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有鬼,可不可以害怕?
張狂笑道:“你不信,當然就不怕了。”
若不怕,便要結廬夜宿亂葬崗邊太平間畔麼?
我心裡滿腔鬱悶,但張狂開口邀我同行,便也不好推辭,更重要的是,我不信有鬼。
早上**點,是都市裡交通最緊張的時候,平時不跳錶的一段路,這時候硬讓無數的紅燈撐到二十一塊。我儘管沒有零錢,也攔住張狂掏錢包的手,張狂倒也沒有和我爭,不過他堅持讓司機把找給我的一張五十元換成五張十元。
我把找回的錢點齊,張狂拍拍我的肩膀,對我道:“到了。”這應該就是張狂名下的那兩幢騎樓了。我站在騎樓下抱着手,望着那被用木板封起來的樓梯口,從木板的間隙裡望進去,灰濛濛的樓梯,很古怪。身邊來來往往的白領腳步匆匆追趕着時間,我覺得自己彷彿站在一個時間的斷層。舊騎樓在這個城市並非絕無僅有,但通常有這些舊騎樓存在的地方,不是步行街就是單行道,眼前這兩幢夾在商業區黃金地段寫字樓中的舊騎樓,有說不出的詭異。
我不解地道:“爲什麼要把樓梯口釘死?”
“不釘死會有流浪漢或乞丐跑上去住的,這是危房,萬一出個什麼事,業主會很麻煩的。”張狂邊說邊打開騎樓臨街的一個檔口的門,搬出一些工具。我問張狂道:“老哥,要不要幫忙?”
張狂搖了搖頭。我望着在拆木板的張狂,不禁苦笑,危房,如果不是這樣,把這些臨街的檔口租出去,那將是很可觀的收入。
木板已拆開了一條縫,張狂提着兩盞應急燈走在前頭,我跟在他後面閃身進了門洞,踏上灰濛濛的水泥樓梯,樓梯的轉角,貼着一張符,黃裱紙硃砂符!突然腳下一軟,卻聽“吱”的一聲響,張狂回頭笑道:“你踩死了一隻小老鼠。”
走到樓梯轉角、也就是貼着符的地方時,前面就是灰暗的一片了。不單是因爲街的對面是一幢三十層左右的高層,其他三面更是被高層寫字樓包圍。更重要的是這種老式騎樓採用了一種“回”字的結構,而四周的房間都緊鎖着門,便一絲光線也沒有了。
張狂輕車駕熟地摸了上去,把手上的一個應急燈打着,掛在壁上一個掛鉤上,白堊剝落的牆上裸露的紅磚間生着不知名的苔蘚,我伸手把一個蜘蛛網抹開,踏上樓板時灰塵飛揚在燈光裡,我問張狂道:“有沒有尋寶圖?”
張狂愣了一下,失笑道:“倒也真和電影裡的尋寶遊戲的場景很相似。”
我掏出煙,卻找不到打火機,我有些不快,因爲那個很舊的ZIPPO,對我來說有着特別的紀念意義。
張狂笑道:“可能是漏在我公司了吧,明天我拿給你就是了。你要不先買一個湊合一下。”
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下樓時努力回憶着離開張狂辦公室時的情形,很塊找到一間便利店,卻剛好正在交班,我掏遍全身只有五塊錢面值的零鈔,所以營業員告訴我要等他們交完班才能找錢,我無奈之下,只好挑了包14塊的煙湊夠15塊錢。
回到騎樓門洞外,我藉着街上的光線,卻見方纔和張狂上樓時我踩到東西的那階樓梯上,有一小灘褐紅色的血跡,卻沒有見到張狂所說的“小老鼠”,當然,這無關緊要,我閃身快步跑到樓梯拐角,那應急燈微弱的光裡,卻沒有張狂的身影。我忙跑到應急燈下,大聲地叫喚張狂的名字,卻沒有叫到他的迴應,我取下應急燈,打量着周圍,這條長長的過道邊上,約莫有十幾個緊閉的房門,我笑了,如果我不是當年受過偵訓課目的訓練,也許我會很怕,我把燈照着樓板,厚厚的灰塵上,有幾對腳印,一對是我的,另一對是張狂的,而腳印都在壁上掛應急燈的掛鉤周圍。
我小心的踏在已有的腳印裡,把燈光向外照去,我可以確定,張狂絕對不在這層樓上,不單那種灰燼般的積塵找不到張狂離開的腳印,更因爲叢生的在過道間、樓梯上的蛛絲沒有斷開的跡象。
長長的舒出一口氣,我終於明白,這是張狂的一個惡作劇,但在這時,有一個聲音從樓底彷彿很遙遠的地方傳上來:“洚曉……荊洚曉……”,我打了個冷顫,人在這種環境裡,有“幻聽”並不奇怪,加上我平時又喜歡翻閱鬼怪小說。
一支菸剛好抽完,我摸出煙殼,裡面卻空空如也,摸勝全身的口袋,我卻找不出剛纔在便利店買的那包煙,我有點膽寒。這時又聽到彷彿從地底傳來的聲音:“荊洚曉……洚曉……”帶着回聲。
我把應急燈掛在牆上,大聲的哼着歌,一步步走下樓梯,走到那貼着符的轉角,不知爲何我有一種解脫的感覺,我飛奔着從門洞那木板間隙越出來。額上不知何時,有些汗珠。我喘着氣拔打張狂的手機,無論如何,大清早玩這麼一個惡作劇,實在令人很不開胃。
但他的手機卻一直“不在服務區域”,我這時,又聽到那個聲音,越來越近……
如果隔壁在播放你熟悉的音樂,就算在某個小節停止播放,但你耳邊仍會繼續那旋律。
我揚手截住一輛計程車,逃也似的上了車了,車子很快就把那兩幢舊騎樓遠遠拋在身後以至看不見了,但我耳邊,彷彿還是在聽見那個聲音,我坐在車裡心神不寧,幸好,手機響起的鈴聲讓我煩燥的心情有所緩解。
是胡仁打來的電話。
胡仁之所以和我是好朋友,其中有一點原因,便是我和他都是很信奉“言必行、諾必誠”的人。所以只要是答應下來的事情,都會盡自己所能去辦。這也是導致了胡仁在沒能找到他口中那位“寫字的朋友”同行時,他自己一個人仍去找陳至立的原因。
我聽到這裡,已經長嘆一聲了,陳至立那天當着我的面,在那種極度震驚以至在我面前失態的狀態下,仍絕口不提與“監理所”有關的事,可見,他把這事視爲秘密,也許是隱私,也許是商業秘密。
想從一個狡猾的商人身上問出秘密,也許只有兩種方法:一是投其所好,等價交換;二是坦誠相告,以期感動他。而第二種方法的成功率,只有天知道,況且胡仁又是一個喜歡故弄玄虛的人,絕不可能做出“坦誠相告”的事來。我如果在他去見陳至立之前知道他是一個人去,我是一定會阻止他的。
胡仁在電話那頭,明顯聽到我嘆氣聲,嘿嘿笑道:“收穫還是有的,別這麼打擊我好不好?”
陳至立今天的心情應該不是太好,胡仁隔着玻璃門,便見到陳至立一個人在房間裡自言自語,並且臉色陰晴不定,來回去在屋裡踱步,不時還咬牙切齒向空中揮舞拳頭。直到領胡仁過去的秘書敲了門,陳至立才反應過來請胡仁坐下。
但意外地是,陳至立對胡仁的問題,卻沒有避諱,他笑道:“如果我告訴你,監理所是對把內褲翻穿到外面就能變成超人的那些人進行監督的機構,你信不信?”
他見胡仁沒反應,便乾笑了幾聲,坐下來喝了杯茶,才道:“其實,這是一個基金會的附屬機構,它的職責是對申領了基金會資金的人進行監控。基金會是由一些隱形超級富豪組成的,他與融資公司的不同在於:當發現你有好的想法時,主動來找尋你並不需要你提交任何報表的。”
胡仁還是有點昏,他有些不解的問陳至立:“如果你有好的創意,融資公司也會主動來找你的啊。”
“不,不。”陳至立搖頭道:“你要明白,創意,和想法兩個詞之間的不同。”
正當胡仁跟我述說到這裡,我聽到電話那邊有人在叫道:“肥仔,你的錢掉了。”胡仁沒有理會,仍在跟我講着話,這時那人又叫了一聲,我見胡仁沒反應,道:“旁邊叫你啊!肥仔!”胡仁長時間身在外國,所以他已很少聽人叫他做“肥仔”,在我提醒以後,他才“噢”了一聲,但突然他一聲怪叫,然後電話就斷了。不過是掉了錢,那麼緊張幹什麼,我撇了撇嘴,把電話收起來。
我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到家裡,蒙上被子好好睡上一覺,也許睡眠是逃避恐懼的一種自我保護手段吧。但我這個願望卻落空了。
我剛剛進了家門坐定,胡仁便脣青臉白在門外敲門。
“鬼!”胡仁把茶杯捧在手心裡,顫慄而又堅強地道:“老荊,這下麻煩了,我見鬼了!”
我長這麼大,第一次感到一種寒意從心頭漫延,以至在酷暑裡沒有開空調的客廳中,我的手腳都是極度的冰冷,但明顯胡仁的情況比我更差,這也許是我能支撐住沒有馬上昏倒的原因吧,我苦笑着點燃一根菸,示意他說下去。
胡仁斷斷續續、理無倫次、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了兩個小時。雖然我聽了十分鐘就明白,其實只要用一句話“胡仁在陳至立辦公室外的那個洗手間裡見鬼了。”就可以說明問題。但我沒有和平時一樣打斷他。
因爲恐怖是需要時間宣泄的。而我心頭的寒意,也同樣需要時間去緩解,直至第八泡工夫茶衝了七次以後,胡仁突然對我道:“快換茶葉,都沒味了!”我笑了起來,方纔我一直不停的沖茶,他由於緊張,一杯接一杯不停的喝,不料卻喝順口了這本來他覺得其苦無比的單樅白葉。
胡仁自己也醒覺了這一點,笑了起來,他頓了頓仰頭問我:“老荊你是不是也遇到什麼怪事?換平時你早就叫我別咋呼的了。”
所以我對胡仁笑道:“不如你先去洗把臉,出去吃飯時再慢慢說?”
這時電話響了起來,卻是芬姐打來的,她說張狂到現在還沒有回家,小孩放學回家沒飯吃,問我張狂是否和我在一起?因爲她打張狂的手機一直“不在服務區內”。
我笑道:“老哥大清早弄了個惡作劇,嚇得我到現在都心神不定的。放心,一會我幫你打他手機,找到他讓他回個電話給你。”放下電話我忙給保姆張狂家地址,讓她打車去帶小孩過來吃飯。
在胡仁洗完臉回來時,我望着他時突然捉住了一絲什麼,我揮手止住要開口的胡仁,點起煙站了起來,對了,爲什麼胡仁會決定自己去找陳至立,他憑什麼以爲陳至立會給他答案?我把煙掐滅,問了他這個問題,胡仁的答案很簡單:“我讀法律系研究生之前,在國內大學裡修的是文化傳播系。”
我釋然了,所謂文化傳播系,大體來說:就是畢業以後會背平水韻懂得拗救卻不會寫格律詩、會讀五線譜卻不會彈鋼琴、瞭解冷暖色知道畫油畫的每個步驟卻不會畫油畫、掌握各種語法瞭解各國名著的作者生平但寫不出小說、明白辦文辦會要點卻做不了秘書的那些人。
我大笑起來,我坐下來對胡仁道:“不如中午就在這裡湊合一頓?”
胡仁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道:“有何不可?到底怎麼了?”
我笑而不語,如果我的推斷正確的話,我已捉到了一絲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