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這裡,下意識地掩嘴打了哈欠,幸好,劉建軍那神經質抽搐的臉部肌肉和那滿溢驚恐的眼神,以及他那拿着金絲眼鏡的手痙攣般的顫動,都說明他仍沉溺在回憶裡,全然無視我的失禮。
爲了免於再次出現這種無禮的行爲,我在沙發上坐直起來並用力的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遞了杯熱茶給劉建軍,我點起煙,無奈的苦笑着等待他平息下來。
在和風細雨頗爲寫意的週末,推掉所有的約會來聽一位剛從千里之外來的舊友講述一個極無趣的故事,這也許不是最壞的事;更差勁的是,劉建軍講故事的水平,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劉建軍不知何時,已點着一根菸,對我道:“幸好,我當時終於叫了出聲……”
我下意識地接道:“然後驚醒了你太太,然後那隻腿就不見了,你的天花板也完好無缺,你太太進了洗手間以後,發現你陷在座廁裡,對不對?”
劉建軍驚愕的望着我道:“你怎麼知道?”
“這不是一個好故事。”我站了起來望着我這位十幾年沒聯繫、昨晚打電話到老家問了我聯繫方法後馬上坐上千裡計程車來到我旅居的這個城市自己找到我門口的大學同窗,我搖了搖頭,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問他道:“建軍,你不遠千里而來,難道就是爲了給我講這個故事?”
劉建軍苦笑嘆了口氣道:“你知道,我向來不信神鬼,當時宿舍裡,只有你和我一樣……”
我揚手止住他,示意他不必再說,想不到他竟是一個如此內向的人,我只讀了半年大學便因故綴學了,在此之後,他便沒有志趣相投的朋友。也許,對於一個如此內向的人,這麼一件無趣的小事,真的值得他飛一千公里來向我講述吧。
我捏了捏眉頭,一時卻也想不出什麼太好的主意,只好對他道:“我認爲是心理因素作怪吧,有個故事,說一個人老是夢見鬼來找他,那個鬼知道他的所有事,這個人很困擾,便去找禪師,禪師讓他放一盆黃豆在牀頭,若那鬼來了,便捉一把黃豆問那鬼有幾顆。結果那人按這麼做了,那鬼便答不出來,從此沒有再來找他了。”
“不是這樣!”劉建軍無奈的搖了搖頭,對我道:“相信我,真的不是這樣,從去年的夏天刮颱風時就這樣了,只是一隻很巨大的腳,向我踩下來,你知道嗎?我太太今年臺風一來,就不跟我睡了,說我颱風天,每天夜裡會怪叫!我半夜見到那隻腳,大叫起來沒人應我,那隻腳便會一直的踩我,會痛的!很痛,並且每次都是在我最沒有防備的時候踩下來,每次我的頭會被踩到胸腔裡,眼睛突了起來,肚子爆開腸子流了一地,直至我痛得昏死過去!每夜、每夜都是……”
說着說着,他竟掩面哭了起來。我聽了也不禁動容,不論是真的也好,幻覺也好,每天經歷一次這樣的折磨,的確很慘,想一想都很是可怕。我沉呤了一會,對他道:“只是刮颱風纔會,還是從刮颱風時就會?”
“從刮颱風時起就會了,去年到了國慶纔好的。”
“要不這樣吧?我陪你去找心理醫生看看?”
劉建軍扯了紙巾抹了一把臉,抽泣道:“沒用的,你忘記了,我自己就是醫生,我第一次經歷了這樣之後,就去找了心理醫生了。”
我笑道:“省城的醫生,興許好點也說不定吧?總之,試一試也無害處。”
劉建軍長嘆了一聲,把茶几上的粥三兩下扒光,擡頭對我道:“好吧,老三,以前讀書時,我們宿舍幾個都聽你的,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我忙打了個電話給相熟的一位心理醫生,約了下午過去。便對劉建軍打趣道:“你小子聽招呼就好,你這症狀,我雖不是專業心理醫生,也知道你一定是心理有問題啊,對了,估計你潛意識裡有被虐傾向……”
劉建軍一聽,笑罵道:“你省省吧,當年你愛不懂裝懂的毛病一點也沒改……”
一時相互挖起當年的老底,說起一些共同經歷過的趣事,又問起同宿舍的兄弟去向,不覺宛似時光倒流,仍是年少輕狂時。直至談到曾經心儀的女子,都已嫁作他人婦,不勝唏噓,方醒起那少年兩字,早已離我們遠去。
這麼一鬧,時間倒也過得快了,吃了中午飯,我便和劉建軍一起去找心理醫師。
作完治療後,那醫師叫護士帶劉建軍去拿藥,把我問過來,對我道:“小荊,不好意思,你朋友我無能爲力。”這種情況,很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怎麼也沒想到,這位平時常給刑警隊的哥們作心理治療、口碑極好醫師,竟對劉建軍的問題束手無策。
我不解地道:“你不能催眠他嗎?我雖然沒有學過催眠,但我接受過抗催眠的訓練,我知道催眠一個人並不難。”
那醫師笑道:“催眠動物我都可以,別說人了。但不是催眠就可以解決問題你懂嗎?找不到突破口,沒法誘導他,催眠了他又有什麼用?”
走出診所,劉建軍從包裡掏出方纔開的藥,狠狠的扔進路邊的垃圾桶,對我道:“真他媽的垃圾,給我開鎮靜劑,要這樣就有用的話,我堂堂一個外科主刀還得來找他?我不如自己開嗎啡算了!早就說不行的了。老三你以後也別來找這傢伙了,純粹就是騙錢。”
我苦笑着不知說什麼纔好,揚手叫了一輛計程車,我對劉建軍道:“這樣,回我家去,反正這麼多年沒見,晚上我們侃一下,指不准我陽氣重,在你邊上一壓,也就沒事了。”劉建軍愁緒滿面地道:“但願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