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凌月氣得心慌,手上的白玉珠都快要被她扯斷了。“本宮貴爲一國之母,豈會動手去殺你這一介草民。你有什麼資格當着陛下的面與本宮叫囂?只憑你這不失禮數的罪狀,就足以被斬首示衆。”
“俗話說不知者不罪。”鄧綏溫和道:“她剛進來,又是頭一次面聖。禮數不周全也是難免。皇后娘娘請息怒,容我問她兩句。”
說到這裡,鄧綏回首與皇帝對視一眼。不知道爲什麼,他的眼神總能叫她安心。
“你叫什麼?”
“墨菊。”那婦人忽然哭了起來:“民婦不知高高在上的就是陛下,如若知曉,民婦還有什麼好怕的。陛下,民婦當真是冤枉。民婦從來就沒有當過什麼刺客。入宮不過是因爲家境貧寒,想着若能當成乳母,不僅能有口飯吃,還能沾一沾皇家尊貴的榮光。讓民女的孩子出生就能在宮裡長大,若將來能給皇子做伴讀,也是民女祖墳冒青煙了。可是事情哪裡有這麼順利呢!”
墨菊含着淚轉過頭,手指着冷秋道:“民女偷聽到她和宮人說話,說我們也就這幾個月好活了,要那些宮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等陰采女腹中的胎兒落地,我們的腦袋也就得跟着搬家。”
“這話是什麼意思?”陰凌月凝眸看着冷秋:“你可曾說過這樣稀裡糊塗的話?”
冷秋自然領會了皇后的心思,連忙上前道:“啓稟皇后娘娘,奴婢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可是這民婦並沒有聽全。奴婢說的是,若是陰采女的皇嗣落地,這些乳母不能好好伺候小皇子,稍有疏失就得腦袋搬家。”
“纔不是。”墨菊不由得激動起來:“民婦起初也想不通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是什麼意思,後來想出了一點眉目就偷偷去問過那宮人。不想那宮人一下子就將民婦捉住了,還稟告了那個姑姑,所以民婦就被帶走單獨囚禁。”
“那麼,你到底想通了什麼?”鄧綏凝眸看着她:“既然已經開口了,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把什麼都一清二楚的說明白。也好解除你的冤屈。”
“好。”墨菊用力的點了下頭,甩開了她姐姐的手:“陛下,整件事情只有民婦一人知曉,這殿上其餘的婦人並不清楚。包括民婦的姐姐,也根本就不知道來龍去脈,民婦斗膽,請陛下恩准先送這些婦人離開,民婦才能一五一十的將事情說清楚。否則,民婦沒法開口。”
“好大的膽子啊。”陰凌月已經不悅到了極點:“你竟然敢在這殿上和陛下講條件。當真以爲你自己是什麼人了?”
“朕準了。”劉肇忽然開口,聲音乾脆且充滿了威嚴。
陰凌月瞬間就被這氣勢嚇住,硬是咬住了舌頭。
“你們都起來,跟着他下去。”鄧綏望了鄭衆一眼。
鄭衆自然而然的應聲,領着一衆婦人退了下去。
墨菊這才含着淚跪下,感激不已:“多謝陛下恩典。”
“現在你可以放心的說了!”鄧綏溫和的看着她。
“是。”墨菊邊抹眼淚邊說:“原本是說要擇幾位乳母入宮,民婦等人都沒有懷疑。可是入宮的這幾位婦人,有些懷孕四個月,有些三個月,有些才兩個月。根本就不是她們說的和陰采女差不多日子誕下孩兒。原因就是……倘若陰采女早產,誕下七星子,那麼就找足月,或臨近七月的婦人催產,一同誕下孩兒。皇后娘娘是煞費苦心,連早產的孩子會弱一些都思慮到了。如此安排,就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她就是要用我們的孩子,來買個萬一。若陰采女誕下的是個公主,那我們誰誕下皇子,誰的孩子就能頂替皇嗣成爲陛下的皇子。”
“胡說!”冷秋惡狠狠道:“你怎麼可以這樣冤枉皇后娘娘,虧得你還口口聲聲的含冤。你這是在往別人身上潑髒水你不知道嗎?”
“冷秋。”陰凌月微微挑眉:“休要多言,讓她說下去。”
儘管皇后是這麼說了一句,可冷秋已經會意。皇后是希望這個墨菊能閉上嘴。
對呀,這時候鄭衆已經不在殿上了,她或許可以嘗試着讓這個婦人閉嘴。只不過當着陛下的面,要是做的太過分,會不會牽累到皇后呢!“諾。”她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陛下,民婦並沒有說謊。”墨菊咬牙切齒道:“那宮人還告訴民婦,反正民婦是必死之人,所以即便是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也根本就無關緊要。她說皇后娘娘這麼做,簡直就是給了民婦一個天大的好機會。能讓自己的孩子成爲龍子,享盡榮華富貴,根本就是其他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可是民婦只是想當個普通的乳母,不想用自己的孩子換什麼榮華富貴。更不想就這麼被殺死,永遠的保守住這個皇家的秘密。陛下,求您開恩,就饒了民婦吧。”
“夠了。”冷秋聽不下去了,鄒着眉頭走到墨菊面前:“你想要住一個單間,我不肯,於是你就和我起了爭執。我叫你安分一點,別再後宮生事,你可倒好竟然想出這麼個叫人噁心的墊子來誣陷我。看來你真的是活膩了。”
“站住。”鄧綏冷喝了一聲,嚇得冷秋一個哆嗦。
“陛下問墨菊這件事情的始末,
不是問你冷秋。不管你和她有什麼過節,都不至於讓她來誣陷皇后。她想要自己的孩子能活,絕不可能做這樣冒險的事情,除非是被逼上絕路了。否則,有哪個當孃的願意拿孩子冒險?”
冷秋被鄧貴人這麼一嚇,有些手足無措。
鄧綏順勢走到中間的位置,將墨菊擋在身後問:“只是空口無憑,你還有什麼證據?”
“民婦沒有什麼證據。但是那宮人稟告那個婢子之後,奴婢就被單獨帶了出來。奇怪的就是,她們並沒有對奴婢下手,僅僅是將奴婢關在了圍房裡。不但如此,還給奴婢換上了宮女的衣裳。讓奴婢煮水沏茶。”
“這就怪了。”鄧綏不解皇后這是什麼心思。“想來是這其中有些誤會吧。倘若皇后娘娘當真要對你做什麼,就不會僅僅是沏茶煮水這麼簡單了。”
“在民婦還沒走進這正殿的時候,也沒有想清楚這件事。不過現在民婦想清楚了。”墨菊含着淚道:“反正皇后娘娘已經將民婦抓進來拘禁着了。只消能捱到足月,起碼就又多了一個保障。再者,民婦的姐姐也在宮中,若是民婦忽然就死了,姐姐必然心存疑竇,事情也許就會變得越來越複雜。也會讓那些同民婦一同入宮的婦人們擔憂。倒不如就暫時將民婦控制住,只要能確保不走漏風聲,民婦這樣微不足道草民,又怎麼敢和皇后娘娘對抗呢!”
“你少在這裡胡說八道詆譭皇后娘娘。”冷秋咬牙切齒的說:“到底是什麼人指使你這樣做?給了你什麼好處?”
“陛下,民婦雖然微賤,可也不會貪圖不義之財。”墨菊一臉憤慨:“民婦句句屬實,還請陛下做主。”
“你怎麼說?”劉肇這下子可算是聽明白了,沉眸看着一動不動的皇后。
“陛下。”陰凌月方纔一直咬着脣瓣,以至於柔軟的脣上印出了一道深深的齒痕,看着難免讓人心疼。“臣妾沒做過這樣的事情,還望陛下明鑑。”
冷秋也隨着皇后一併跪下,滿懷心事道:“陛下明鑑,都是奴婢不好。奴婢無意得罪了這婦人,誰知道對方小肚雞腸就算了,竟然還輕易就被人收買,想出這樣歹毒的計策陷害皇后娘娘,都是奴婢的錯,非但沒能爲皇后娘娘分憂,竟然還讓娘娘蒙受這樣的不白之冤,請陛下處罰奴婢,就寬恕了娘娘吧!”
劉肇長長的嘆了一聲:“朕不是沒長耳朵。”
僅僅是這樣簡短的一句話,陰凌月的心就禁不住顫抖起來。
“陛下,臣妾沒有什麼可說的。若是您不相信臣妾,那臣妾說什麼都是白說。”
“你叫朕信你,可這麼多的疑竇都指向你,凌月,朕不是三歲的孩子。也不像你身邊的婢子所言,那輕易就被人矇蔽。是非曲直,何嘗不是一直就在這裡,並不是你刻意表現出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
“也就是說,陛下根本就不再信任臣妾了對麼!”陰凌月從前那雙漆黑的瞳仁,此時聚滿了霧氣。溼潤的霧氣,遮住了眼底的光滑,看上去那麼的無助。“既然如此,那臣妾沒有什麼好說的,就請陛下發落吧。”
“娘娘您不能自暴自棄,更不能這樣作踐自己啊。”冷秋死命的握住皇后的手,用力的搖了搖:“如此只能讓那些心存歹意的人高興,您不能……”
“別說了。”陰凌月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呼出來:”沒有什麼能不能。在這後宮之中,所有的事情全憑陛下做主,本宮欣然領受就是。“
”皇后娘娘不必做出這樣委屈的腔調,若非你所爲,陛下自然不會委屈了您。“鄧綏溫和的走到皇后面前,皺眉道:“您的身子纔好一些,原本不該多思,但只怕不是多思,也幫不了您走出這樣的境地。”
“你到底想說什麼?”陰凌月看着鄧綏,恨不得將她撕成碎片。心裡壓抑的那股恨,怎麼都宣泄不出來:“我不用你在這裡教我怎麼做!”
“那就當是臣妾多嘴了。”鄧綏朝皇帝行了個禮:“按照陛下之前答允的,臣妾這就安排護送幾位婦人出宮。先行告退了。”
說完,她走過去扶起了墨菊:“走吧。”
“多謝陛下,多謝陛下。”墨菊歡喜的落淚,走到宮門外才道:“還不知這位貴人如何稱呼?今日多虧了由您在,民婦和民婦的姐妹,民婦腹中的骨肉才能僥倖活下來。若不是有您,民婦只怕早已經身首異處了,如何又能鬥得過皇后……”
“你眼光倒是準。”鄭衆走過來時,聽見了墨菊的說話。“這一位,是名副其實的貴人,是陛下的鄧貴人。”
“多謝鄧貴人救命之恩。”莫璃連忙跪下謝恩。
“免了。”鄧綏扶她起來:“宮中不是久留之地,你們也一定要記住,遠離皇城,別再被捲入什麼風波纔好。如果可能,最好隱姓埋名,切莫對人提及這些事情。皇后的勢力,遠遠不止宮裡這些,你們能不能保全自己和孩子,就看你們的造化了。我能幫的,也就只能到這裡。”
墨菊連同那些婦人,一併向鄧貴人謝了恩。
鄭衆這才吩咐了親信,護送她們即刻出宮。
末了,他見鄧貴人轉身要走
,疑惑道:“貴人不留下陪陛下麼?再說裡面的事情還沒有了結……”
“裡面的事情恐怕不是那麼好了結的。”鄧綏心裡隱隱的不踏實。“想來陛下會謹慎的處理清楚。我就不留在這裡憑添煩惱了。”
鄭衆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恭敬相送。
鄧綏從未覺得心裡如此的情景。撥開了一重又一重的迷霧,事情終於明朗了。只是這些事,讓彼此都付出了太多的代價,心裡又百轉千回,終究難安。
想到這裡,鄧綏幽幽的嘆了口氣:“希望順遂。”
而這個時候,殿裡的氣氛越發的沉悶了。
帝后相視不語,誰都不願意打破這樣的沉靜。或許,這就是最後的美好罷了。
許久,陰凌月手腕的那串珠子,吧嗒吧嗒的掉落在地,緊跟着又是嘩啦一聲散落開。最終手腕上一粒不剩。
她忽然笑了,明媚的笑靨帶着由心的愛上,淚眼婆娑的看着面前這個男人:“珠散人分,看來臣妾與陛下的恩愛逾常,就要這麼了斷了。”
低頭莞爾,淚水就漫出眼眶,她搖了搖頭:“不是,或許臣妾與陛下,從來就沒有什麼恩愛逾常。”
“倘若你不是陰家的女兒,朕不是天子,此生或許會有。”劉肇毫不隱瞞的說。
“可臣妾如何能選?”陰凌月仰着頭,看着他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龐:“難道陰家的女兒,就沒有獲得幸福的權利,就不能贏得夫君的寵愛,就非要揹負着那些莫須有的東西,孤苦一生嗎?”
“孤苦?”劉肇因爲這兩個字,冷笑起來。
這笑聲讓陰凌月有些毛骨悚然,她看着他,只覺得那樣陌生。
“你入宮之初,朕何嘗不是好好待你。”劉肇忽然揚眉,目光裡冷厲的東西,慢慢的透了出來。“你若是能領會朕的心意,又豈會自恃身份,屢次讓朕傷心。”
“陛下何出此言?”陰凌月百思不得其解,她怎麼會做讓他傷心的事?入宮之初,她是恨不得把他當成自己的心來疼,生怕對他的呵護不足以讓他垂愛。那樣卑微的將自己放在一個去乞求恩寵的位置,不就是希望得到眷顧嗎?他卻竟然說她讓他傷心……
“凌月,你難道還不知道你錯在哪裡?”劉肇看着她茫然的樣子,有些哭笑不得。
“臣妾不知道。”陰凌月除了這一句,不知還能說什麼。
“和睦後宮,爲朕分憂,纔是你應該做的事情。”說到這裡,劉肇的臉色又冷了起來:“可是你呢。戕害妃嬪,荼毒皇嗣,利用陰家的勢力不斷的剷除異己。這便罷了,朕只當你是悍妒。可是你仍然沒有滿足於此,竟然還將陰家的勢力帶進了宮中,內外安插暗示監視朕的一舉一動。勾結陰家,左右朝廷用人,爲你們自己謀取利益的同事,妄圖分奪朕的皇權,不,應該說是迫切的想要分權,你們早就已經行動了,絕不是停留在’妄圖’這個階段。”
陰凌月只覺得好笑:“原來在陛下眼裡,我是這樣的人。虧我還以爲自己無時無刻不在爲陛下思量,應該能得到陛下的寬容纔是。”
“你爲朕思量?”劉肇只覺得好笑:“你根本就是在爲你自己打算。”
“陛下,臣妾的確悍妒,可是臣妾爲何會有這樣的心思。如何從一個不經世事的女子,成爲雙手沾滿血跡的毒婦,難道不是因爲愛慕陛下的緣故嗎?若陛下真的曾經真心待凌月,就該知道,凌月可以沒有榮華富貴,可以沒有顯赫的家事,可以沒有一切虛無縹緲的東西,但是絕對不能沒有夫君的心。是您的冷漠無情,一步一步將臣妾逼上絕路,臣妾想要得到您的呵護,想要成爲這後宮最顯赫的寵妃,就得把擋在前面的人一個一個的剷除。只有坐在了鳳椅之上,纔有資格近距離的得到陛下您的呵護。唯有得到您的呵護,臣妾留在這深宮會中才有意義。是您一手促成了這樣的臣妾,是您教會了臣妾如何在這漢宮裡生存,難道您想要撇清自己,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向臣妾嗎?”
陰凌月笑笑的看着他,眉心裡忖滿了怨恨:“從前您什麼話都和臣妾說,還讓凌月覺得自己與您是交心的。可是自從鄧綏入宮,這一切就都變了。您連未央宮都不捨得賜給臣妾,臣妾又怎麼能容忍她好好的活着。且您以爲鄧貴人就那麼清白麼?她已經是陛下您的貴人了,還和清河王勾搭,不知廉恥。又懂得分寵給宮中姐妹,就是爲了邀買人心。她勾結周雲姬,屢次向臣妾下毒手,還利用嘉兒來攻擊臣妾,讓臣妾毫無招架之力。只可惜……”
說不下去,乃是因爲她泣不成聲,看着皇帝那張無情的臉,她忽然覺得這一輩子太不值得了。就爲了一個根本不在意她的人,把自己逼上絕路。
“可惜什麼?”劉肇面無表情的問。
“可惜無論臣妾做的多好,無論臣妾做了什麼,陛下您根本就看不到。”陰凌月啞然失聲:“您心裡,就只有一個鄧貴人,就只有鄧綏。那臣妾又算什麼?您可不要忘了,再沒有她之前,臣妾纔是您的至寶,纔是您的心頭肉,爲什麼有了她就不同了?臣妾怎麼能讓她這樣風風光光的活在眼前,招人妒恨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