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虐風饕,轉眼就變天了。
劉肇騎着快馬眼看就要到鄧府,卻忽然發覺身後跟着的人明顯多起來。
這是個平日裡很熱鬧的街市,穿過街市往東,就是鄧宅。而這些人,竟然會選擇在這裡埋伏,到底太愚蠢還是太自負?
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劉肇繼續往前走。耳朵卻隨時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動靜。
潔白的雪花紛飛,漫天飄舞,落在他身上很快就融化。風卻像刀子一樣又涼又硬的劃過他的臉龐,頓時心裡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幾名黑衣人如同雪花一樣從天而降。銀光閃閃的刀刃,劃出了一條條鋒利的光,不由分說的朝着皇帝劈下來。
與此同時,無棱派出的暗哨迅速暴露行蹤前來救駕。
不等劉肇出手,兩撥人已經打成一團。
劉肇扥住了繮繩,馬停在街市當中。他靜靜的看着兩撥人不相伯仲的較量,心裡盤算着是什麼人如此“神通廣大”,連他臨時決定出宮都能設下埋伏。
誰知道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空中飛降的黑衣人更多了。
這一次,這些人格外精明,避開了與暗哨交鋒,直接將劉肇圍在其中。
劉肇置身前來,沒有佩戴任何兵器。這時候出於被動,他不冒險突圍,只是沉靜的看着這些人。“朕難得出宮一回,你們的消息倒是靈通。”
黑衣人只是一步一步的逼近,卻沒有任何人開口。
“怎麼,你們以爲勝算十足嗎?”劉肇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腰間。“凡是不要太自大了。”
對方依然沒有說話,只是相互之間遞了眼色,都在爲進攻做準備。
劉肇看出來了,這些人是打算要他的命。便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指尖捻過方纔腰間摸出來的東西,用力往上一拋。
黑衣人立刻警覺,瞬間有人拋出了暗器,欲將那東西射落。
哪知道暗器擊中此物,瞬間炸開,響脆的聲音伴隨着火光直衝半空。
劉肇沉眸而笑:“多謝幫手。”
黑衣人面面相覷後,猛然發起了進攻。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鄧府一撥人忙慌慌的奔了過來。這就是劉肇指派到這裡保護鄧夫人的禁衛。
然而這些黑衣人也並不是吃素的,眼看着情勢急轉直下,爲首的人下令阻擋之後,便起身飛劍直衝着劉肇刺過來。
這一招又狠又急,儘管劉肇閃避及時,還是被刺傷了左臂。
傷口的痛楚如同蜜蜂蜇過,火辣辣的滋味顯然是不對勁。
劉肇忍着痛,左閃右避,使對方不容易得手。且前來護駕的禁衛攻擊迅速,很快黑衣人就倒下了一片。
“留一個活的。”劉肇沉穩的聲音,極大是都震懾了前來行刺的黑衣人。
而這個時候,暗哨也拼死殺出一條血路,牽着皇帝的馬,從人羣裡掙脫出來。
“陛下,您的傷口……”
劉肇這時候才仔細看了一眼左臂上的傷。流出的血水竟然是黑色。“有毒。”
“陛下,奴才這就護送您回宮。”暗哨十分驚惶。
“不必,去鄧府。”劉肇斂眸,只覺得這痛的滋味不好受。
禁衛忽然衝出了鄧府,鄧綏就知道出事了。
未免有什麼不妥,她先讓管家帶着娘回了廂房,也着人仔細看着。
自己和妥冉則等在正堂。
不多時,小廝來通傳,說陛下到了。
“奴婢這就去迎駕。”妥冉急火火的丟下這句話就跟着小廝一道出去了。
鄧綏只覺得有些奇怪,但並沒有多想。
待到劉肇進來,她才鬆了口氣。“陛下平安就好。”
“沒事。”劉肇衝着她微微一笑,卻瞬間蹙緊了眉頭。
“貴人,陛下受傷了。”妥冉着急的不行:“奴婢瞧着血色烏黑,顯然是兵器上擦了毒。”
她這麼一說,鄧綏才發覺皇帝受傷了。“先別說了,趕緊着人去請郎中。陛下,先去臣妾昔日的閨房歇着吧,其餘的事情禁衛會處理妥當的。”
“好。”劉肇衝她點了下頭。
妥冉和暗哨扶着皇帝跟在鄧貴人身後,一路來到她的閨房。
還沒進門,皇帝便一口烏血噴了出來,失去了知覺。
“陛下,陛下……”妥冉急的不行:“貴人,尋常的郎中只怕根本就不行。這毒看似也不是普通的毒……”
“是啊。”鄧綏不免揪心。“這次出來的急。身邊也沒有帶可靠的太醫……”
“貴人,奴婢記得,今日不是蘇太醫當值,他會不會在宮外?”
“蘇太醫?”鄧綏皺眉,心想若是能救陛下,也就唯有蘇文了。“也好,我去想辦法。你現在這裡照顧着。”
因着蘇文和鄧家是世交。這些年也不少走動。
想來管家應該會有些辦法能找到他。這麼想着,鄧綏心裡不免有些底氣。
“貴人,抓住了。”
沒等鄧綏緩過神來,無棱指派的兩名暗哨,就押着一個黑衣人走了進來。
黑衣人被五花大綁的捆起來,蒙面的黑布塞進了口中。臉色十分猙獰。
“貴人,奉陛下這命留下唯一活口,此人便是。”暗哨恭謹道:“不知如何處置。”
鄧綏心想,這人也一定問不出什麼。一旦摘了他口裡塞着的布,必然會引得他嚼舌自盡。“先帶去柴房裡好好拘押,你們兩個親自看守,不容有失。稍後,讓陛下親自查問,料他也不敢不說。”
“諾。”暗哨恭謹的點頭。
“外頭怎麼樣了。”鄧綏瞧見府裡的禁衛首領進來,便緊着問了一句。
“貴人放心,外面一切已經處置妥當。黑衣人的屍首已經送去就近的衙門,會有專門的仵作進行查驗。至於外面損失的禁衛,也都安頓好了屍首。”
心頭悶悶的不舒暢,鄧綏很不喜歡這種血雨腥風的事情,且還偏偏就出在家門口。
也不知道娘會不會害怕,這麼想,她少不得喚了府裡的小廝:“好好照顧夫人,無事就別讓夫人外出了。稍後把飯菜和糕點端到房裡請夫人先用些。說我忙完了這邊的事情,再過去陪娘。”
“諾。”小廝恭敬的應聲。
鄧綏這才轉回自己的閨房查看陛下的傷勢。
然而窗外看到的一幕,令她大爲震驚。
之間妥冉攀上了牀榻,在皇帝左邊的手臂上伏着,認真的爲皇帝嘬毒。
手裡握着的潔白的綿巾,擦拭去了口中的黑血,她皺着眉頭,每一下都那麼認真。
就是這樣的一幅畫面,讓鄧綏十分的震驚。她怎麼也沒想到妥冉會這樣去救陛下,而這僅僅是身爲奴婢對皇帝的忠誠嗎?還會不會有別的什麼……
心裡有些亂,鄧綏並沒有推門進去,僅僅是立在門外看向遠處。
這一看,就不知道過了多久。
房中隱約有些動靜,鄧綏纔回過神來。
還不等她推門,門就被敞開了。
“貴人。”妥冉臉色的語聲很低,臉色也不怎麼好看。“蘇太醫到了嗎?”
“快了,管家辦事有譜。陛下怎麼樣了?”鄧綏伸手扶了她一把,皺眉道:“你何苦這麼做?”
妥冉有些尷尬的撫了撫自己的嘴脣,勉強笑道:“陛下是在鄧府不遠處出事的,奴婢是怕這件事被有心的人利用,對貴人您不好。”
“先顧着你自己吧。”鄧綏看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家有牛黃解毒丸,雖然未必能奏效,但是搗碎沖水喝,也許能延緩或者抵消一部分毒性。”
“貴人,奴婢沒事,您還是先去看看陛下吧。”妥冉着急的不行:“雖然毒吸出來一些,也看見紅血了,可……陛下他還是沒有甦醒。”
“好。”鄧綏點頭的功夫,管家就領着蘇文進來了。
“貴人。”蘇文鎖眉,臉色陰沉的看了一眼身邊的妥冉。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玉瓶:“趕緊把這個喝下去。”
“奴婢不打緊,請太醫看看陛下。”妥冉猶豫着接了過來,還是惦記着先給陛下服藥。
然而蘇文走上前去,皺眉看了一眼陛下:“貴人還是先出去吧,這裡有微臣就足夠了。”
“也好。”鄧綏略點了一下頭:“那就辛苦蘇太醫了,有什麼需要,管家在門外,你知會他就是。”
“好。”蘇文目送他們出去,才準備爲皇帝驅毒。
而躺在牀上的皇帝絲毫沒有反應。蘇文不是沒想過,這針稍微偏差一點,他也許就不必在這麼麻煩了,反正下毒之人,也是想要他的命。只是如此一來,這個黑鍋鄧貴人是背定了,皇后一定不會讓她活着……
“趕緊服藥吧。”鄧綏看妥冉還捏着那個玉瓶,不免皺眉。“陛下中毒深,你中毒淺。這個藥對你來說管用,對陛下卻未必。別再延誤了時辰。”
“諾。”妥冉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還是把藥扶了。
“來人。”鄧綏喚了一聲,便有丫鬟上前。
“貴人有何吩咐。”
“帶妥冉去客房歇着,仔細照顧。”鄧綏心裡還是奇怪的,事情真的就像妥冉說的那麼簡單嗎?只怕很多時候,女人都是敏感的。而這種敏感,恰恰預示着一些事情可能不僅僅是想象中那麼簡單。
“綏兒。”陰寧霜終究是不放心的。來的時候,也之間鄧綏立在廊下,靜靜的出神。“陛下的傷勢如何了?”
“娘怎麼過來了?”鄧綏有些愧疚:“都是女兒不好,讓娘受驚了。”
陰寧霜反而是無所謂的笑了笑:“娘都這把歲數了,什麼沒見過,什麼沒經歷過,哪裡有那麼容易被嚇着。倒是你,娘只是擔心你。”
“娘放心,蘇文正在裡面,陛下不會有事的。”鄧綏輕輕的握着孃的手。
“陛下若無事,你的處境也能好一些。”陰寧霜的擔憂不是沒有緣故的。
“我明白。”鄧綏溫和一笑:“陛下在鄧府外出事,宮裡一定會鬧開。這件事即便和鄧家無關,也架不住三人成虎,衆口鑠金。可是娘,無關便是無關,任憑她們怎麼妄加揣測,女兒也有應對的招數。雖說只在宮裡生活了一年,可這一年,竟是要比女兒躲在閨房裡讀滿三年的兵書還有成效。歷練可不是紙上談兵。”
看着女兒能雲淡風輕的說完這番話,陰寧霜的心裡稍微舒服了一些。
“你有這份把握就好。娘不能幫你太多。”陰寧霜柔柔的笑着:“娘沒有別的心願,只要你能順遂平安,那就是最好不過了。”
“爲了娘,女兒也會珍重的。”鄧綏溫軟的湊近孃的肩頭,慢慢的靠上去。“娘,
叔父們近來可有走動?”
“倒是少了走動。”陰寧霜道:“自從你鄧才哥出了皇城,其餘的幾位叔父便沒有再聯絡。娘也不在意這些事。他們是你父親的兄弟,是你的叔父,只要明白這個道理就是。”
“是啊。”鄧綏也是點頭:“不怪女兒心太狠。若他們不是叔父,不是父親的兄弟,女兒也不會如此。”
“娘明白你的心思。”陰寧霜握住了她的手:“娘還是那句話,只要你能順遂平安,別的什麼都不要緊。”
“女兒何嘗不是如此作響。”鄧綏微微一笑。
而她這樣的笑容,落在陰寧霜眼裡,特別的悲傷。若不是因爲她,綏兒就不會被這些叔父控制,若不是她沒有用,也不會看着自己的女兒入宮受苦,危在旦夕。可有什麼辦法呢?
是陰家的女兒,是鄧家的女兒,這便是宿命。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鄧綏和陰寧霜幾乎同時回頭。
蘇文皺着眉頭走了出來,只道:“陛下中毒不淺,即便我想盡辦法,也只能暫時控制毒性侵入五臟六腑,可若要完全解毒,只怕不是一時半會能做到的。”
“什麼?”鄧綏這時才覺得心慌:“連你都沒有辦法,那……”
“若非有人替陛下吮吸了一些毒液,想來微臣來時,已經遲了……”蘇文這麼說話,完全沒有嚇唬她的意思,而且她說的全部都是事實。
“那怎麼辦?”陰寧霜也是焦急的不行。“是不是可以想想別的法子……”
“找到解藥最要緊。”蘇文皺眉,如實的說:“這毒藥製作十分複雜,自然解藥也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完成的。即便是我能想到如何配製,也需要大量的嘗試各種毒材,只怕陛下等不了這麼許久。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下毒之人,拿到解藥。”
動了動脣,鄧綏還是問了出口:“陛下能支撐多久?”
“至多三日。”蘇文毫不掩飾的說。
“好。那我這就去審唯一的活口。”鄧綏皺眉:“還請算子賜藥,撬開那奴才的嘴。”
蘇文略微一想,道:“微臣陪貴人去。只是陛下這裡……”
陰寧霜當即表示:“讓我來照顧陛下,綏兒你放心的去。”
“多謝娘。”鄧綏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着眼淚,跟着蘇文來到了柴房。
幾乎是沒有費力氣,蘇文就把藥粉灑在那倖存的活口臉上了。
藥粉很輕很薄,一下子被他吸了進去。
不多時,那人的眼睛就紅了。
蘇文扯下了堵着他嘴巴的黑布,皺眉問:“是什麼人命你行刺陛下。刀上又擦了何種毒藥?”
“不……知……道……”那黑衣人緩緩的從嘴裡吐出這三個字。
“怎麼會不知道?”鄧綏皺着眉頭,冷聲問:“難道你們受僱於何人都不清楚嗎?”
那黑衣人搖了搖頭:“看不清容貌……”
“那好,刀上的毒又是從何而來?”鄧綏急切的問。
“不知道……兵器是來人……所給……”黑衣人使勁搖頭。“吩咐若失手……自盡謝罪……纔不連累家人……”
“好狠的手段啊。”鄧綏只覺得後脊樑發冷。“你們又是怎麼知道,陛下一定會來鄧府?”
“傳書……飛鴿傳書……”
“搜一搜他身上有沒有這樣的信箋?”鄧綏趕緊讓一旁的暗哨動手。
兩個人迅速的將黑衣人身上搜了一遍,卻一無所獲。
“到底是乾淨利落。”鄧綏實在想不出,什麼樣的人能有這樣的本事。能找到這些伸手不算差的人,能傷了陛下,下了毒,還掌控局面,讓這些人抵死都不會開口出賣他……
“你留下來,看着他,不許他死。”鄧綏看了一眼其中的暗哨,對另一個人道:“你陪我出府一趟。”
蘇文有些疑惑:“貴人這是要去哪?”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宮裡想必收到風聲了。要控制住宮裡的局面,自然不能只靠我一個人。”鄧綏嘴巴上這麼說,可心裡卻不是這麼想。她猜到這件事情,或許會和一人有關,她必得要這麼做才能問到實情。
“也好。微臣這就出府打探消息,也許江湖之中會有人瞭解這種毒。”蘇文也是實在沒有辦法。
“好,那就分頭行動。”鄧綏言辭懇切:“拜託算子了。”
“貴人客氣,實屬微臣本分。”蘇文先走一步。
鄧綏隨即領着暗哨上了車,只告訴管家讓娘不必擔心,她去去就來。
暗哨駕車,走到方纔的鬧事,地上的血跡已經被皚皚白雪覆蓋,有些看不清了。
“方纔就是在這裡嗎?”鄧綏問。
“是。”暗哨答。
“知道了。”鄧綏憂心難掩,深吸了一口氣:“去清河王府。”
“諾。”暗哨連忙應下。
放下了車簾,鄧綏就更爲焦急,真的會是清河王冒死行此舉嗎?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可若不是他,這宮裡還有誰有這樣的本事?
“貴人,您坐穩了。”暗哨忽然開口。
驚得的鄧綏身子一縮:“怎麼回事?”
“有人跟着咱們的車。”暗哨壓低嗓音:“奴才設法甩掉。”
“好。”鄧綏略微點頭:“當心些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