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綏坦然的與皇帝對視,雖然眉目之間並不能再看出柔婉之意,卻也是如常的端惠得體。
劉肇默默的品着面前的這個女子,忽然覺得她竟如此與衆不同。
“陛下,這是將軍夫人的香囊。”無棱取回香囊,恭敬的呈於皇帝。
劉肇掃了一眼,就看見那所謂的銅絲銀邊:“鄧貴人,這香囊可是出自你之手?”
鄧綏走上前細細看了看,纔拿在手裡仔細的檢查過針腳:“回稟陛下,這香囊雖非臣妾親手所繡,卻是出自臣妾的侍婢美淑之手。而裡面的花材,是臣妾親手放進去的。”
“讓楊宮人看看,這可是鄧貴人的手藝?”劉肇不鹹不淡的說。
楊穎之連忙擡起頭,細細看了無棱呈來面前的香囊:“回陛下,的確是鄧貴人送來的那些香囊之一。”
無棱得了皇帝的示意,解開了系在香囊口的絲帶,將裡面的花材一股腦倒了出來。
“讓周美人看看。”劉肇不開口則已,既然要查這件事,就必得逐一的查個清楚。
“諾。”周雲姬定了定神,直起了身子跪着查看香囊裡的花材。來來回回的看了幾遍,又聞了幾聞,都沒有找到那種能讓保兒敏感的花粉。“回陛下的話,這裡面沒有花粉。”
“你確定?”劉肇斂眸,肅清的嗓音聽起來略帶怒意。
“臣妾確定。”周雲姬聲音乾脆。
“這就怪了。”劉肇狐疑:“倘若鄧貴人在香囊裡做了手腳,又讓人買通了雲臺閣的奴才,爲何有些銅絲銀線的香囊裡有花粉,而有些沒有?難不成旅順的鼻子跟狗一樣靈敏,隔着香囊的袋子就能嗅到裡面到底有沒有花粉?”
旅順聽了這話,嚇得渾身發抖:“陛下恕罪,奴才……奴才當真能聞出來。”
“那好。”鄧綏不軟不硬的說:“既然你的鼻子這樣靈敏,那不如表演給大家瞧瞧。我這就吩咐人多拿幾個香囊過來,裡面有些放花粉,有些不放。你若能嗅出味道,本貴人就懇求陛下饒你不死,如何?”
自然是不敢答應的,旅順伏跪在地,雙肩不停的顫抖。
“可不是麼!若真的能嗅出味道,又何必去理會香囊是用金絲銀線勾邊,還是銅絲銀線。何苦多此一舉,落人口實?”妥冄藉着勢頭,將火引到旅順身上:“貴人說了,倘若你能嗅出來,便替你求情。可奴婢更想知道,旅順根本就嗅不出來,又該當何罪?”
劉肇饒是一笑,慍色從眼角眉梢流露出來:“自然是割掉鼻子,這一世都不必再聞什麼味道。”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旅順求饒的聲音格外淒厲,就像是支扭着的蟲子,咬破人的耳朵往裡鑽。叫人聽着就很難受。“奴才該死,陛下饒命……”
他邊求饒,邊叩首,額頭撞在地上發出一聲又一聲沉重的悶響。
“誆騙陛下,還敢污衊貴人身邊的人,你這奴才好大的膽子。”眼見局勢有些控制不住,陰凌玥唯有棄車保帥,不讓陛下對自己生意。“你們還愣着做什麼,趕緊將這奴才送去暴室言行拷問,非查出是誰指使他不可。”
“諾。”侍衛正要上前緝拿旅順扭送去暴室,就見那奴才倉惶的起身,如同驚弓之鳥一樣的四處亂竄。
“不要去暴室,奴才不要去暴室……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趕緊拿人。”陰凌玥看他畏懼至極,生怕他嘴裡冒出什麼不利的言辭
。儘管這言辭未必會牽連到她,卻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這樣瘋瘋癲癲的樣子,衝撞了陛下如何是好。”
“奴才不去暴室,奴才死也不去暴室……”旅順驚慌之時,忽然撲向了一旁滿臉錯愕的劉昌珺:“劉美人救我,劉美人救我……”
劉昌珺大驚失色,連連呼救:“陛下救命……放開我,你這刁毒,放開我。”
“劉美人您快救救奴才,只有你知道奴才是清白的。”旅順一手扼住劉昌珺的脖頸,一手狠狠的攥着她的頭髮:“你告訴陛下,奴才是無辜的,所有事情奴才不過是聽您……”
劉昌珺被他這樣擒住驚懼的說不出話,再一聽這奴才的胡言亂語,只覺得自己快沒有活路了。就在他要把什麼都說出來的一瞬間,心裡的恐懼化作求生的信念,她從懷裡摸出了匕首,單手脫鞘,狠狠的捅進了旅順的腹部。
“陛下救命……”劉昌珺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硬生生將匕首拔出來又捅進去,反覆幾次。直到感覺旅順扼住咽喉,扯痛髮髻的手送了力氣,她才狠狠的搡開這個鉗制她的奴才,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匕首也就在這個時候掉在身前,那嫣紅的血水,濺了她一臉。
鄧綏也看的愣住了。
血腥氣猝不及防的灌滿了整個正殿。所有人如出一轍的皺眉。
唯獨殿上安然穩坐的劉肇,絲毫沒有表情。
“陛下救我……”劉昌珺瞪圓了眼睛,嘴巴里反反覆覆的唸叨着這句話。她染了血的手撐着身子,卻還是不住的顫抖。“陛下救救臣妾……”
周雲姬何其聰明,眼見着誣陷鄧貴人的事情要落空了,連忙轉了話鋒:“陛下,臣妾糊塗,竟然錯信了小人讒言,誤以爲鄧貴人謀害臣妾的保兒。今日在殿上的指控,竟然全都是無稽之談。臣妾自知理虧,願受一切責罰,只求陛下能讓臣妾照顧到保兒病癒,再行發落臣妾。”
她的聲音恰到好處的勾起了人的憐憫,也宣泄着她自己的無奈和悲傷。叫人爲之動容。
“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你便相信鄧貴人對保兒不利。”劉肇轉動手裡的玉珠,眉心蹙緊:“即便朕可以不予追究,可鄧貴人也必然要責怪於你!”
這話周雲姬聽明白了,她連忙伏跪在鄧綏面前,恭謹的告饒:“是臣妾一時糊塗,竟然誤會了貴人。還險些將這十惡不赦的罪名加諸貴人身上。可臣妾說到底,也是關心則亂。身爲人母,孩子哪怕有一點不適,也必然如十指連心般痛。還請貴人念在臣妾憐子心切,就恩准臣妾回宮照顧到保兒病癒吧。待到保兒好了,臣妾願意受一切責罰,絕不逃避塞責。”
鄧綏俯身,將周雲姬扶了起來。“當日在御花園中,周姐姐替我管教近婢,乃是得了我的首肯。既然是我同意的事情,何來的記恨一說。姐姐切莫再聽信捕風捉影的訛傳,壞了你我共同侍奉陛下的姐妹之情纔好。”
“諾。”周雲姬含着淚點頭,面對鄧綏,她心中就只有愧疚。
“既然話說開了,姐姐也便不要再有顧慮。大公主乃是帝裔,自有龍澤庇護。加之姐姐悉心照拂,想必不日就會痊癒。至於今日在殿上的這件事,周姐姐相信不是本貴人所爲嗎?”鄧綏與她四目相對。
周雲姬忙不迭的點頭:“臣妾再無疑心。貴人必然是清白的。”
“那就好。”鄧綏溫和的摸出了絲絹,遞進她手裡。“既然姐姐相信我
的清白,這誤會便算是解開了。誣陷臣妾的奴才旅順,也已經被劉美人發落。俗話說不知者不罪。既然周姐姐是受人矇蔽,陛下可否念在姐姐陪伴多年,又誕下皇長女勞苦功高,而免了對姐姐的責罰?”
劉肇不禁在心裡暗想,你倒是肯。就連這樣誣陷於你的人,都能輕易放過……
鄧綏,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面上,他平靜沉穩,深邃的目光叫人看不明白心思。與鄧綏相視片刻,才終究頷首。“你既願意體諒,朕允了便是。”
溫眸而笑,鄧綏恭敬的行禮:“多謝陛下厚恩。”
“多謝陛下寬恕。”周雲姬含着淚跪拜皇帝,轉而又向鄧綏行了大禮:“多謝鄧貴人恩典。”
陰凌玥的手,藏在寬大的衣袖之下,攥的骨節都發白了。
糯米的事情,沒能讓這位鄧貴人吃虧,卻苦了自己也就算了。不成想連這香囊的妙計竟都被她輕易化解。怎麼就這麼便宜她了呢?
“陛下若是沒有別的吩咐,那臣妾先行告退。”鄧綏解決了自己的麻煩,就不願意多留此處。至於劉昌珺,陛下要怎麼處置,她也不在意。
“好。”劉肇似是想到了什麼,忽然開口:“晚些時候,朕去嘉德宮陪你說話。”
鄧綏剛要轉身,聽了這話,身子不由一僵:“多謝陛下。”
她笑得有點勉強,但看上去還算是得體。
這話,也許是陛下故意說給陰貴人聽的。
妥冄扶着她慢慢的走出了殿去。
無棱才讓人將旅順的屍首擡出去,並且清理裡地上的血跡。而那把染血的匕首,無棱也親自擦拭乾淨,呈於劉昌珺面前:“美人當機立斷,殺了這行刺您的奴才,當真叫無棱欽佩。這匕首,還請您收好。”
劉昌珺惶恐不安,滿面錯愕,可還是聽明白了這話裡的含義。“陛下恕罪,臣妾該死。那旅順分明就是想要扼死臣妾。他是記恨臣妾發現了他的秘密,纔會臨死也要報復臣妾。臣妾不該在陛下面前亮刀刃,可臣妾沒有別的辦法……”
劉肇微微頷首:“你這麼做,也不失爲一個好法子。”
這話聽起來怎麼都像是在說,你殺人滅口,手段乾淨利落啊。
劉昌珺畏懼的不敢擡頭:“求陛下恕罪。”
“朕只是好奇,你到底知道他什麼秘密?被妥冄收買這件事,不是已經被揭穿了嗎?”劉肇故意揪着這件事不放,他信陰凌玥做事可以不留痕跡,可他不信劉昌珺也能滴水不漏。
“陛下,想必是那銀子的事情。奴才忽然出手闊綽了,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隱秘。劉美人才出了坐蓐期不久。這纔會不明所以的被這奴才誆騙。還請陛下看在她剛誕下四公主,身子還沒恢復好,就饒了這回的莽撞無知吧。”陰凌玥笑得有些不自然,臉色更是蒼白的沒有血色。
劉肇見她伏跪在身側,低眉順目,脣角輕勾:“方纔鄧貴人爲周美人求情,這會兒你又爲劉美人求恩典。朕允了她,若是不允你,豈非顯得厚此薄彼。”
話裡的滋味,陰凌玥唯有慢慢體會。“臣妾多謝陛下隆恩。”
劉肇起身便走,絲毫沒有多看誰一眼。
無棱緊着跟在身後,扔下了這一殿的慌促。
陰凌玥側目,狠狠的瞪了周雲姬一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隨即也起身喚了莫璃,飛快的走出了這章徳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