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照顧四公主的乳母,懷抱着四公主來了。
外頭的奴才通傳,皇帝便允准了進來。
“外頭天這麼冷,乳母何故將四公主抱來,就不怕公主吹風受涼麼?”陰凌月的語氣充滿了責備,自然,她不是衝着乳母去的,不過是想表明四公主在鄧貴人宮裡照顧的未必盡心。
“奴婢有罪。”乳母連忙跪了下去。
劉肇許久不見四公主,心裡也是疼惜。“快,把公主抱過來給朕瞧瞧。”
“諾。”乳母這又連忙起身,將四公主送到了陛下身畔。
眼中充滿了父愛的慈祥,劉肇脣角上揚,顯然是高興的樣子。“朕有許久沒抱過興兒了,這孩子長得真是快,轉眼就這麼大了。”
“可不是麼。”陰凌月笑着道:“臣妾記得鄧貴人春日入宮的時候,興兒纔剛剛滿月。轉眼就要入春了,興兒馬上也就滿週歲了。”
“是啊。”劉肇不由得點頭:“春節將至,也是一年之中最有說道的日子。興兒的週歲禮在此之前,朕以爲不如辦的熱熱鬧鬧的。”
“自然是好。”陰凌月眼尾的流光,猛然劃過不遠處落座的廖卓碧的臉。
恰好廖卓碧正好奇皇后的心思,就與這一眼對上了。心知躲不過去,她便皺眉開口:“陛下此舉甚好,宮裡也着實該好好熱鬧一回。只是……四公主的母親劉美人還昏迷着,沒有她領着四公主抓週,怕也是不好,指不定宮裡會有些什麼閒言碎語。”
廖氏何以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劉肇心裡有數。只是懷裡的小女兒太可愛,軟綿綿粉嫩嫩的叫他不忍移開眼眸,根本無暇去理會這些說辭。
周雲姬卻輕巧的笑道:“臣妾瞧着,是廖貴人多慮了。四公主如今養育在嘉德宮,自然鄧貴人便是四公主的養母。生母既然昏迷着不能操持這些事,養母代勞也是情理之中。總歸宮裡好好熱鬧一番,闔宮喜慶,那這些細微之事,也沒有什麼非要計較的必要。”
她這番話,無疑是重重的打了廖氏的臉,也堵住了皇后的嘴。
廖卓碧有些下不來臺,只得微微一笑:“看來是我多慮了。”
姚嘉兒連忙接茬:“劉美人最是疼愛這個孩子,想來如果她醒着,也會很高興陛下這份恩典。現在既然她自己不能操持,交由鄧貴人打點也未嘗不可。”
側目瞟了姚嘉兒一眼,廖卓碧雖然沒有皺眉,但是心頭已然不悅。心想這姚嘉兒是認定了鄧貴人了。
“嗯。”劉肇撫摸着懷裡的小女兒,笑容明媚:“就由鄧貴人代勞甚爲妥當。無棱,着人去安排。”
“諾。”無棱領旨便退到了一旁。
這時候陰凌月才顧得上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爲何這時候把四公主抱過來?”
乳母連忙垂下頭去,恭敬的回話:“是奴婢無能,方纔公主醒來,見不到鄧貴人,怎麼都不肯進膳。奴婢們餵奶水也好,喂粥也好,公主就是不肯吃。銀勺才送到公主脣邊,公主就啼哭不已。就連素日最喜歡吃的小米紅棗粥也不肯用。奴婢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這纔不得已把公主送了過來……”
鄧綏聞言溫和一笑:“思柔,我面前的小米粥不錯。”
思柔會意,連忙就要把粥送過去。
劉肇略微點了下頭,乳母就趕緊接過了勺子,舀了一勺吹吻了送到小公主脣邊。
哪知道即便是孩子在父親懷裡,仍然不肯喝。勺子才碰到小公主脣瓣,那孩子就哇哇的哭了起來。
廖卓碧心生一計,連忙道:“還真是這樣,小公主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怎的一吃東西就哭呢?”
後面一句話,也是責備鄧綏沒有好好照顧,這心思至少聽起來和皇后如出一轍。
陰凌月也順勢道:“陛下,不如讓鄧貴人試試看吧。乳母這樣將興兒送過來,想必也是隻有鄧貴人能喂好。”
“給鄧貴人送去。”劉肇把孩子交給了乳母。
思柔又端着碗回到了鄧綏身邊。
“興兒乖,興兒不哭。”鄧綏把孩子放在自己懷裡,輕輕的搖了搖。
哭的小小鼻尖通紅的劉興馬上就停止了哭泣,乖巧的看着懷抱自己的女子,又黑又亮的眼珠骨碌碌轉,看着十分有神。
“興兒乖。”鄧綏舀了一勺粥,也輕輕的吹了兩下。懷裡的孩子被她豎着抱好,勺子慢慢的靠近劉興的小嘴脣。
這一瞬間,殿上十分的安靜,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那個勺子。
幾乎所有人都在關注,到底鄧貴人有沒有這個本事,能哄住四公主。而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四公主咯咯的笑了起來,張開了小巧的嘴巴,把勺子裡的粥吃了。
“陛下您瞧啊,這可真是不一樣呢。旁人喂,小公主就哭。”王若瑩心頭一喜:“鄧貴人喂粥小公主高高興興就吃了,這麼大的,還真是認人的緣故。”
“可不是麼,還是同一碗粥呢。”馮芷水也是順水推舟的讚歎兩句:“可見
鄧貴人平日裡把四公主照顧的極好,這麼小的孩子就知道認娘了。”
娘這個字,鄧綏乍聽見的時候,感覺有些奇怪。
其實劉興撫育在嘉德宮,鄧綏是有些不情願的。她很怕自己和這個孩子產生了感情,來日卻
要不可避免的把孩子還給劉美人。那種滋味,就像是從自己身上撕掉一塊皮,會疼的讓人不知所措。
“是了。”陰凌月也是欣慰極了。“陛下當日將興兒交給鄧貴人撫育,臣妾還有些擔心。怕鄧貴人自己不曾生育,又要協助本宮料理後宮之事,未必能好好照顧興兒。如今看來,到底是陛下有眼光,而臣妾卻多慮了。”
“鄧貴人照顧興兒有功,理當獎賞。”劉肇心情大好:“回頭把外頭剛進貢的那批綢雨花緞送到嘉德宮去。”
鄧綏才得了一對鴿子,又被賞賜了一批緞子,這樣的“殊榮”只怕讓她消受不起。“陛下恩賜,臣妾實在愧不敢當。興兒乃是陛下的四皇女,漢朝的公主,臣妾能撫育在側,已經是陛下的恩典,又怎麼能不盡心。”
“不必如此惶恐。”劉肇溫眸與她對視一眼:“朕知道你的心思。”
因着要喂孩子喝粥,鄧綏也就不分心多說什麼了。
隨後的宴席,她已經沒有心思去聽什麼曲子看什麼舞,只是盤算着接下來,皇后會拿什麼樣的事情來攻擊她。
從前她都很被動,每次都是人家已經出手了,她才迫不得已想對策。
可對方不但沒有收斂,反而肆無忌憚。鄧綏很擔心這陰謀會一次比一次更恨毒,說白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抗得住幾回。總覺得,也是時候漂漂亮亮的反擊一把。
散了席,劉肇便前往書房見臣子。
廖卓碧很自然的跟在了皇后身側,陪同皇后往永樂宮去。
而周雲姬閒來無事,便陪姚嘉兒往永安宮走。
鄧綏則先行一步,帶着劉興回了嘉德宮。
在路上,陰凌月一直極力的保持着端惠明和的模樣,脣邊的笑容恰到好處。
哪怕是近在身側的廖卓碧也沒能瞧出什麼不對來。
只是一走進永樂宮的正殿,這笑容倏然就沒有了,再尋不到一絲痕跡。
“臣妾無用,讓皇后娘娘費心了。”廖卓碧也是鮮少能見到皇后這樣一副表情,那是毫不掩飾的憤怒啊!
陰凌月坐定並未急着說話,也沒讓拘禮的廖氏起來。只是自顧自的喝了一盞桃花蜜。
“臣妾以爲,這一次的風疹來得奇怪。之前不是傳聞鄧貴人的風疹格外眼中,眼看着就要不行了麼……怎的陛下一回宮,她就馬上好了起來……且鄧貴人的風疹一直都是由蘇太醫照顧,蘇太醫又是皇后娘娘您舉薦入宮的人。”
“你想說什麼?”陰凌月納悶的看着她。
“臣妾冒失。”廖卓碧雖然低首,但她心裡從來沒有敬重過皇后。一時的隱忍,也不過是爲了以圖後計。誰讓她的母家只是在澆滅竇氏一族的時候立了功,而皇后的母家卻一早就已經名聲在外了。
“臣妾只是在想,若果然是鄧貴人做了手腳,蘇太醫不可能沒察覺。這裡面,是不是還牽扯到別的事情,是臣妾與皇后娘娘您都不太清楚的。”
陰凌月饒是一笑:“你先坐下吧。”
“多謝皇后娘娘。”廖卓碧這才擇了一處落座。
看她坐穩,陰凌月這纔不緊不慢的說:“可能你還不知道吧……本宮讓人去打探了。說這一回鄧貴人的病之所以好的這麼快,乃是因爲陛下賞賜了一顆北匈奴進貢的良藥。”
“北匈奴進貢的藥?”這話廖卓碧是頭一回聽見。
“是不是很奇怪?”
“臣妾着實是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說辭,實在是……不能不覺得奇怪。”
“是啊。”陰凌月緩緩的勾起脣角,笑容冷而陰戾:“連本宮乍一聽都覺得不可思議。怪不得陛下一回宮就去了嘉德宮。原來是爲了送藥……還枉費我這麼多天擔心這鄧貴人的安慰,讓蘇太醫盡心竭力的照顧,卻原來陛下在外就已經有了打算,還將藥也帶了回來。卓碧啊,咱們到底是摸不透陛下的心思呢!枉費了咱們在陛下身邊伺候了這麼久。”
“皇后娘娘是聽了哪個奴才這樣嚼舌根。”廖卓碧臉龐泛起青色:“誰不知道陛下心中,皇后娘娘您是最要緊的。倘若有藥,怎麼可能先送去她那裡!這樣的訛傳,想必是有人故意散播的,臣妾根本就不能相信。”
不管心裡是不是這麼想的,廖卓碧嘴上必須得把這番話說的漂亮。要維護了皇后的顏面,又要認清楚陛下寵愛皇后的“事實”。否則若是連她都顯出不敬重的意思來,那皇后可真是要發狠了。
“呵呵……呵呵……”陰凌月乾笑了幾聲,只覺得特別的諷刺。“卓碧啊,沒有確鑿證據的事情,本宮自然不會信。可倘若事實如此,本宮也不會自欺欺人。”
“可是娘娘,這怎麼可能呢?”廖卓碧始終
保持懷疑的姿態:“陛下在宮外的事情,咱們都一無所知。想必宮裡的事情,陛下也不可能知道的那麼清楚。又是誰膽大包天,把鄧貴人生病的事情告訴陛下……”
“你忘了那兩隻鴿子了?”陰凌月揚了揚眉頭:“她的鴿子能找到陛下,又如何不能送去她的信箋了?”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鄧貴人故意想陛下訴說委屈,卻全然沒有提及娘娘您的病況?”廖卓碧纔不相信鄧綏有這麼傻,但如此一說,皇后想必更怨恨她。“不然陛下怎麼可能如此偏頗,只帶回藥給她送去,卻不同樣帶回藥給您。”
陰凌月倒吸了一口涼氣,緩緩道:“本宮命途不濟,也怪不得旁人作祟。”
“皇后娘娘這話從何說起?”廖卓碧連連搖頭:“娘娘您貴爲一國之母,何來的命途不濟。入宮這多年來,陛下獨獨只寵愛您一人,眼下不過是被某些人用矇蔽了雙眼,待陛下看清楚始終是您待他最知心,自然而然就會更厚待娘娘了。”
“罷了。”陰凌月如何聽不出她的奉承之意。“其實陛下如何待本宮,本宮心裡有數。只是任憑某些人在宮裡興風作浪,恐怕不好……今日你也算是瞧見了,如今的後宮,早就不是隻有一把聲音……”
皇后的意思,廖卓碧顯然是明白的。“自從鄧貴人入宮,那周氏就不過一切的貼了過去。卻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就連姚貴人也跟風過去……”
“哼。”陰凌月冷蔑一笑:“姚氏不足爲懼,漫說她的孩子還沒落地,即便是落地了,樑太妃那裡不是也伸長了脖子候着麼?只是如今的後宮,的確是少了些能幫襯本宮說話的人……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是。”廖卓碧心想,連她自己也不是真心的效忠皇后,如今皇后身邊,是真的沒有什麼可用的人了。“臣妾覺得有兩個人似乎能用……”
“哦?”陰凌月皺眉看了她一眼。“你說說看。”
“周貴人、姚貴人指望不上,可宮裡還有一位馮貴人。這馮貴人一向是牆頭草,極會隨波逐流,可到底也是貴人的身份,總不好在讓她保持中立。”廖卓碧想了想,道:“只是她昔日在陛下面前爲鄧貴人求過情,以爲鄧貴人多少會對她照顧一些……要怎麼能讓她徹底斷了靠近鄧貴人的念頭,卻是要下一番功夫了。”
“你說的有理。”陰凌月不動聲色的聽着,也不急着往下說。
廖卓碧又道:“還有一人,便是那性子孤傲的王氏。”
“王美人?”陰凌月很是瞧不起王若瑩,只因爲她從前的出身。“她可是竇太后的人。”
“其實皇后娘娘您明白,王美人是不是竇太后的人都無關緊要。畢竟竇太后都故去了這麼多年了。”廖卓碧稍微一想,又道:“王氏愛慕陛下,永巷那麼艱難的日子都熬過來了,想必不會只是爲了個名分。不然她大可以求陛下開恩,放她出宮,何苦要這麼熬着……”
“可你別忘了,當日是鄧綏救她出了永巷。”陰凌月少不得提醒這一句。
“那是鄧貴人爲了討陛下的好,卻並不是爲了這個王氏。”廖卓碧悄然而笑:“皇后娘娘您想啊,王氏那麼在意和陛下的情分,又怎麼能容忍陛下另結新歡。想來當日同在嘉德宮住着,她眼裡可沒少看見陛下對鄧氏好……女子嘛,妒忌乃是心裡的一把刀,這把刀說不定早就已經紮在王氏心裡。或許她特別的能忍,所以平日裡沒有人提及,沒觸及她的傷痛,也就這麼無聲無息的忍住了。可若是有人使勁的推一推這把刀,又或者幫她拔出來,鬆動幾下,皇后娘娘以爲,她還能受得住麼?”
陰凌月衝她微微一笑:“要不怎麼說這後宮裡的事情,你看的透徹呢。這些女子的心思啊,落在你眼裡,就和那臺上的戲一樣,一清二楚。”
“皇后娘娘謬讚了。”廖卓碧幽幽嘆了口氣:“臣妾自知性子不好,在宮裡沒少得罪人。雖說母家於朝廷有些功勞,可不過是一時的功勞,過去也就過去了。這幾年,還是多虧了皇后娘娘明裡暗裡的幫襯提攜,臣妾纔能有今天的一切。該怎麼報答娘娘,臣妾一時一刻也不敢忘。”
雖然是假話吧,可聽着還算是順兒。陰凌月微微勾脣:“好了,本宮與你之間,不必說這樣生分的話。你的心意本宮何嘗不明白。”
廖卓碧溫婉的垂下頭去:“多謝娘娘信任。”
“這段日子,本宮的身子就一直不好。”陰凌月連連搖頭:“這身子一不濟,就看出人心思來了。只怕後宮之中,想要奪權的遠不止鄧貴人一個,樂成殿那邊,如何又能不防着了。所以往後的日子,本宮需要你在身邊幫襯,你也大可以放心,來日你若誕下麟兒,本宮一定設法保全他的富貴,不會比姚氏的兒子遜色。”
“多謝皇后娘娘擡愛。”廖卓碧只在心底輕哼了一聲,以爲這樣就想籠絡她?如若有一天,她成了這後宮之主,那她的孩子必然就是嫡子,順理成章能成爲儲君,還用得着對別人卑躬屈膝,來保全孩子的富貴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