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凝重,又下過一場雨。
劉肇被那雷聲吵得不能安睡,索性隻身站在窗邊聽雨。
無棱身影一晃,來到了窗外。“陛下,動手了。”
聽到這三個字,劉肇心裡倏然鬆了口氣。就怕他們忍得住不動手,一旦出手,事情到也好辦了。“如何?”
“安然無恙。”無棱恭謹道:“所有的事情皆在陛下您的掌握之中。”
“甚好。”劉肇深邃的目光似是透出了些許笑意,薄脣舒展成邪魅的弧度。
無棱擰着眉頭道:“這件事情是否儘快稟告鄧貴人,還請陛下明示。”
擡眼瞟了無棱,劉肇微微搖頭:“一品夫人既然有驚無險,變不必告知抱恙在身的鄧貴人。以免她心有所憂,更不能靜心安養。”
“奴才明白了。”無棱嘴上說明白,可心裡一點也不明白。
陛下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一方面預料到陰貴人要出手,提前在鄧府安插可靠的人保護。一方面卻又不將自己做的這件好事,如實的轉告鄧貴人……
既然做了卻又不讓人知道,這是爲什麼呢?
“陛下早點歇着,已經三更天了。”無棱掩飾了心裡的疑竇,低首恭敬的退了下去。
劉肇又默默立了良久,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轉過身返回牀邊的時候,見她睡的正沉。
“讓你捲進這是非之中,不知是對是錯。可無論怎樣,這一場仗,你我是註定要攜手並肩了。”他修長的手指,輕輕的觸摸她光滑的臉頰。柔柔的細膩,從指間蔓延到心間。
劉肇舒展一笑,滿面繾綣:“好好睡吧。”
“消息傳到宮中沒有?”陰凌玥早起問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她知道姚嘉兒雖然有時候會太多小心思,不那麼好用。卻也知道她最想要什麼。
知道一個人的貪婪所在,便知道怎麼下手扼住她的咽喉。就像鸕鶿那種水鳥一樣,扼住頸,什麼樣的鮮魚都要吐出來,歸主人享用。
“小姐放心,消息昨夜裡就傳到宮裡了。”莫璃笑容可拘:“昨個早晨才被冊封了一品夫人,晚上就遭遇了行刺,這樣大的動靜,足以震動整個皇城。即便不是奴才們嘴快,送消息進來,鄧家的人也會有所行動。想來今日朝堂之上,陛下要爲這件事情頭疼了。”
“哼。”陰凌玥眼皮一垂,顯出了不耐煩的樣子:“那就讓陛下好好爲這件事情費一費精神。”如此一來,也就沒有時間日日要她陪在近畔了。
陰凌玥這麼想,心裡不免舒坦了許多。“你覺得鄧氏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還能怎麼處理。”莫璃輕蔑的白了一眼:“無非是在陛下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央求陛下爲她母親做主。鄧家的人在朝堂上鬧騰,她在後宮裡折騰,如此一來,陛下怎麼會不煩?”
“倒也未必。”陰凌玥擰着眉頭道:“那鄧貴人未必如此沒有腦子。凡事還是謹慎些好。”
“貴人這麼說也有理。”莫璃想了想,臉上的擔憂又轉成了笑意:“可無論她有什麼法子,左右指望的不都是陛下的眷顧嗎?小姐您得讓她明白,陛下的心始終在您這裡。”
陰凌玥聽了這話有些茫然。
入宮的前三年,她也以爲陛下的心一直在她這裡。
不管是誰有了皇嗣,不管這宮裡又添了幾個新人。可從來沒見陛下疏遠自己。
偏偏是近來的這幾個月,陰凌玥實在不敢還傻傻的以爲,陛下的心仍然還擱在她這裡。
莫玢腳步輕快的走進來,行了禮才道:“姚美人來了。”
“叫她進來。”陰凌玥醒了醒神。
眨眼的功夫,姚嘉兒就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表姐。”
看她這急切的樣子,陰凌玥不禁泛起嘀咕,莫非府外的事情有什麼變數。
“你怎麼這副臉色?”她擔憂道:“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吧?”
姚嘉兒看了一眼左右,見只有莫玢莫璃在,才低聲開口:“表姐有所不知,陛下冊封一品夫人之時,還派遣了宮中的侍衛戍守鄧府。原本依照宮規,這也
是合乎情理的。算是陛下給鄧家臉面。可偏偏這些不起眼的戍衛個個都是精壯之人,加之人數並不少……外頭的人也不過是去鄧府鬧了一回,那鄧夫人根本毫髮無傷。”
“什麼?毫髮無傷?”陰凌玥不禁皺眉:“下了一回手,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你竟然告訴我,鄧夫人毫髮無傷……嘉兒,她若是沒有半分妨礙,那咱們這麼做豈不是成了打草驚蛇?”
聽出了這話裡的責備之意,姚嘉兒連忙跪了下去:“都是妹妹辦事不利,還請表姐責罰。只是妹妹心裡還有一重顧慮,表姐可否允准嘉兒把話說完?”
陰凌玥將心裡的不滿忍住,微微頷首:“你且說就是。”
“陛下爲何會挑選精壯之人暗藏在鄧府護衛?難不成……是早就疑心他這樣的恩賞鄧氏,會招致旁人側目?”姚嘉兒擰着眉頭,有些瑟瑟發抖:“倘若真的是這樣,那咱們走的每一步,豈不是都在陛下的算計之中。陛下若是當真預料到有人會走這步棋,會不會也猜到這步棋一定是咱們走的?”
不得不說,姚嘉兒這幾句話,成功的將陰貴人的不滿轉化成恐懼。看着她故作鎮定的樣子,她心裡暢快了不少。倘若陛下真的預料到有人這麼做,首當其衝想到的會是陰貴人。而她自己,做不過是個被人操控的傀儡。所有的事情還不是聽從吩咐而已。
姚嘉兒甚至想,若陛下當真追究起來,她就跳出來揭發陰貴人。
這些年,陰貴人讓她辦的事情雖然不多,可也確實不少。有這麼一件,那鄧貴人就不會輕易放過。兩虎相爭,只等着坐收漁人之利就好。
“你不必過於惶恐。”陰凌玥慢慢的將心裡的恐懼一分一分沉下去。“只要外面的事情做的乾淨利落,陛下不可能追查到咱們身上。即便是心裡所以,苦無證據就不能作數,這個道理你可明白?”
“表姐放心,妹妹敢以性命擔保,絕對不會讓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姚嘉兒虛了虛眼睛:“只是這一次未免太便宜了鄧氏。”
“無妨。”陰凌玥反而是鬆了口氣:“來日方長。”
鄧綏醒過來,已經是鄧府遇刺後的第三日了。
妥冄、思柔和美淑都知道了這件事,整個後宮也都知道這件事。
唯獨剛剛醒轉的她,一點覺察都沒有。
“怎麼感覺好餓啊?”鄧綏醒過來就聽見自己獨自咕咕叫的聲音:“好像很久沒吃過東西一樣。”
她揉着眼睛坐起來,一臉的慵懶:“美淑,我想吃你做的糯米小圓子,和五香鮮肉糉了。”
“去做。”劉肇側首瞟了一眼美淑。
“諾。”美淑應聲就退了下去。其實這些東西都沒有準備。反而是熬了不少清粥。畢竟小姐三日都沒進膳,糯米的東西不好消化。
聽見男人的聲音,鄧綏梗了一下。徹底的睜開眼睛,才發現原來自己身在章徳宮中。如夢初醒一般,她記起自己已經入宮了。方纔喚美淑的時候,還當是在府裡自己的閨房之中呢。
“臣妾失儀,陛下恕罪。”
“去準備溫水來給貴人梳妝。”劉肇吩咐了一旁立着的妥冄。
妥冄連忙領着思柔退了下去。
“這幾日你一直昏睡不醒。未免旁人叨擾,朕就將你留在了章徳宮。張太醫也一直留在宮裡侍疾在側。如今你既然醒了,等下再讓他瞧一瞧,看看到底還有哪裡不妥。”劉肇言語溫和,聽着就讓人覺得舒心。
“多謝陛下這幾日的照顧。原本臣妾留在這裡是爲了替您敷藥,卻累您照顧……”鄧綏垂下了頭,有些過意不去。
只是她也納悶,怎麼自己這個病說來就來,一病還就好幾日昏迷不醒呢?
難道是蘇文的藥嗎?
“無妨的。”劉肇緩緩一笑:“左右這章徳宮裡也是冷清的厲害。有你在這裡,身邊還有個能說說話的人。”
鄧綏微微一笑,不知道怎麼接茬。這幾日她倒是舒舒服服的睡着,後宮裡還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子。“陛下的朝政要緊,臣妾的病怕也不是一時半會能痊癒的,不如就讓臣妾回嘉德宮慢慢休養。陛下身
邊,不如擇一位體健、心細的姐妹好好照顧。”
“無妨,你不用擔心。”劉肇斂眸道:“這些日子朕對外聲稱是朕抱恙。後宮無人知道病的是你,朕也正好落得清閒,可以稍作歇息。朝政上的事情,自然有得力之人替朕分憂,你無需擔心。”
這話的意思就是……後宮皆以爲是陛下病了,而她一直留在身畔侍疾。鄧綏眼底滿是疑惑,實在不懂皇帝這樣做的用意。
難道就是爲了引來六宮側目嗎?
妥冄領着思柔端了溫水進來。
劉肇捏了捏鄧綏的手指,微微一笑:“你寬心休息就是,旁的事情一律不必理會。身子比什麼都要緊。”
這話是在告誡妥冄和思柔不要把不該說的話說出去。
妥冄當然明白皇帝的意思,她也不希望這時候刺激鄧貴人,加重了貴人的病情。
“陛下您寬心,奴婢一定好好侍奉貴人。”
“嗯。”劉肇和悅點頭:“朕去偏廂等你。叫她們先給你梳妝。”
鄧綏坐在榻上微微欠身:“多謝陛下。”
目送劉肇出去,她才連忙問道:“妥冄,這些幾日後宮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我一直留在章徳宮,想來她們也不會安然度日。”
“貴人寬心就是。後宮皆以爲陛下龍體抱恙,而你則留在近畔侍疾。雖然免不了一些拈酸吃醋的說辭,可這是陛下的恩典,誰又敢輕易說什麼?陰貴人那裡,也忙着追查對姚美人下毒手和謀算皇嗣的元兇,一時顧不上旁的。”
妥冄說了謊,心裡有些不安。其實她是想告訴鄧綏出了什麼事情的,但畢竟陛下已經明言了,她也不好多嘴。
“沒事就好。”鄧綏晃了晃腦袋,可能是才醒過來的原因,說不上哪裡還有些不舒服。“陛下沒有道明我病的事情,想必也是怕有人趁機做什麼。只是妥冄,這幾日嘉德宮可有盡心的奴才打點,畢竟咱們都不在……”
“貴人忘了嗎?”思柔笑盈盈的說:“咱們宮裡還有王采女呢。”
“是啊。”鄧綏揉了揉腦仁:“倒是把她忘了。”
“有王采女安頓,想來宮裡一定會太平無事的。”妥冄也是這麼覺得。那一位,其實不似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她能在永巷那樣的地方苦熬三載,還能重獲自由,回到陛下身邊……根本就不是個簡單的人。
“是啊。”鄧綏喃喃自語:“往往最考驗人的時候,才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思來。”
妥冄柔柔的笑了笑:“貴人才醒轉,病情好轉,實在不必爲這些事情傷身。倒是您昏睡的時候,陛下衣不解帶在身側相伴,足可見陛下對您的關心。貴人就算不爲了自己,也千萬爲了陛下放寬心啊。”
“是啊,小姐。”思柔少不得湊嘴:“您是沒有看見,這些日子您病着,陛下茶飯不思的樣子。夜裡喂藥敷綿巾,都是陛下守在您身邊親力親爲。奴婢瞧着陛下幾日的功夫就清減了不少,小姐可千萬要養好身子,別辜負了陛下這份情意。”
他真的有她們說的那麼溫柔體貼嗎?
鄧綏不置可否,只是笑笑:“放心吧,我沒事,我也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思柔點一點頭,也就沒有多說什麼了。
兩個丫頭替她收拾利索,就張羅着膳房傳膳。
無棱快步走過裡啊,恭謹道:“貴人萬安。陛下吩咐奴才過來,請貴人先用了藥再移駕膳堂進膳。這是太醫才熬好的湯藥。”
鄧綏有些奇怪,怎麼湯藥是太醫熬好送過來的。只是還沒來得及問,思柔就笑盈盈的接過來了。“好,勞煩你了。我服藥後便過去。”
“貴人不必着急,陛下請您慢些過去。”無棱畢恭畢敬的行了禮:“奴才先行告退。”
妥冄笑得合不攏嘴:“都說陛下最關心貴人了,這藥一日幾次的吩咐太醫熬好,再叫無棱送過來,一點時辰都不會耽誤呢。貴人先服藥吧,思柔,去拿蜜餞來。”
心裡納悶,皇帝何時變得這般殷勤了?還是他怕自己就這麼病死了,還不曾幫他做到想做的事?鄧綏接過藥碗,皺着眉頭喝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