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說的是當地的方言,意思是:你這人,披頭散髮,卻又是男人,沾了一身的泥,說你是鬼也不過分,好了,先放下我。
這種方言我雖說得不好,聽倒沒問題,但他說得很急,我要聚精會神才能分辨得出來,以致他說了半天我還把他提在手上,聽到他叫我“放我落來先”——先把我放下來的意思,我纔想起還沒放下他。把他放下後我接着道:“不好意思,方纔在這裡有人向我偷襲。我誤會是你了。”
他扁了扁嘴,邊拍打身上剛纔在我手上沾到的泥土,嘴裡邊用方言罵人。這裡便不一句句錄下來了,不然成遊記了。
我問道:“你是守山的?”
他說是的,問我怎麼一回事。
我道:“剛在山下的亭子避雨,喝了兩口山泉,想到千佛巖去,卻不料走到這裡有人向我偷襲。”
我話音未落,老人一臉驚愕望着我,我問他怎麼回事。他搖了搖頭卻不說話,叫我和他到方纔我避雨的地方瞧瞧。
路上他問我這麼晚上山做什麼,我自然不能說“有個道士要我和他上山找什麼妖孽的本體!”,免得他以爲我瘋了。就和他說是上山還願,要趕在天亮之前到南天第一峰。說話間已走到剛纔避雨喝水的地方,亭子卻不見蹤影,只有廢墟一堆,分明是倒塌了許久。我走近泉眼,卻見泉眼早已乾涸。
很明顯,剛纔我又墜入幻境之中,如不是這守山老人撞破了這個局,怕是絕無生理。
老人問道:“你剛就在這裡喝的水、避的雨?老友,這裡已坍了好久了,現在所謂的龍泉,在山那邊。”說着他指了一個方向。
我一時間不知點頭好還是搖頭好。老人嘆了口氣道:“老友,我的屋子就在這裡轉過去後面,不如到我那裡攤下,天光了再上山吧。”
我想趙重犀一會上了山,見不到我,一定很着急。再說剛纔那兩道劍光,讓我很擔心趙重犀,畢竟他一把年紀了。拋下朋友,不是我處世的方式,如果要來的,避也不是法子。我向老人問明瞭南天第一峰的方向,沒想到正是誤打誤着,我走的便是這條路。老人見我執意要上山,便把手電筒塞在我手裡,說他走幾步就到,再說走熟了不用手電筒也沒事。
向他道謝後,我用手電代他照路,直到他在山角轉彎我再拾步向上。
我心裡計算着,還有約莫二十步的光景,又到了剛纔受襲擊的地方,我把手電筒熄滅,輕步向前,心裡暗算:“20、19、18……9!”第九步時,又是那道劍光掠起!
我遙遙把手電光向對方臉上一晃,誰知劍光卻不停滯,依舊向前刺來, 帶起”滋滋”破空之聲音,此時若抄摘還珠樓主小說中的“劍芒吞吐間,又向前暴長了幾寸”, 最是傳神不過。當發現自己面對的對手彷彿是小說中的武林高手,那種興奮的心情實在難以用言語表達。幸好,我已經歷了一次,並且這次距離較遠,我有了準備,劍光未到,已從容避退,心裡尋思可惜這不是戰術強光電筒,不然的話,足以讓他有一到兩秒的失明,也許可以奪下他的劍。
雨洗天青,雖不見皓月,卻也滿天繁星,雖是急步後退,我卻也不至於和方纔一樣狼狽。
我邊退邊叫道:“無!恥!知道……和我單挑……絕討……不了好,便只敢偷襲!”其實就是單挑,以對手的速度和耐力,討不了好的還是我,只是急退時,劍光雖離我七八步遠,卻也勁風撲面,我沒法開聲吐聲,只好這樣一兩個字的換氣。到我說完第一句時,劍光已停了下來,所以我後面一句倒可以緩緩說出。
我喘了口氣,心中大叫僥倖!以退避進,終不是長久之計,剛纔他再近逼幾步,我便只有就地一滾,向山下抱頭鼠竄了。
這時突然響起狗吠的聲音,一聲,兩聲,三聲,慢慢地,匯成一大片。我身後突然響起龐雜的腳步聲,我見到對面臺階上那雙手握着***的蒙面人,眼中流露出一絲驚恐。這應該是個女人,從她的體態和步履上來判斷。
她慢慢地向前踏出一步,卻又後退了二步,我望着她,不敢回頭,不敢動彈,我知道只要我一動,絕對快不過她手上的刀!
這時一道黃影從我身後閃出,以一種非人的速度撲向那持刀者,那人手中寒光一閃,那黃影被斬成兩半從空中落下,我藉着臺階邊上微弱的燈光看了一下,卻是一條被斬成兩截的土狗。
我聽到,身後有一種獸性騷動,我不敢轉身,因爲我怕我一動,對方就會出手,所以我只能慢慢地側過頭,用眼角的餘光望向身旁。
我打了個冷顫。
我知道對方剛纔爲何放棄那必殺的一擊了!因爲她驚恐了。沒有人面對上百隻甚至更多的野狗而不感到恐慌的。與其說是野狗,其實根本和狼差不多,一對對血紅的眼睛如同紅燈籠一般,從我身旁的路燈延伸到後面的黑暗中。從遠處,從山上,從四方八面,更多的腳步聲還在向這裡彙集。
我剛想再說點什麼,卻聽她吼道:“受死吧!”入耳分明是女人的聲音,我認得,是在陳文礴舊辦公室裡的幻境中,其中一個紅衣女子。
眼前刀光一閃,快,實在太快了,我連反應都沒反應過來,眉心已感覺到那刀刃的寒意。我閉上眼睛,長嘆了一聲,這時耳邊幾道風聲響起,又傳來一聲慘叫,我睜開眼,卻發現那蒙面人又回到剛纔那臺階上,我身邊,多了幾隻狗的屍體,而那蒙面人的一隻右腿在滴血。
這時我身邊四方八面響起了疾風聲,只見一條條黃色的、黑色的影子快速地向那蒙面人撲去,那蒙面人每吼一聲,身邊便落下幾條劈成兩半的狗屍。
但黑夜裡,紅色的“小燈籠”越來越多,漸漸的,蒙面人的慘叫聲響了起來。我望着一個同類,活生生在我面前變成白骨,雖然他剛纔想殺我,但畢竟他是一個人。
野狗們卻沒有我這麼多想法,它們搶奪着地上每一根還殘留着血肉的慘白的骨頭,只過了片刻,地上除了那把***,便什麼也沒有留下,甚至連一縷破布或血漬也沒留下。
野狗羣拿走它們的戰利品,停下來,用無數血紅的眼睛望着我,它們其中一些慘白的牙齒間還留着方纔的鮮紅。我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我只知道,在那野狗羣呼嘯離去時,我全身上下、包括西服,全都溼透了。
最後一隻狗從我身邊經過時,停了一下,一隻英國牛頭梗,我驚叫道:“法仔!你怎麼會在這裡?”那隻狗望了我一會兒,轉身和其他狗一起跑入山林中去了。我想了想,不可能是法仔,法仔的眼睛,不會是鮮紅的,再說,法仔不可能這麼髒。
快步繞過地上的***,我向主峰走去。
天漸漸有些矇矇亮,約是6點左右,放眼巖壁上,有不少字跡,大小不一,估計是宋體風骨。走了半個時辰左右,便見一位老人,是撿易拉罐之類的,好在一路上我已把衣上沾的泥彈去,也從兜裡找到一條皮筋把頭髮紮了起來,不至於嚇到他,問了路之後,便知還有四五分鐘就到了。我點了支菸,想休息一下,卻突然響起一陣手機鈴聲,這時那老人大叫道:“鬼啊!”
“大清早的在山上突然響起一陣兒歌,調兒還特尖,身邊就我們兩個,又沒別人,你說誰不怕?”
當我接了電話之後,捉住縮成一團躲石頭後面的撿垃圾老頭後,扔了根菸給他,問他爲什麼跑,他這樣回答我。
我這手機的鈴聲,是方睛下載的,好似是一首叫《麥兜與雞》的歌曲,我掏了手機出來,再放了一次,聽着聽着再結合這個環境,的確是夠陰森。我和老頭找了塊石頭坐下,他問我從哪上來,我說從那條路來,他一臉驚惶地就問我經過那倒塌的山亭時有沒有遇過什麼怪事。我問他怎麼這樣問,他只說那裡有些古怪,卻不說爲什麼。當他扛起袋子下山後,我便也就坐在石頭上發呆,因爲趙重犀剛纔打來電話,說他正在山下的一間工廠門口等我。
去會合趙重犀時,工廠的門衛聽說我從那條路下來,豎起大拇指道:“你膽子不是一般的大,晚上這條路很多野狗,根本就沒聽說誰敢走的,那些野狗據說都是吃死人肉活下來的。”
我空乏的胃,聽了他這麼說,有些作嘔,趙重犀催我上車,我搖了搖頭,對他說:“再上去一趟。”他驚愕地望我,搖了搖頭。於是我強忍着噁心拋下他向山上走去,在夜裡野狗撕碎敵人的地方,沒有血跡,沒有***。
但地上有一支鐵棍,和一些碎肉,我把煙從煙盒掏出來放進口袋,然後用樹枝把一小塊指頭大的碎肉拔進煙盒,然後下山去和趙重犀會合。趙重犀在車上,幾次欲言又止,我笑罵道:“老牛鼻子,你有什麼就說吧。”
趙重犀長嘆一聲說:“去買最好的狗糧。如果不是你的狗,我完了。不要問我,太恐怖了!”
我想起昨夜的情景,難道他也碰到和我一樣的情況,那條狗,真的是我的法仔?
回到小區的樓下,法仔在草地上灑水的龍頭邊不停地打滾,我走過去,它舔了舔了我的手,卻沒有昨晚見到那條極和它相似的狗,眼中的血紅。趙重犀在邊上堅持說,就是法仔救了他,他說法仔是在洗去昨晚在山上沾染的泥土。
隨便他吧,我招呼着法仔回家。這一次驚心動魄的夜行,使我們幾個人,決定暫時不再管這件事了。現實就是這樣沒趣味,雖然沖虛算出陳文礴的劫數還沒過去,但大家都要過日子。並且他也換了寫字樓。
那塊肉拿去了化驗,絕對是死了不少於五十年的人身上的。但這說明不了什麼問題,或許就是野狗把無主荒墳刨開了,我們也再無頭緒。終究我們不是衛斯理,可以到處都有超級大富豪的朋友爲他買單,兩百萬英磅可以隨便無息借給他拿去買一塊不知所謂的木炭,也沒有很多外星朋友可以提供一些稀奇古怪的工具來使故事發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