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這幫東胡狗,放着不管,日後肯定要鬧出大禍事!”
程三五氣憤不已,長青和阿芙看他這樣,要是有機會,怕是要主動殺去渤海國了。
阿芙提醒說:“軍國大事,自然有聖人和文武百官操心,輪不到我們來管。”
“我知道。”程三五心煩意亂地撓頭:“我哪裡管得了這些?只是想到幾千名好漢子,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總感覺肚子裡有一團火在燒,煩死了!”
長青想起程三五對上烏羅護的強烈仇恨,沉思道:“莫非是烏羅護出手了?”
“又是他?”程三五咬牙切齒:“真是陰魂不散!”
阿芙卻略感困惑:“當初永寧寺一戰,烏羅護被我們聯手擊敗,形體盡散,就算是一方山神,也不可能毫無損傷吧?如今過去也就一年左右,便能施展這般大法力了?”
“猜測而已,我也不能確定。”長青看着手中信件,內中言辭簡略,並未有詳細戰況,沉吟道:“不過戰場既然位於營州,毗鄰渤海國地界,想必也靠近烏羅護所在根本,他能夠發揮出更強實力,不足爲奇。
“而且他也未必要直接以法術殺敵,引動山崩、降下大雨,從而阻塞敵軍,以便渤海國的兵馬設伏圍殲,或許這樣更有可能。”
阿芙對此不太在意:“一時兵敗罷了,將領無能,裁換便是。”
長青微微點頭,幽州前線發生這等大敗,另派名臣良將鎮守已是必然,邊境戰事也非朝夕能定。
唯一讓他擔心的是,如今連中原腹地都有流民逃入山中聚衆爲匪盜,倘若外患加劇,朝廷官府征斂愈盛,長年積累之下,只怕會引來更大的禍患。
“唉,與我無關,懶得管了!”程三五擺手離開,自顧自到馬廄刷洗馬匹去了。
……
儘管邊鎮日日廝殺不斷,可這依舊不曾減損東都洛陽的繁華。
經過一番傾軋殺伐,上元節行刺案的餘波算是漸漸消散,程三五等人過了幾天平靜日子,閼逢君便再次來到洛陽。
不過這次閼逢君並非孤身前來,還有內侍省的黎少監。此人前來傳達聖人詔命,對東都留守府進行一番人事安排,汰換掉瀆職官員,上元行刺一案引起的風波,到此算是徹底平息。
但黎少監並非只爲此事而來,他還親自召見了長青。
“陸郎君果真如傳聞那般玉樹臨風,咱家見了也是自慚形穢哩。”
黎少監是一名形容矮胖、面白無鬚的宦官,紗冠紫袍,看上去確實有些醜陋,但神色和氣,不至於使人生厭。
長青不敢大意,拱手揖拜。他聽說當今聖人在藩邸潛龍之時,曾有幾名心腹宦官,以馮元一爲首,在後來宮變中出力甚大,屬於元從舊部,極受聖人信賴,甚至會外派至各處節鎮負責監軍,內侍省也是因此漸漸位高權重。
“小子僥倖得了幾分虛名,豈敢驕矜自大?黎少監上承聖命、溝通內外,實乃不可或缺的國之棟樑。”
黎少監聞言大笑,顯然對這番話頗爲受用,笑容和煦:“有陸郎君這番話,咱家日後辦事傳話也不敢放慢腳步了。”
長青雖然不喜諂媚之舉,但身在其中,也容不得他故作清高。
“今番咱家來找陸郎君,確實有一件大事。”黎少監輕咳兩聲,言辭莊重道:“聖人於二月十五夜,滌慮凝想、齋心服形,爲天下蒼生祈福之際,忽夢太上道祖真容,得知道祖降下形象於帝京西南。
“聖人覺後昭然,當即命使者並諸道士相隨,往帝京西南尋訪,果得道祖真容石像,當即迎至興慶宮中安置。
“此等靈應,開闢以來,典籍所載,未之有也,實符至尊聖人無上睿德。爲彰顯我大夏享祚無窮、廣宣道祖神異,羣臣上表勒石敕碑,並寫太上道祖真容,分送諸道,令當道州縣宮觀安置。”
長青聽着黎少監念出這番話,臉上想要裝作若無其事,但仍然不禁流露驚疑之色。
聖人夢見道祖、在長安郊野找到真容石像,這些事情在長青聽來並非顯聖,反倒十足像是人爲構造的祥瑞。
古往今來藉助祥瑞彰顯帝王功績的事例,可謂是層出不窮,當今聖人崇道,類似狀況自然也不會少。地方官員爲迎合聖意,與道人術士聯手捏造符瑞仙蹟,類似這樣事情也是存在的,長青並不會覺得稀奇。
然而這回可是聖人自稱夢見太上道祖,如此明目張膽地親自參與,讓長青只覺得荒唐乖謬,甚至是有些太不體面了。
對於長青這樣修道有成之人來說,仙神顯聖、祥瑞靈應不能說沒有,但無不是謹慎對待。
甚至有些時候,表面上的祥瑞靈應,很可能是妖魔蠱惑修道之人的手段。有些精怪鬼祟更是會變幻成仙佛神聖,以此來迷惑修行之人。
聖人深處宮中,周圍防備嚴密,各處宮室想必有仙師設下的結界,邪祟斷難靠近,基本可以杜絕是妖魔變幻蠱惑。
至於說太上道祖是否真有下降顯聖,長青身爲道士,反而發自本心地不相信,莫非真如阿芙所言,自己是徹頭徹尾的假道士?
“陸郎君,去歲你在河北斬滅妖人,建功不小。”黎少監語氣寬和下來:“聖人降詔,命你奉道祖真容至淮南、江東兩道,屆時率當地道士女冠設齋行醮,並講習道法、以暢玄教。”
“原來如此。”長青面露恭敬:“小子定然不負聖人重任!”
說完這話,長青好像想到什麼,趕緊取出一小袋金餅遞給黎少監。
正當長青爲自己舉動暗自羞愧時,黎少監卻擡手謝卻:“陸郎君不必如此……此事本就是陸相安排,咱家豈是貪得無厭之人?”
長青聞言一愣,沒想到自己看似受聖人詔命迎奉道祖聖像,結果依舊在陸相的安排之下,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黎少監遠道而來,傳達聖人旨意,想必口乾舌燥,權且買幾碗茶水潤喉。”長青仍然執意把錢袋塞給對方。
“如今像陸郎君這般明事理的年輕人可不多啦。”黎少監乾脆收下,多誇了幾句後說道:“道祖真容聖像已經隨咱家來到洛陽了,就請陸郎君先去準備一番。”
“是。”長青施禮告辭。
等長青離去後,程三五與阿芙便跟着閼逢君來到,就見黎少監換了一副冷峻面孔,言道:
“最近內侍省獲悉密報,有逆黨餘孽在江淮一帶出沒,要請二位出手。”
程三五兩人對視一眼,阿芙開口問道:“不知這次是哪一路逆黨?”
在對付逆黨一事上,阿芙遠比程三五經驗老到。由於女主亂政之後,朝堂上幾經更迭,來歷不同,處置起來也各有章程。 “目前已知是廢殤帝的子嗣。”閼逢君說。
“廢帝有子嗣留在民間?”阿芙不解:“我記得他在聖人登基之初就被貶往房州,很快就病死了。”
黎少監不像馮元一,面對拱辰衛這班妖魔鬼怪,並沒有多少耐性:“不管有多少子嗣,也不管是否假冒,將其首級帶回長安便是。一應同黨盡數剿滅,統統不留!”
阿芙不喜歡黎少監這種態度,好在閼逢君趕緊出面解釋:“當年女主臨朝稱制,江淮一帶爆發叛亂,儘管後來兵敗,但是由於當年清剿不力,致使部分參與其中逆黨散落山野。
“原本以爲時隔多年,他們不會再有動作,但最近當地密探獲悉,這批逆黨找到了廢帝子嗣,有意密謀造反。”
阿芙聞言冷笑:“在如今這年頭造反?這幫逆黨到底有沒有長腦子?”
“我也覺得奇怪,但當地密探發現逆黨之中有一位高手。”
“誰?”
“顧連山。”
“是他?”阿芙有些訝異:“此人竟然還沒死?我記得他年紀不小了。”
“這人是誰?”一旁程三五問道。
“顧連山是江東第一高手,六十年前就是了。”阿芙言道:“昔年他憑一手三十六路裁雲快劍,敗盡江東羣豪。如果他活到現在,說不定已有先天境界。”
“正是考慮到這點,所以要你們二位一同前往。”閼逢君望向程三五,微笑問:“程郎君覺得如何?”
“啊?問我嗎?”程三五聳了聳肩膀:“我沒所謂啊,反正都是殺逆賊,去哪裡殺都一樣。”
“那興許是先天境界的高手,放眼當今之世,這樣的人物屈指可數。”閼逢君提醒說。
“我管他啥境界,不還是四條手腳、一個腦袋?”程三五全然不在意:“難不成這先天高人擰掉腦袋還能活?”
閼逢君無奈苦笑:“應該是不能的。”
“那不就成了。”程三五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我正愁近來沒人替我磨礪刀鋒,乾脆就拿這位先天高人來試試身手。”
一旁阿芙沉默不語,她與程三五雙修《六合元章》至今,其實並未達到先天境界。但二人皆非凡夫俗子,想要印證先天境界,或許另有玄機。
而程三五修習炎風刀法,更是需要在搏命廝殺中爭取突破,平日裡的苦練勤修,對於如今的程三五用處不大。
“那此事就有勞二位了。”閼逢君微笑道:“與陸郎君結伴同行,正好也能掩飾身份。”
“又要掩飾身份?”程三五兩手叉抱:“希望別因此壞事。”
……
深夜時分,長青收拾行裝已畢,在屋中精思存神時,識海中忽聞木鐸聲振,聞夫子竟然悄然來到,讓他一時緊張起來。
“放心,他們兩個在胡天胡地,正耍得開心呢,不會發現我來過。”聞夫子笑着示意隔壁院落,然後就看到屋中行裝,好奇問道:“你要出遠門?”
“聖人降詔,命我護送道祖真容聖像至淮南、江東兩道。”長青回答。
“哦,是夢見道祖真容那件事吧?我也聽說了。”聞夫子捻着鬍鬚,臉上似笑非笑。
“你……覺得此事真實可信嗎?”長青略帶不安地詢問道。
聞夫子反問:“你是問道祖下降?還是聖人夢見真容?”
“這難道不是一件事?”長青不解。
“坦白說,我年輕時根本不信鬼神之事,仙佛神聖在我眼中更是無稽之談。”聞夫子笑着坐下:“後來見識多了,反倒不敢妄下論斷。道祖是否下降顯聖,我也說不準,但聖人夢見道祖真容,那純粹是扯淡,估計是丹藥吃多了……希望是丹藥吃多了。”
“如果說是某位官員爲迎合上意,故意構造祥瑞靈應,我也不覺得稀奇。”長青微露憂慮:“可要是聖人親自參與,不免有些……”
“看來當今這位大夏皇帝,經過東巡封禪之後,真就以爲自己是聖人了。”聞夫子搖頭髮笑,隨即又問:“可是你爲何一副不情願的樣子?當今皇帝崇道好仙,對廣大道門甚爲有益,你奉命護送真容聖像,那也是蒙受聖眷,日後前途遠大,好處無窮。”
“我……”長青嘆了一口氣:“我雖是道人,卻也明白人主不宜篤信一家一教。何況輕舉登仙之事,縱然有所成就,也不過獨私之功。
“而且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當今聖人偏好仙道、謾談長生,臣工百僚恐不思社稷百姓,乃至於極力搜刮,長此以往,怕是禍亂之源。”
“你能這麼想,很好。”聞夫子點頭讚許,卻見長青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當即說:“你有事要問我?”
“程三五……是不是還有別的身份?”長青問道。
“你爲何會這麼想?”聞夫子神色平淡。
“前段日子我與他一同去洛陽西邊的國色苑,見到那裡的花精。”長青說:“她們似乎認識程三五,我試圖探聽,她們卻不肯明言。”
聞夫子笑着說:“這些花精畢竟閱歷豐富,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長青仍然直直盯着聞夫子,希望他能夠給自己一個明確答覆。
然而聞夫子依舊道:“這件事我不會說,並非是我刻意隱瞞,而是輪不到我來說。程三五是誰,應該由他自己決定。你要是想要了解,不妨去親自去問他,從我口中得到的答案,終究不如程三五自己領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