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陰凌月都沒有睡好。
不知道從哪裡灌進來一股邪風,吹的她手腳冰冷,蜷縮在暖帳裡瑟瑟發抖。竟然就這麼硬生生的挺了一整晚。
知道天矇矇亮,她才喊莫玢進來看看地爐的炭火。
炭火依舊燃着,整夜都沒有熄滅。
“小姐,您的臉色怎麼這樣不好?可是哪裡覺得不舒坦嗎?”
陰凌月搖了搖頭:“倒也沒有不舒坦,只是冷。”
“冷?”莫玢心裡隱隱覺得奇怪,不由得忘了一眼暖帳裡面。
給皇后已經足足添了兩牀厚被子,加上貼身蓋的那牀柔軟的錦緞被,三牀加上地爐,還有暖帳圍着,怎麼還會覺得冷?
“要不奴婢再給您添一牀被子?”莫玢納悶的不行,小聲的問了這麼一句。
“也好吧。”陰凌月先是點了點頭,隨即又搖頭:“似乎不是被子的事,你去看看那窗子是不是哪裡壞了,有些漏風?整晚本宮都覺得冷風嗖嗖的吹個沒完,又困又凍,又不想動彈。”
“諾。”莫玢趕緊指使兩個小丫頭,將皇后寢室裡的每一扇窗都仔細的檢查一遍。
末了兩個丫頭齊齊的搖頭,均爲發現什麼不妥。
莫玢就更納悶了:“小姐是不是着了風寒,要不要傳召太醫過來瞧瞧?”
“興許吧。請太醫過來瞧一瞧也好。”陰凌月總是覺得很不舒服。“你先叫人煮一碗熱薑湯來,本宮還是覺得冷。”
“諾。”莫玢答應着,就緊忙吩咐門外的安固去辦。
這時候莫璃就走了進來。
“給小姐請安。”莫璃恭謹的行了個禮。
“你有身子不便,不必日日都來的這麼早。”陰凌月細細一想,這段日子,莫璃伺候她也是殷勤。從未仗着有孕就耍些小脾氣,甚至都不曾躲着一日偷偷懶。
“不過來伺候小姐梳妝,奴婢這一日總覺得不踏實。”莫璃笑着勾起了脣角,走上前去接過侍婢手裡的梳子:“還是讓奴婢來吧。”
低惋的一聲輕嘆,陰凌月饒是有些不悅:“都已經說了多少回了,你已經不是奴婢了。現如今,你腹中懷着陛下的骨肉,和本宮一樣都是伺候陛下的人。爲何還要這樣作踐自己?”
莫璃倒是沒有過多的表情,僅僅輕柔一笑:“奴婢是自幼陪着小姐長大的丫頭,是小姐身邊的近婢。不管現在的身份有什麼改變,或者將來變成什麼樣子,奴婢都不敢忘記自己的出身。”
“你這丫頭啊。”陰凌月握住了她正在爲自己梳妝的手腕,饒是搖了搖頭:“你和莫玢都是本宮身邊最親近的人。正因爲與你們親近,本宮纔不忍心看你們受委屈。論理,你們只是奴婢,可論情,你們朝夕陪伴本宮,年復一年,本宮與你們的情分,總要比自己的親姐妹還親。又豈會不爲你們打算。”
“奴婢知道小姐的心意,只是懇求小姐在無外人的時候,讓奴婢還做小姐的奴婢,也不至於壞了宮裡的規矩。”莫璃低下頭,眼裡有些薄薄的霧氣。
從牡丹花開富貴來的梳妝鏡中,陰凌月看見她這幅樣子,不由得滿意。“好了,既然你喜歡如此,那便如此吧。只要不覺得委屈就是。”
莫玢聽了她這話,總覺得她不懷好意。
不就是仗着自己有身子,來皇后面前耍心機嗎?
心裡微微有些不痛快,她攥了攥拳:“奴婢去給小姐準備早膳,等下用過了熱薑茶,請過脈,正好可以用膳。”
“嗯。”陰凌月微微點頭:“清淡些即可。”
“諾。”莫玢轉身的時候撇了撇嘴角,心想這莫璃是真的越來越不知道收斂了。屢次在皇后面前爭功勞的,還真當他能夠成爲這後宮裡可以呼風喚雨的主子嗎?
“小姐是哪裡不舒坦嗎?”莫璃看着皇后的臉色不好,不免擔憂起來。
“只是覺得冷。”陰凌月搓了搓自己的指尖:“冷的一晚上都沒有睡好。”
其實莫璃剛走進來,就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暖意。按說皇后的內室不可能會冰冷,伺候的奴婢更不可能讓地爐熄滅。“小姐的鋪蓋已經很厚了,暖爐也一直燒着。芙蓉帳用的是最好的帳子,既不會覺得悶,又能保暖,怎麼還會……”
微微轉念,莫璃皺眉道:“小姐,是不是請別的太醫來瞧瞧?”
只是這一句話,陰凌月就猜到了她的意思。“你是覺得蘇文不可靠?”
“蘇文此人醫術雖然高超,可爲人卻不甚明朗。就好比鄧貴人出宮救駕的那一回,他明明說鄧貴人病了,可後來經過咱們查探,鄧貴人到底是出宮了的。原本是咱們以爲鄧貴人耍了手段,才故意矇蔽了咱們和太醫,可回過頭去細細的想一想,憑蘇文的醫術,是那麼容易被鄧貴人矇混過去的?奴婢怎麼覺得,這兩個人是互相遮掩呢!”
陰凌月還沒有吭聲,外頭的安固就已經領了蘇文求見。
“皇后娘娘,蘇太醫到了。”
“請進來。”陰凌月不動聲色的睨了莫璃一眼。
莫璃放下了手裡的梳子,緩緩推倒一旁。
“拜見皇后娘娘。給陰采女請安。”蘇文十分客氣,彬彬有理的樣子。
“罷了。”陰凌月饒是一嘆:“昨晚上本
宮沒睡好,冷到了骨縫裡。可是你瞧瞧本宮這廂房,哪裡有什麼風能吹進來。”
說話的同時,陰凌月一轉玉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是的蘇太醫好好給看看。”
“諾。”蘇文恭敬上前,拿了請脈的輕紗擱在皇后的玉腕上,隨即開始診脈。
陰凌月的目光,一直落在蘇文的臉上。眼角眉梢,細微的表情,她一下也不肯放過,看的格外認真。
“皇后娘娘近來可服食過至陰至寒之物?”蘇文的臉上一層霜冷的顏色。
“至陰至寒之物?”陰凌月一臉的茫然:“本宮飲食上從來都是格外小心,又怎麼會服用這些東西。”
蘇文沉眸道:“可若不是服用了這樣的東西,怎麼會損傷了娘娘的鳳體。入夜手腳冰涼,乃是氣血運行不暢所致,至陰之物也能致寒,氣血不暢只能算是最淺顯的傷害。實則,娘娘若是長期服用,只怕會導致……不孕。”
陰凌月大爲震驚,簡直不信如今的後宮,竟然有人膽敢對她下藥。還是在這樣讓她無法察覺的情況下……
“那麼根據蘇太醫的診斷,本宮被用藥多久了?”
蘇文皺眉道:“微臣猜測,此人對娘娘用藥不過一兩回,所用的分量卻着實不輕。”
“一兩回?”陰凌月只覺得不對勁:“也就是近來的事情?”
“不錯。”蘇文臉色陰沉道:“正是近來的事情。這藥性兇猛,在體內三兩日便可奏效。若是服食更多,只怕後果更嚴重。”
莫璃在旁聽得心驚肉跳,皇后的飲食一貫是最注意的。
也不光是飲食,衣食住行,處處都格外盡心。且這永樂宮裡,已經很久沒有添派新人過來。
“來人。”陰凌月皺眉道:“去將這幾日本宮吃過用過的東西一樣不落的呈上來,請蘇太醫檢查。”
“諾。”小侍婢們連忙退下分頭行事,絲毫不敢耽擱。
稍微動了動心思,陰凌月連忙吩咐蘇文:“你趕緊替陰采女也診個脈看看。畢竟永樂宮的小廚房裡做了什麼,陰采女也同樣吃了。萬一此事並非衝着本宮而來,發覺晚了,豈非壞事。”
“諾。”蘇文恭敬的上前:“采女請坐,容微臣診脈。”
莫璃與皇后對視一眼,隨即落座伸出了手腕。
片刻之後,蘇文皺着眉頭證實了皇后的話:“皇后娘娘顧慮的不錯,陰采女的脈象呈現,也是食用過此物的症狀,只是……采女所用的分量卻不多,還不及娘娘的十分之一。”
“哦?”這讓陰凌月更爲奇怪了。“若是衝着莫璃去的,爲何她食用的反而少?”
不知道事情怎麼就轉到了自己身上,莫璃一臉的疑惑。
“這幾日,你可有覺得身子不爽?”陰凌月皺眉看着她。
“回娘娘的話,臣妾只是偶爾會覺得手腳發涼,身子發虛,但並沒有徹夜難眠的時候。”莫璃如實道:“畢竟是在冬日裡,手腳冰涼的狀況再正常不過了。故而臣妾沒有放在心上。”
“哼,好凌厲的手段啊。”陰凌月皺眉道:“若非本宮有所察覺請了蘇太醫前來請脈,即便是服用的分量少,長此以往,也絕對不可能熬到龍胎順利誕下之日。本宮倒是好奇了,這後宮裡是誰有這一份心思,和這樣狠戾的手段!”
蘇文沒有做聲,只等着侍婢們呈上一些皇后用過的物品。
陰凌月屏着呼吸,靜靜的看着這裡的一切,越來越猜不出這些人的心思。
“皇后娘娘。”門外,安固的聲音有些焦慮。
“什麼事?”陰凌月皺眉瞟了門外一眼。見他低着頭,並不敢擅自進來,便道:“進來回話。”
安固這才快步走了進來:“娘娘,有人送了這樣東西過來。”
交到皇后手中的,是個略粗的竹筒。
陰凌月皺着眉頭取出了竹筒裡的絲絹,上面的字跡很是眼生。然而內容卻讓她大爲震驚。
“你去準備鳳輦,本宮這就去章德宮給陛下請安。”吩咐了安固辦事之後,陰凌月側目瞟了莫璃一眼:“事情既然出在永樂宮,那就交給你來徹查清楚。蘇太醫還是留在這裡繼續幫襯陰采女,容後再開方子。”
“諾。”
莫璃和蘇文幾乎異口同聲應下。
陰凌月便領着幾名侍婢,匆匆的走了出去。
“小姐,早膳已經準備好了。”莫玢急匆匆的過來,看着皇后的臉色不好,心裡泛起嘀咕。這一大清早的,是又出什麼事情了?
“你陪本宮去章德宮一趟。”陰凌月也不多說,眼尾斜了一眼莫玢。
說不責怪她,那是不可能的。自從莫璃成了采女,這永樂宮就交給她來掌事。纔不過多久啊,宮裡就出了這麼大的事,肯定是她的疏忽所致。
“諾。”莫玢不敢多言,跟在皇后身側往外走。
鳳輦一路不停的趕到了章德宮。期間皇后還特意催促了兩次。
這些不尋常的痕跡,都讓莫玢莫名的有些心慌。只可惜皇后的臉色不好,她也確實不敢開口相問。
下了鳳輦,皇后便吩咐隨行的內侍留在章德宮門外。
“未免有人叨擾陛下的清靜,你們在這裡看緊一點。”
這時候,鄭衆正好迎了出來。“奴才拜見皇后娘娘,娘娘長樂未央。”
“陛下的龍體如何了?”陰凌月不動聲色的問。
“回皇后娘娘的話,馮貴人一直在寢室照顧,陛下睡的相當安穩。天矇矇亮的時候才服了湯藥,此時睡得正沉。”鄭衆恭敬的說。
“如此甚好。”陰凌月卻沒有離開的意思。“馮貴人自從入宮便多次爲陛下侍疾。想必也是最貼心的。”
“娘娘……”鄭衆見皇后往裡走,不由得皺眉:“陛下正在沉睡,奴才斗膽,請娘娘不如晚些時候再過來?”
“爲何?”陰凌月不以爲然:“本宮是想着馮貴人伺候陛下一整晚,身心俱疲。倒不如這時候讓本宮來換她回去歇着。總歸比一個人一直照顧在陛下身側要好些。否則陛下尚未康復,馮貴人再病倒了,豈不是更糟麼!”
“皇后娘娘所言不錯。”鄭衆低眉而笑:“皇后娘娘裡面請。”
廂房裡,馮芷水急的渾身顫抖,一腦門子冷汗。
陛下根本就不再房中,而鄭衆也不可能攔得住皇后。
最糟糕的則是她答應了陛下要好好保密,此時豈不是要壞事。
陰凌月停在了廂房門外,皺眉看着面前的這扇門。
忽然覺得這是一扇特別厚重的門,將她和皇帝的情分隔斷,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樣子。
“馮貴人,皇后娘娘來給陛下請安了。”鄭衆在一旁輕聲的提醒着房裡的人。
馮芷水頓時覺得自己被逼上絕路了。開了門,皇后進來,發現陛下根本就不在房中,豈不是要責怪她沒有提前送消息去永樂宮。
陛下一旦回宮,得知此事,也必然不會輕饒了自己。
手心裡攥着一把冷汗,馮芷水戰戰兢兢的走到門前。“臣妾拜見皇后娘娘,陛下天亮時剛服了藥才睡踏實。臣妾不敢貿然開門,萬一驚動了陛下,只怕不好。還望皇后娘娘恕罪。”
這番話,倒是和鄭衆所言分毫不差。
陰凌月輕輕的勾起了脣角,笑吟吟道:“你伺候陛下盡心,只是你自己的身子也要緊。本宮是特意來替換你爲陛下侍疾的。”
馮芷水的心跳的特別特別快,整個人都不好了。
“皇后娘娘一番心意,臣妾感激不盡。只是陛下這兩日用藥、用膳都是臣妾近畔伺候,已經摸索到規律。娘娘侍奉陛下盡心,絕對勝過臣妾,可這許多細碎的事情要再重新摸索一遍,着實讓娘娘辛苦。咳咳咳……”
馮芷水連忙用絹子捂住了口鼻:“陛下的風寒有所嚴重,而臣妾可能也沾染了一些病氣。這倒也罷了,臣妾成日裡守着陛下,被藥氣薰染,自覺能好一些。實在不必讓皇后娘娘也因此過了病氣。”
說到這裡,馮芷水皺眉跪了下去:“還請皇后娘娘恕罪,臣妾想要一直照顧到陛下病癒。”
她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陰凌月若是還不明白,就是真的愚蠢了。
“既然你這樣盡心侍奉陛下,本宮自然不會不允。只是陛下如今抱恙,本宮也是憂心不已。既然都已經到了章德宮,本宮總得要看過陛下才能寬心。你便開門就是。”
陰凌月自然是生氣的,好歹她也有心思栽培這個馮氏獲寵。哪裡知道人家就是這般不領情。
馮芷水倒吸了一口涼氣,皺眉道:“臣妾並不敢阻止皇后娘娘入內探望陛下,只是這門開了怕是有冷風要灌進來,萬一驚擾了陛下,臣妾只怕對陛下的病情有所影響。”
“呵呵。”陰凌月忖眉,往前走了一步。
門外的身影映在眼前,馮芷水跪在地上禁不住瑟瑟發抖。她能感受到來自皇后的,那股強烈的震懾力。
“皇后娘娘若是堅持給陛下請安,不如前往偏殿稍作休息。待陛下藥力過後醒轉,臣妾在親自前往恭迎……”馮芷水的語氣盡量顯出平靜,平靜之餘又帶着幾縷討好的以意味。
“這後宮之中,還從來就沒有本宮擇時才能來的地方。即便有,也是陛下的聖旨。馮貴人今日勢要阻止本宮進去探望陛下,到底是什麼原因?難不成陛下病況有異,你是存心想要瞞着本宮嗎?”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萬萬不敢。”馮芷水只覺得自己都快要不能呼吸了。從來沒試過這樣緊張。她在想,如果陛下還不回來,而皇后又闖進來了,會不會盛怒之下直接將她處置了?畢竟這後宮裡,海華絲皇后說的算。
“臣妾只是希望陛下能高枕無憂,好好將養……”
“本宮與你說話的這功夫,就已經探望過陛下了。”陰凌月凝眸挑眉,語氣沉冷:“馮貴人,本宮可不想因爲這件事情和你產生什麼誤會。陛下的安危是本宮與你都牽掛之事。所以,趁着本宮還沒有對你有還什麼不滿之前,趕緊敞開門,讓本宮進去向陛下請安!”
“皇后娘娘請三思,陛下這時正睡得沉……”
“你一言我一語,陛下如何能高枕無憂,睡得安穩?”
“娘娘……”馮芷水仰起頭,看着門外的人影,整個人都不好了:“還是請您移駕偏殿……”
“來人,給本宮打開這扇門!”陰凌月偏就是不信了,一個小小的貴人還能擋得住她麼!“出了任何事情,本宮自己承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