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竹林,連風聲都變得輕起來。像是怕驚動路人的好夢。
劉慶一早就讓人在這裡準備好了帳篷,用來安置鄧綏。沒成想,這個時候,鄧綏竟然全身滾燙起來。
“什麼都想到了,偏是沒找個郎中隨行。”劉慶懊惱的不行。“訾全,你趕緊去找個郎中,快馬加鞭的把他帶回來。診金無所謂,隨便他開。總之越快越好。”
原本帶着鄧貴人上路,訾全就不高興。聽清河王這樣吩咐,他更是憋了一口氣出不來,臉色難堪的厲害。
“怎麼還不去?”劉慶都快要急瘋了,看他還愣着,語氣不免嚴厲。“是不是我不當這個清河王,就用不動你了?”
訾全氣不打一處來,豎着眉頭回道:“主子您是不是清河王都不打緊,您都是奴才的主子。可您要拿自己的命來取悅這個女人,恕奴才不能答應。她可是陛下的鄧貴人,哪怕就是病死在這半道上,也是陛下的鬼。她和您,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了,奴才就是鬧不明白,您爲什麼非得和她有牽扯?”
這番話,劉慶心裡也並非沒有想過。“不瞞你說,我也想知道我和她到底有什麼牽扯。爲什麼一次次的下決心,就是不能斷了對她的念想……”
脣角浮現了一縷無奈的笑容,卻透着一股溫暖。“訾全,只要我們帶着鄧綏離開這裡,遠遠的擺脫皇帝的勢力,那她就不再是鄧貴人了。只要能和她在一起,眼下的種種困難就都不算什麼,你明白嗎?”
“主子,您以爲事情真的就像您說的那麼簡單?”訾全簡直不敢相信,清河王竟能說出這樣沒有頭腦的話來。“好端端的鄧貴人就這麼被您帶出宮,皇帝會不追究嗎?您以爲能躲到什麼地方去?雪山?草原?沙漠?只要是陛下知道的地方,他就都能讓人去找,能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嗎?”
劉慶有些反感這番話,眸子裡透出了威嚴的冷光。“如果鄧綏有事,我絕不會苟活。你不去請郎中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這就帶着她折回去。”
“主子,您瘋了嗎?咱們馬不停蹄的跑了好幾個時辰,好不容易逃出了皇城,您現在竟然要折回去……”訾全只覺得他很不可理喻。“您這是拿着這麼多出生入死的弟兄來給鄧貴人陪葬,值得嗎?”
沒有再多說一句,劉慶抱着鄧綏跨上了馬,繮繩一扥就要掉頭回去。
“不要,主子千萬別這樣。奴才這就去請郎中,一定快馬加鞭的把他帶來這裡。”訾全看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也不敢再勸阻。“還請主子稍後片刻,千萬不要一時衝動而斷送了生路。”
“那就趕緊去。”劉慶其實也捨不得鄧綏再受苦。看見訾全上了馬,一路往皇城飛奔,纔算是稍微寬心了一些。“你們仔細把守,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要謹慎對待。”
“諾。”隨行的兵士頓時進入戒備狀態。
劉慶趕緊抱着鄧綏回到了帳篷裡面。“綏兒,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哪裡不舒服?喝點清水好不好?”
懷裡的人越發的滾燙起來。劉慶將水囊送到她的脣邊,清潔的水潤溼了她的脣瓣,可她卻沒有喝下去。
“怎麼這麼嚴重?”劉慶心疼的不行:“都是我不好,你之前病着,我就不該這麼着急帶你出宮。應該讓你在宮裡好好歇兩日,補養一下身子。”
許是清水有些涼,不一會的功夫,鄧綏動了動脣。
這下讓劉慶看到了希望,他很耐心的,一點一點的把水送到她脣齒間:“別急。慢慢喝,只要能喝下去一些,很快就沒有這麼難受了。”
微微睜開了眼睛,鄧綏只覺得天旋地轉的。“娘,我還想再看一會兵書,你別吹熄我的燈。”
“綏兒……”劉慶嚇了一跳,她這是在說什麼胡話。“綏兒是我,劉慶,你看看我!”
懷裡的人並沒有看他的臉,雙眼緩緩的睜開,卻有些發直。帳篷裡的燈光微弱的照在她的身上,顯得她那麼憔悴。
“都是我不好。”劉慶懊惱極了:“你說我怎麼就這麼笨呢。當初我收到你的信,就應該馬上來問清楚你爲什麼會這麼決定。可偏偏我就信了那信上的內容,那麼傷害了你。每次想到這些,我就特別的恨美淑,我恨她毀了我們的一切,恨她讓你成了皇帝的貴人,也恨我自己怎麼就一點都不信你,我愛的綏兒,怎麼會寫下那麼無情的話。我愛的綏兒,怎麼會忘了我們的誓言……”
鄧綏本來就覺得腦子發懵,偏偏又有人在耳邊喋喋不休。“別吵,我好熱……”
她緊緊的皺着眉頭,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劉慶連忙將她安置好:“我去拿水潤一潤絹子給你擦擦臉。你先好好睡着。”
他一走,身邊就空出了一些位置,鄧綏覺得舒服了很多,於是開始不停的拉扯自己的領口。脖頸露出來的肌膚,一片雪白,凸顯的鎖骨讓她看着那麼瘦。
劉慶轉身回來,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綏兒,你這是……”
“好熱……”鄧綏暈暈乎乎的去扯自己的衣裳,恨不得能趕緊透透氣纔好。而她絲毫沒有意識到這麼做有什麼不對。
“不是發燒!”劉慶一瞬間就明白了什麼。“怪不得,怪不得皇后會答應放你走,怪不得她會讓我帶你走!”
狠了狠心,劉慶咬着牙將水囊裡的水潑向了鄧綏。“你醒一醒吧,不要被藥物迷失了本性。”
這水特別的涼,激的鄧綏顫抖起來。
“綏兒,你醒醒……”劉慶趕緊走過去看她,拿絹子不停的擦拭她的眉心和太陽穴:“好一點沒有,好點沒有?你知道我是誰嗎?”
鄧綏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輪廓,雖然聽見了他的聲音,也感覺到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卻完全反應不過來他到底在說什麼。
看着她迷離的樣子,劉慶猜到皇后用的一定不是尋常的迷藥。“綏兒,我並不是存心要趁機輕薄你,只是沒有別的辦法……你放心,我一定會對你好的。除了你,我再也不會有別的女人。”
他捨不得她受苦,順勢將她擁在懷裡。
這一暖,鄧綏更加控制不了自己的動作,雙手利落的解開了自己的腰帶。“好熱……”
劉慶不由得激動起來,呼吸也變得急促:“其實,在我心裡,早就已經把你當做我的妻子了。雖然我也曾經想過放棄,以爲你在他身邊纔會幸福,可是我真的從來就沒有放下過你。我很後悔綏兒……”
他的脣,溫柔的落在她的臉頰耳畔:“別怕,我會好好照顧你。從今往後,再也不讓你傷心,不讓你受委屈。”
此時此刻,陰凌月倚窗而立,看着當空的皓月,滿心溫熱。
“我得多謝皇后娘娘,給我這麼一個好地方。”遊鳴的聲音富有磁性,聽上去會叫人很舒服。
“這算好地方?”陰凌月沒有轉身,凝神的看着月亮。
“這裡能看見日出日落,又能看見明月當空,還不是好地方嗎?皇后娘娘您沒將我囚禁在永巷、暴室已經是對我格外仁慈了!”遊鳴走過來,拿着披風蓋在了皇后肩頭。
陰凌月用力的抖落那披風,嫌惡的瞟了他一眼:“離本宮遠一點。別以爲你爲本宮做了這麼多事,就可以蹬鼻子上臉。”
“奴才不敢,也從來不會有這樣的心思。”遊鳴倒是很平靜:“只不過是看娘娘穿的單薄了些,所以才……”
“你的藥是不是真的有效?”陰凌月有些不放心的問。
“自然是有效,娘娘不是已經試用過了?”遊鳴得意的挑眉:“就連我爹也不能馬上解除樑太妃身上的毒,還不足以證明奴才的本事嗎?”
“我問的是給鄧綏用的藥。”陰凌月沉了沉眼眸:“我謀害陛下的事情,很快就要被揭穿了。雖然說這一次是迫不得已,也順帶着利用陛下的病,設計了那些謀奪帝位的叛逆之人。可到底這麼做也是大不敬……”
“皇后娘娘是怕前功盡棄,白白的被陛下責備?”遊鳴實在不理解,皇后家世不俗,又美若天仙,有什麼必要活的這麼心驚膽顫:“其實皇后娘娘您有沒有想過,讓陛下永遠都醒不過來?”
“你這話什麼意思?”陰凌月頓時就惱了:“你是不是在給陛下的藥裡又做了手腳?我警告你,別動這樣的心思,倘若陛下有什麼閃失,我絕饒不了你!”
看着皇后激動的樣子,遊鳴喟嘆了一聲:“奴才哪裡敢違拗皇后您的心思。您說要怎麼做,奴才不就怎麼做了!誰讓奴才的心都在您那裡,怎麼捨得不聽從您的吩咐呢……”
“住口!”陰凌月只覺得噁心:“你再敢多說一個字,我就宰了你!”
遊鳴撇了撇嘴,瞬間收聲,目不轉睛的看着皇后。那目光裡充滿了曖昧和挑逗,嘴上不能說的話,都透過這樣的目光顯露出來。
陰凌月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噁心的不能活。“你……你豈有此理!卑鄙!你再看着我,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摳出來!”
看她這麼生氣,遊鳴自然低下了頭。
只是雖然他低下頭,也不再做聲,雙手卻如同撫摸着什麼,隨意的擺動了兩下。
這個動作徹底的激怒了陰凌月。她發瘋一樣的撲過來,狠狠的甩了他幾個耳光。自己的手指尖都打的發麻才停手。
遊鳴滿頭霧水:“皇后娘娘不讓說奴才便閉嘴,不讓看奴才便低頭,怎的娘娘還不滿意,還要下這麼重的手?奴才不都是按您的吩咐辦事麼?”
“你再敢有這樣的舉動,我就馬上殺了你!”陰凌月因爲憤怒,聲音都在顫。
看得出她是真的氣急了,可遊鳴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莫非娘娘忘了,奴才早就已經在您的掌心裡攥着,是生是死,從來都是您一句話的事兒。再說,有些事情,即便是殺了奴才,也不代表沒有發生過,身爲皇后,您可以欺瞞天下間所有的人,卻瞞不住自己的心不是麼?”
“你……”陰凌月仰起頭,與他四目相對。雙拳緊緊的攥着,恨不得一拳就把他打死。“你再說一句試試看。”
“沒用的。”遊鳴毫無懼色,且目光裡透着一股曖昧:“說與不說,娘娘您不是都心裡有數嗎?奴才隨時預備着爲娘娘您效命,無論是什麼吩咐,奴才一定照辦。”
陰凌月眼底的淚,幾乎要忍不住奪眶而出,卻拼死不想讓他看見而生生憋着。“你不用太得意,也許本宮現在奈何不了你。但是不代表本宮一直奈何不了你。走着瞧。”
她憤怒的轉身而去。
遊鳴不以爲意的勾了勾
脣:“奴才就在這裡恭候皇后娘娘您的大駕。還是那句話,無論娘娘您有什麼吩咐,奴才一定儘量滿足,絕不叫您失望。”
嘴脣都被咬破了,滿嘴的腥味兒,陰凌月氣鼓鼓的走了出來。
這時候,冷秋已經候在了遠處。
陰凌月看見她站在那裡,心裡不由得一震。“你怎麼過來了?是不是陛下醒了?”
“是。”冷秋點頭:“皇后娘娘趕緊去瞧瞧吧,陛下方纔醒了可是將服下去的藥都吐了出來……”
收拾了臉色,陰凌月暫時的忘掉了方纔的不愉快。“快走,回去看看。”
當然,她也沒忘了關在這裡的那一位:“叫人好好守着,不管是裡面的人要出去,還是外頭的人要進來,殺無赦。”
“諾。”冷秋能感覺到皇后很生氣,雖然不知道這是爲什麼。
陰凌月快步趕到了內室,果然皇帝已經甦醒了。壓在她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算是落地了。“陛下,臣妾來遲了,還請陛下恕罪。只是您這時候覺得可好一些了嗎?”
她殷切的走到牀邊,接過了秀敏手裡的綿巾,細細的替皇帝擦拭額頭的冷汗。“陛下,您總算是醒過來了,可知道臣妾有多麼擔心您嗎?”
“你方纔去哪了?”劉肇有氣無力的問。
“臣妾去小廚房看看有什麼膳食能爲陛下準備。想等您醒了端些過來。可是臣妾好久沒有做過這些,手腳慢,這時候也只熬了點粥。”陰凌月滿臉的溫柔,鼻子發酸:“陛下,您一病不起,臣妾真是擔心的不知道怎麼辦了。”
“是麼?”劉肇的語氣有些冷冷的。“怎麼不見其餘的妃嬪來侍疾?”
“陛下病中需要清靜,所以臣妾就沒讓她們過來。”陰凌月娓娓道:“宮中的姐妹無不牽掛陛下的安危,若是讓她們瞧見陛下病的這樣重,只怕一個個不是唉聲嘆氣,就是淚眼婆娑,如此一來,陛下又怎麼能睡的安穩。何況蘇太醫也說了,陛下這病三分治,七分養,關鍵就是的好好歇着,不能操勞。”
劉肇已然是表情冷淡的看着她:“那麼無棱呢?還有鄭衆怎麼也沒看見?朕身邊的人,怎麼就只剩下秀敏一個?”
不得不說,皇帝還是警覺的。
陰凌月以爲他病中不會這麼快察覺,卻沒想到皇帝一睜開眼,就是先找身邊的這些人。
“鄧貴人病了,妥冉一直殷勤照顧,不想自己也病倒了。臣妾便讓無棱過去瞧了,他那個人您還不知道麼,自己不過去總是不安心。至於鄭衆,出宮去爲陛下您尋找良藥了。蘇太醫說,你這病得需要一味宮裡沒有藥,別人去臣妾總不放心,到底鄭衆辦事穩妥,想來也快回來了。”
這番話說完,陰凌月望了一眼門口。
蘇文就立在那裡,想必都聽見了。
“蘇太醫莫要站着,趕緊來瞧瞧陛下。方纔的藥說是都吐了,這會兒可要再熬一些嗎?”陰凌月少不得警醒蘇文一句,於是便對皇帝道:“太妃記掛着陛下您的龍體,臣妾未免太妃來往奔波,就收拾了一間乾淨的廂房,請太妃暫時住下。只是現下太晚了,還是等明早再請太妃過來探望吧。”
聽到這話,蘇文自然就沒有別的話說。爲皇帝請了脈,便道:“皇后娘娘可以放心,陛下的龍體已經沒有大礙,只是等着藥都齊了,再好好調製便可。微臣這就去煎藥,請陛下暫且先服用這一種緩解症狀。”
“那就有勞蘇太醫。”陰凌月笑吟吟的看着他。
劉肇卻忽然開口:“蘇太醫不是已經辭官出宮了?怎麼會然又回來了?”
陰凌月笑吟吟的說:“陛下有所不知,您這次病的重,且宮裡又不止您一人病着。臣妾實在是覺得宮中的太醫無能,只好千方百計的請蘇太醫回來。也是蘇太醫眷顧皇恩,才肯返回皇城爲陛下診治。”
“那還真是要謝謝蘇太醫了。”劉肇話鋒一轉,語氣不免涼薄:“只是你不是說蘇太醫是鄧貴人的人?如何就又肯用他了?”
“陛下……”陰凌月心裡有些不舒坦,斂眸道:“您有所不知,鄧貴人這一次也病的不輕呢。蘇太醫也不全是爲了陛下您,自然鄧貴人那裡也會留心的。而臣妾,不過是順水推舟,幫蘇太醫完成救治的心願,總歸到頭來,誰都不吃虧就是了。”
她這番話,就耐人尋味了。
劉肇有些疲憊,精神頭不大足。於是也就不說什麼,只閉上眼睛,又疲倦躺好。
“陛下是乏了,那就好好歇一會。”陰凌月衝蘇文擺了擺手,自己則體貼的爲皇帝蓋好被子。“陛下別擔心,病去如抽絲,這段日子,臣妾會留在您身邊好好照顧的。”
“那真是辛苦你了。”劉肇的話聽不出語氣。
這讓陰凌月有些傷心,他這樣不鹹不淡的,哪裡是感激的樣子。
“臣妾理當做這些事,陛下無需這麼說。”陰凌月垂下頭,眼裡的流光有些黯淡。終究皇帝的心還是偏到別處去了。
走着瞧吧,她連皇帝的生死都能左右了,偏不信左右不了他的心。
“陛下睡吧!”陰凌月笑笑的伏在皇帝旁邊的枕頭上,附耳道:“臣妾這回一定寸步不離的守着您。”
看你怎麼逃出我的手掌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