫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倒也不是第一次求人了,前年端午,你們龍舟是怎麼得的頭魁?’
姓陳的聞言之下大驚,真的個磕頭如蒜,口中道:‘大哥,真是大神通啊!’
師父笑嘻嘻扶了他起來,走到門後,吩咐我起了門閂,我起了門閂雙手扶在門把上等師父吩咐。。。
”
歐陽老伯說到這裡,又示意了一下棋盤。我笑道:“講完故事先,我先手你一定贏不了,這不吹的吧?你最後的什麼英耀篇留作最後一盤的賭注吧,我陪你這麼久,你好不好講完這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