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晨一直折騰的傍晚,一直沒聽見好消息。
莫玢急的臉色發白,守在皇后的房門口不敢離開。
這一整日,陛下一定很擔心。皇后娘娘卻因爲酒醉不能前往……加上樑太妃和鄧貴人都過去守着,想必會有很多不好聽的話。
越想心裡越不踏實,莫玢實在忍不住,又輕輕叩了叩門:“皇后娘娘,您醒了嗎?”
這一回,裡面有了動靜。
“進來吧。”
陰凌月揉了揉眼睛,眉頭瞬間就蹙了起來。“頭痛的厲害……”
“來人,快端醒酒湯上來。預備熱水,伺候娘娘更衣……”莫玢急匆匆的吩咐着下丫頭們做事,這才顧得上進去給皇后請安:“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眼皮有些沉,陰凌月慵懶的問了一句:“什麼時辰了。”
莫玢一邊掀開牀幃的鳳尾香羅,一邊貼近了皇后耳畔:“小姐,出事了,姚貴人昨夜動了胎氣,到這時候都傍晚了,還沒生下來呢。”
陰凌月眉頭一緊,瞬間就清醒了不少:“你說姚嘉兒動了胎氣要生了?”
“是。”莫玢連忙點頭:“陛下一早就過去了,樑太妃和鄧貴人也都過去了。上午的時候,太妃還讓無棱過來傳話,請小姐您也過去瞧瞧,可您睡得太沉,奴婢怎麼也叫不醒。”
“昨晚真是喝了不少。”陰凌月接過了小侍婢端來的醒酒湯,慢慢的喝了下去。“只是到這個時辰了,還沒穿出消息嗎?”
“還沒有。”莫玢有些着急:“姚貴人有孕滿八個月,眼看就要瓜熟蒂落,這個時候忽然動了胎氣,只怕……小姐,奴婢是覺得這件事情太過湊巧了,偏偏就是這時候。萬一樑太妃有什麼動作可怎麼辦?”
“有什麼可擔心的。”陰凌月揉了揉發沉的腦仁:“即便是沒有嘉兒這件事,樑太妃也會想方設法的找本宮麻煩。不過是見招拆招罷了。”
“那小姐,咱們還要過去嗎?”莫玢低着頭,小聲的嘟囔:“其實奴婢也不是怕樑太妃生氣,而是擔心陛下將氣撒在小姐您身上。”
“陛下怎麼會不分青紅皁白就拿本宮出氣?”陰凌月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你這丫頭到底想說什麼?”
“奴婢……奴婢不敢說。”
“到底怎麼回事?有什麼不敢說的?”陰凌月反而是納悶了。“本宮沒心思和你打啞謎,趕緊說,等下還要去永安宮。”
“昨晚上陛下酒醉……寵幸了……莫璃……”莫玢咬着脣,結結巴巴的說了這麼一句。
陰凌月登時就笑了:“你說什麼呢?”
“小姐,奴婢不是說的玩笑話,陛下昨晚上當真寵幸了莫璃。就連無棱最後也都看見了。”莫玢拿不住小姐是什麼心思,所以不敢露出喜色。“之前小姐希望她能得皇上的寵愛,替您分憂,可她自己不情願,這件事就罷了。沒想到昨晚上……昨晚上……”
臉頰滾燙起來,莫玢也不敢再往下說了。
她低着腦袋,皺着眉頭,不想讓皇后看見她眼神躲閃。
“陛下怎麼說?”陰凌月緩緩的問出這一句。
“早起陛下什麼都沒有說,因爲永安宮出事,陛下急火火就走了。”莫玢凝眉:“奴婢也不敢追問這件事。”
“那莫璃呢?”陰凌月不動聲色的問。
“莫璃原本是想留在這裡伺候,可奴婢瞧着她那樣子,還是讓她回去歇着了。”莫玢小聲的說:“小姐,陛下昨晚畢竟是在咱們宮裡飲酒,酒醉誤事寵幸了您的近婢……怕不怕陛下心裡正不痛快,而姚貴人出事您又遲遲不去……萬一陛下追究起來,會不會連累您?”
“也許這就是天意吧。”陰凌月緩緩的勾起了脣角:“天意註定莫璃與陛下有緣。更衣。”
從牀榻走下來,陰凌月只覺得頭重腳輕,這滋味很不好受。“隨意輸個簡單的髮髻就是了。”
莫玢這麼一召喚,小丫頭們才近前來給皇后梳妝。
不一會的功夫,陰凌月就趕到了永安宮。
永安宮門外,並不見前來探望的輦車,反而相當的安靜。
那種感覺,透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意,只叫人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哪裡是宮嬪正在分娩的感覺,分明沒有一點生氣。“姚貴人的胎不會已經……”莫玢也覺得這裡怪怪的,瑟縮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扶着皇后往裡走。
“別胡說八道。”陰凌月有些不高興。“都已經到了永安宮了。”
“諾。”莫玢生生把沒說話的話嚥了下去。
陰凌月一直往裡走,纔看見樑太妃和鄧貴人的輦車停在內宮門外。
樑太妃着急情有可原,畢竟姚嘉兒答應把這個孩子交給樑太妃撫育。可鄧貴人這麼火急火燎的做什麼?倒顯得她這個當皇后的不長心了。
“讓他們也把輦車停到內宮門來。”陰凌月回頭對安固使了個眼色。
安固低着頭退了下去。
這功夫,陰凌月已經就着莫玢的手繞穿過正殿,繞到後面的廂房。
“皇后娘
娘駕到——”內侍低低通傳了一聲。
樑璐媛這纔不經意的回過頭:“這是哪陣風啊,竟然把皇后吹來了!”
陰凌月有些步子不穩的走上前來,朝樑太妃行了個禮:“臣妾酒醉誤事,這時候才趕來,還請太妃恕罪。”
樑璐媛轉過臉去,四平八穩的坐在紅木椅子上,面向姚嘉兒的產室。“酒醉誤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怎麼能怪你。本太妃自然不會追究。”
“多謝太妃。”陰凌月這時候才注意到,鄧綏根本就不在這裡。難道說她只是走了個過場就回宮了?
“哇——”一聲嘹亮的脆響,打破了門外的僵局。
忽然聽見門裡的有女子喜聲嚷嚷:“生了!生了!姚貴人生了!”
“姚貴人生了!”樑璐媛猛然起身,直直的站了起來:“生了就好,生了就好。”
而這個時候,產室的門也被敞開了。
鄧綏抱着襁褓裡的孩子,滿面喜氣的走了出來。“恭喜太妃,賀喜太妃,我大漢喜得皇子,母子均安。”
“皇子。”樑璐媛瞬間就露出了喜色:“太好了,真是上蒼庇佑我大漢,陛下有皇子了。趕緊着,抱過來給我瞧瞧。”
“諾。”鄧綏懷抱着嬌小且還在啼哭的小嬰孩,送到了樑太妃懷裡。“太妃,您瞧。”
樑璐媛歡喜的不行:“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你們聽聽啊,這孩子的哭聲多麼宏亮,生龍活虎的。”
陰凌月少不得往前湊了一步:“這孩子當真是像極了陛下。”
“那是自然。”樑璐媛嫌惡的別過臉去:“陛下的孩子,當然是何陛下一模一樣。這後宮裡,還是姚貴人最有福氣,入宮三年多,便誕下了皇子。這孩子,可是陛下的長子。”
“是啊。”鄧綏僅僅是喜歡孩子而已,並沒有多想。
然而她的附和,在陰凌月聽來無比的刺耳。“陛下呢?不是說陛下一直陪同姚貴人生產嗎?”
“陛下因爲有緊急政事處理,先回了章德宮。”鄧綏溫言笑語的解釋了一句。
“那本宮這就去章德宮,把這個好消息稟告陛下。”陰凌月瞟了一眼樑太妃懷裡的孩子,只覺得心裡恨毒了。爲什麼別人就有這樣的福氣,而她爲了心中所愛,豁出命去,最終卻什麼都沒有換來……
“不必了。”樑璐媛眼眸一轉,便道:“鄧貴人陪同姚貴人產育,過程十分艱辛,顯然也是累了。就你去章德宮稟告一聲吧,隨後回宮歇着即可。皇后纔來,不如多陪一陪你妹妹。她這個時候最需要有人關懷。”
陰凌月很想問樑太妃一句,這後宮裡的事情,幾時輪到她說的算了?即便是姚嘉兒頭腦不靈光,把這個孩子交給她撫育了,也不代表她可以挾天子而令諸侯吧!何況這個孩子能不能平安的養大,誰又能說得準呢?
當然面子上,她非但沒有表現出不滿的情緒,反而十分高興:“還是太妃想得周到,臣妾就只顧着替皇上高興了。竟然忘了嘉兒妹妹,那臣妾這就進去陪伴妹妹。”
“嗯。”樑璐媛輕哼了一聲算是答應。
“臣妾也告退了。”鄧綏朝樑太妃行禮。
“去吧。”樑璐媛溫和的看着她:“這一日當真是辛苦你了。”
娟安目送鄧貴人離開,才湊上近前看樑太妃懷裡的小兒。“姚貴人當真是好福氣,這孩子一看就是福相。”
“可不是麼。”樑璐媛倒吸了一口涼氣:“當真是萬分驚險。幸虧僅僅是有驚無險。”
“是。”娟安心裡也是害怕。“太妃打算什麼時候……”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聲。
但主僕多年,樑璐媛當然明白她要問什麼。
“乳母呢?”稍微擡起頭,樑璐媛不捨的將目光從小皇子臉上移到跪在面前行禮的乳母身上。“你們幾個都是陛下親自挑選留下的乳母,必得要對小皇子盡心纔好。”
“諾。”乳母們異口同聲的答應。
“姚貴人的小皇子才產下,又是早產,照顧的時候要格外仔細,一時一刻都不許偷懶。本太妃會每日前來探望,誰盡心,本太妃自然重重有賞。可誰若是敢敷衍塞責,照顧皇子的時候分心懈怠,那就別怪本太妃翻臉無情,當心你們的腦袋。”
“奴婢等一定盡心照料小皇子,絕不敢偷懶懈怠。”乳母們個個醒着神,一臉的惶恐。
“那就好。”樑璐媛這才把孩子交給其中一名乳母。“帶下去好好看顧。”
“諾。”乳母們連忙退了下去。
待到這門外已經沒有什麼人了,娟安才扶着樑太妃轉身往外走。
“太妃的意思是……小皇子要暫且留在永安宮嗎?”
“自然。”樑璐媛溫和的點頭。
“可是咱們之前的主意不是……”娟安未免周圍有皇后的耳目,所以儘可能不要把話說的太明白。
“這孩子不足月。”樑璐媛深深的擔憂:“縱然是現在母子平安,也不代表就真的沒事。本太妃可不想讓好事變成壞事。萬一這個孩子沒有了,那本太妃可以等下一
次機會。可萬一這個孩子是在本太妃手裡沒有了……娟安,你想想後宮這些人心!”
“奴婢明白了。”娟安用力的點了下頭。“還是太妃深謀遠慮。”
“沒辦法。”樑璐媛幽幽的嘆氣:“別人不知道,難道你心裡還沒數嗎?我這一路走來,是怎麼隱忍着屈辱,咬着牙挺過來的。”
“太妃,您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娟安忍不住心酸。
“其實也不光是怕那個孩子有事,我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樑璐媛上了自己的輦車,閉上眼睛皺起了眉頭,緩緩說道:“才生下孩子,就讓我抱走了,姚貴人心裡能不恨麼?這雖然是她當初爲了保全這個孩子,自己決定的事情。可歷經瞭如此的痛楚,她怎麼可能幹淨利落的割捨。我也是想讓她心存感激,不要恨我。來日若這後宮的權勢落在我的手裡,她也會成爲能幫得上忙的一枚棋子,而不是對頭。”
“奴婢明白了。”娟安微微一笑:“這偌大的後宮,遲早都是太妃您的。”
“唉!”樑璐媛長嘆了一聲。“有時候想想,當真是後悔入宮。先帝在的時候,我便是什麼都沒有。姐姐更是連命都賠進去了。可如今先帝不在了,姐姐的親生子成了皇帝,我依然什麼都沒有。可是娟安,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想問一句,當初揭露陛下身份的那件事,是我做錯了嗎?”
說到這裡,樑路遠不由得激動起來。“陛下分明就是姐姐的親生子,他爲何要受竇氏的利用。這麼多年,我因爲敬畏竇氏的權勢,根本就不敢對他多加關懷。可我心裡,從來就沒有忘記他是姐姐親生子的這回事。多少次,我看着他從我面前經過,我都忍不住想要告訴他真相,可如果我說了,他信了,那竇氏還能讓他活到現在嗎?”
“太妃的用心,旁人或許不知道,可奴婢全然清楚。當時的竇太后,權傾朝野,根本就已經不是後宮裡的紛爭了。您若是膽敢告訴陛下實情,太后爲了保全權勢,一定會對陛下下毒手……”
“是啊。”樑璐媛紅着眼眶,滿心的委屈:“連你都知道的事情,可陛下就是不清楚。陛下他情願記住竇太后的冥誕,也不記得親生孃的……娟安,我這一生,什麼都沒有得到過,若是再不能替姐姐拿回太后的名分,豈不是枉費這些年的苦熬了麼?”
“太妃,奴婢覺得,您這麼想一點都不錯。”娟安垂下頭去:“陛下許是年少的緣故,還不懂您的苦心。待到陛下看透了這些事,自然就會明白過來。”
“但願吧。”樑璐媛強忍着淚意,一字一句慢慢的說:“所以我不能做第二個竇太后。即便是要撫育陛下的孩子,也絕對不會讓他成爲我要挾陛下的一枚棋子。我只是想用這件事來提醒陛下,我和他的母親一樣,都是想用一種最溫暖的方式,來呵護他呵護他的孩子。”
“太妃您當真是用心良苦。”娟安遞過了絹子。
樑太妃低着頭,又是連連嘆氣:“也不知道陛下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不過也罷了,不管陛下是怎麼想的,我終究是要拿回姐姐應得的一切。我必須拿回來!”
樑太妃走遠了,安固才急匆匆的返回來稟告。
產房裡,血腥氣依然很濃。
陰凌月想起自己沒有那個孩子的時候,房裡也只一股這樣的味道。
“小姐,喝盞茶潤潤喉吧。姚貴人產後疲倦,只怕沒有這麼快醒過來。”莫玢體貼的送了一盞熱茶到皇后手邊。“太陽下山了,外頭不免冷起來。”
“是啊。”陰凌月接過了茶盞,小口小口的抿起來。“外頭越來越冷,可章德宮裡這時候一定恨暖和。陛下也喜歡一邊品茶一邊看大臣們的摺子。從前這樣的時候,本宮便在一旁替陛下研磨,又或者往茶盞裡緩緩的蓄上熱水。”
“是。”莫玢甜美一笑:“奴婢記得那個情景,多少次,陛下和小姐都是這樣相守相伴。”
“可那已經是從前了,莫玢。”陰凌月的笑容忽然就凝固了,脣邊只有濃濃的霜意。“如今在陛下身邊陪伴的,是鄧貴人。斟茶遞水,研磨暖手……有她在一旁伺候,陛下就根本不會想起還有本宮來。”
“小姐,您多心了。”莫玢有些不服氣的說:“鄧貴人再如何,也不及您與陛下多年情分。何況奴婢總覺得,陛下待她好,也不過是面子上的事情。往往是因爲陰家……”
後面的話,莫玢不敢再說下去。
陰凌月看了她一眼,輕嗤道:“你是想說,陰家做了讓陛下不高興的事情,陛下就會對鄧貴人格外熱絡?”
“是。”莫玢用力的點了點頭。
“不然。”陰凌月卻根本不信:“表面上的好是能看出來的。就好比陛下總會來永樂宮瞧本宮。卻不願意多待,哪怕僅僅是用膳說話。可你還記得嗎?上回陛下出宮辦事,走的那麼急,臨走前還是讓無棱去了嘉德宮傳話。有要緊的事情要陛下處理,他還是記得要她別擔心,這難道僅僅是走個過場嗎?本宮怎麼覺得,這是在走心呢?”
莫玢還想勸皇后一句,卻聽見牀榻上的人悶哼了一聲。“娘娘,姚貴人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