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修的地方很是簡陋,並非什麼御用庵堂,也不是香火鼎盛的地方。
且不遠處就是皇陵了。
有重兵把守。
鄧綏和妥冉兩個人剛被送到這裡,馬車就按預先的吩咐飛快離開,沒有多做一絲停留。
“真是奇怪了。”妥冉縱然在宮裡伺候了這麼多年,仍舊是難以看出這其中的端倪。“來的路上,駕車的人與護送的戍衛均是閉口不言,一個字都沒有多說。且舉止對貴人您也沒有半點不敬之意。就是飛快的趕路,生怕咱們來得遲趕不上什麼似的。可這裡如此的荒涼,連相迎的人都看不見,奴婢實在不明白,貴人到底什麼地方見罪於聖上,好好的怎麼就被送到這裡來了?”
原本來的時候,鄧綏心裡也犯嘀咕,但到了這裡,她的心反而平靜了不少。
“妥冉,你其實不用擔心的。咱們的際遇或許沒有表面上看到的那麼差。”鄧綏相當的平靜,絲毫看不出有什麼擔心。
“莫非貴人已經洞悉了陛下的打算?”妥冉倒是沒有那麼樂觀。“不瞞貴人,奴婢在宮裡伺候了這麼多年,也見過不少妃嬪沒送出宮來清修。大多數出了宮,就再也沒有回去的指望了。還有一些,纔出宮門就被人迫不及的……解決掉,永無後患。”
“我雖然不清楚陛下爲什麼這麼做,但我想,咱們是沒有那麼容易被解決掉的。”鄧綏擡起頭,朝不遠處望了望。“那邊就是皇陵了。離這裡相當近。戍守皇陵的兵士不在少數,這庵堂雖然偏僻,卻十分安全。”
“是啊。”妥冉這時候也放心了一些:“這裡雖然偏僻,可常年有戍衛把守,想來陛下這麼做就是爲了確保貴人的平安。奴婢只是想不明白,宮中不太平人盡皆知。可若不在宮中,只怕外頭更不太平。到底是什麼原因,陛下要用這樣法子來保全貴人……”
其實妥冉更多的擔憂,是皇帝不再信任鄧貴人了。
念及往日的情分,下不了狠心讓她死,只好送到這裡。既免於她被別人所害,也不用留在宮裡時時可見。然而這樣的擔心,妥冉不敢說出來,她怕是自己多心,反而叫鄧貴人難過。
“很快就有答案了。”鄧綏握了握她的手:“走,咱們進去吧。”
“嗯。”妥冉點頭:“貴人慢行,容奴婢前去敲門。”
“好。”鄧綏這時候不免嘖嘖:“山上要比山下冷得多。可山上冬日的景色卻要比山下好很多。雖然不見滿目的草綠,卻可以看見如此綿延的山峰與遼闊的土壤。彷彿就連天都能觸及,當真是愜意廣闊。”
妥冉笑了笑:“貴人的心,豈是宮殿能禁錮的。本也應當如此遼闊。”
說話,她敲了敲庵堂的門。“有人在麼?我家貴人奉旨清修,請敞開庵門。”
比之遠山上的安靜,嘉德宮簡直是炸開鍋的熱油,一團亂。
“鞏臺你到底是怎麼當差的啊?貴人不見了,這麼大的事情,你竟然一點都不知道。你不是跟我們開玩笑吧?”思柔急的直跳腳,滿臉的恐懼和憤怒。
鞏臺急的雙眼通紅,連連搖頭:“奴才真的不知道啊。奴才昨晚上沒當值,貴人也沒讓奴才準備馬車啊……怎麼就不見了……”
“這麼大一座宮殿,這麼多戍衛,這麼多奴才,小姐怎麼可能在咱們眼皮子底下就不見了?”思柔哭着問美淑:“你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小姐不見了,這可怎麼是好?”
“哎呀好了,你別哭了,哭得我心都亂了。”美淑也是納悶,只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不是的,咱們一定是疏忽了什麼。小姐是不可能在咱們眼皮底下消失的。能瞞着戍衛、奴才和咱們把小姐帶走的……一定是陛下。妥冉不是也不見了?”
“對。”挽絨連連點頭:“妥冉姐姐也不在側房。我覺得這件事美淑姐說的對。咱們還是仔細看看,看看宮裡有沒有少了什麼,或者貴人給咱們留下什麼話了?”
“好。”幾個丫頭一合計,連忙要分頭行動。
這時候,門外有內侍監通傳,說是周貴人、姚貴人來了。
“鞏臺,你趕緊攔住兩位貴人,最好是請她們先回去,就說咱們貴人身子不爽。若是她們非來不可,就先帶去偏殿喝茶。切莫直接帶到這裡來。”思柔定了定神:“周貴人或許是爲了幫咱們小姐,可那姚貴人的心思……怕是猜不透,不管怎樣,事情沒弄清楚之前,千萬別走漏風聲,以免對小姐不利。”
“是是是,我這就去。”鞏臺都嚇得魂不附體了。萬一貴人出了什麼事,他可是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何況貴人平日裡待他又好,他也是擔心貴人有什麼閃失。
“好了,咱們幾個趕緊找找。”美淑連忙道:“要仔細些,別漏掉什麼。”
“你們都過來,我找到了。”挽絨最先發現了端倪,連忙喚了兩人過來。
“怎麼了?”思柔急匆匆的過去:“那是什麼?”
“看樣子是貴人留給咱們的字。”挽絨展開了竹簡:“你們看看。”
“讓思柔幫着我置辦嫁妝,準備出嫁的事宜。挽絨也留下來陪着……”美淑看了這兩句沒頭沒尾的話,只覺得莫名其妙。“這的確是小姐的字沒錯,可是這話是什麼意思呢?小姐明知道我成婚的日子就要到了,怎麼會無故的離開?”
“對啊!
”思柔也是急的不行:“小姐做事情從來不會這樣沒頭沒尾。一定是在情況緊急時不便多說,留下寥寥幾字就走了。難道是陛下帶着小姐走了?”
幾個丫頭一臉的惶恐,誰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兩位貴人恕罪,就別難爲奴才了。奴才當真不便領貴人進去。還望貴人改日再來吧。”
門外是鞏臺苦苦哀求的聲音。顯然,他沒能攔住兩位貴人。
三個丫頭更爲心慌了。
“一定是出大事了。”美淑沉了口氣,咬了咬牙:“既然躲避不行,那不如就痛痛快快的迎上去。咱們得好好會一會這兩位貴人。”
話音落,周雲姬已經閃身進來。“鄧貴人呢?”
美淑、思柔和挽絨迅速的走到門前,行禮也攔住了兩位貴人進門的路。
“拜見周貴人、拜見姚貴人。”
周雲姬心裡着急,語氣有些不好:“都什麼時候了,還鬧這些虛禮。到底出什麼事情了,何以陛下要這麼做。鄧貴人呢?”
她細細打量了房中的一切,除了屏風後面看不到,其餘的一覽無餘。“你們幾個在這裡翻找什麼?怎的房裡這麼亂?”
姚嘉兒也是聰明人,一看便知道了其中的究竟。“鄧貴人不在嘉德宮!”
此言一出,周雲姬瞬間就慌了神:“不在嘉德宮會在哪?難不成陛下已經……”
思柔看是瞞不住了,連忙就跪了下去:“求兩位貴人幫一幫我家小姐吧。早起的時候,奴婢領着侍婢們過來伺候,就已經不見小姐的蹤影了。細問之下,才知道早起陛下過來看過小姐,可是後來的事情就沒有人知道了。”
“到現在也沒有看見小姐的影子,倒是發現了這個。”美淑讓挽絨把竹簡遞過來。於是挽絨慌慌張張的轉身跑去。還差點被漆木桌腿絆倒,慌張的不行。
看過竹簡上的字跡,周雲姬與姚嘉兒均是一臉的愁容。
姚嘉兒納悶的不行:“陛下爲何忽然就發落了鄧貴人?之前竟然沒有半點痕跡,這也太突然了!”
“發落?”這兩個字,把思柔嚇得差點背過氣去。她眼前一黑,整個人都站不穩了。
“思柔姐。”挽絨緊忙扶了她一把:“你沒事吧,別嚇我啊。”
美淑也是很難相信:“姚貴人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小姐沒有做過什麼錯事,陛下爲何會發落了小姐?是不是您聽到了什麼風聲?求您趕緊告訴奴婢吧,奴婢可要急死了。”
“你們也都彆着急了。”周雲姬攥着那竹簡,眉心裡顯出了堅定:“你們小姐能在臨走時留下這些字,想必就是已經有了打算。只要你們按照吩咐去做,便是沒有不妥了。方纔在永樂宮給皇后娘娘請安的時候,陛下吩咐,會由皇后娘娘親自爲美淑準備出嫁的事情,你的婚事照常進行就沒有不妥了。”
“你們幹什麼,不要啊……放開小公主!”
門外乳母撕心裂肺的哭嚷聲,讓人聽着格外的刺心。
“這是怎麼了?好好的爲什麼要帶走小公主?”思柔還沒有從驚慌之中回過神,撲棱棱的就往外跑。
周雲姬也連忙跟着出去了。“住手!”
她這一聲吼,戍衛連忙將小公主鬆開,交還給了乳母。
“陛下吩咐本貴人代爲撫育四公主,本宮便親自來接了。你們無需費事多走一趟。稍後本貴人自然會妥妥當當的帶公主回和歡殿。”
“諾。”戍衛連忙退下,不敢再造次。
姚嘉兒這時候也走過來,皺着眉頭道:“陛下是吩咐周姐姐照顧四公主,你說誰的膽子這麼大,竟然讓戍衛來嘉德宮搶走公主了?這可完全不是姐姐你的吩咐啊!”
“還有誰能有這樣的心思?”周雲姬眼眸一緊:“你我心裡可都明白的狠。說是來接公主給我送過去,實際上還不是想來嘉德宮看看什麼情形。”
“哼。”姚嘉兒輕嗤:“也就這麼點心思了,害怕別人都看不明白麼?”
“是啊。”周雲姬眼底也充滿了鄙夷之色。“這種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可惜陛下不明白,那就是旁人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望兩位貴人能明白相告。”思柔哭的可憐,滿臉憂容。
“乳母,你先跟着萌妙回和歡殿,帶着下公主去適應適應。”周雲姬吩咐了一聲,纔對姚嘉兒道:“咱們就留在這裡好好幫着捋一捋這件事。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又能爲鄧貴人再做點什麼。”
“好。”姚嘉兒表示贊同。
美淑連忙吩咐挽絨:“趕緊去奉茶,也吩咐下去不要再議論這件事。即便是小姐不在宮裡,嘉德宮也不能亂。”
“諾。”挽絨答應着輕快的退了下去。
如此,周雲姬與姚嘉兒就雙雙落座,將晨起時永樂宮殿上的事情敘述一遍。
這話說完,兩個丫頭更爲疑惑了。
“昨夜是妥冉當差,臨睡的時候都還是好好的。小姐也不見有什麼異色,照常吩咐我們都去歇着,說早起再過來。”思柔怎麼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素日裡,嘉德宮守夜的就只有一個近婢嗎?”姚嘉兒聽了不免疑惑。
“回姚貴人的話,的確是只有一人。”思柔連忙解釋:“小姐說自己
一夜到天明,鮮少會起夜。實在不必那麼多人伺候着,也是累。爲體諒奴婢們,每晚就一個婢子留在側方守夜。多半也是會一覺睡到天亮。”
“鄧貴人果然是心疼你們。”周雲姬不免嘖嘖:“她就是這樣心善。”
“是啊。”姚嘉兒表示贊同。“鄧貴人幫襯了我不少次,若非如此,我的孩子也未必能平安降生。現下是回報她的時候了。”
“多謝兩位貴人願意幫襯小姐。可如今,連我家小姐在哪裡都不知情……”美淑心裡很不踏實。她不知道皇后是不是真的願意爲她操持婚嫁之事。還是僅僅維繫着陛下的吩咐而已。且這件事情到這個時候,指不定會發生什麼樣稀奇古怪的逆轉。使局面難以控制。
萬一,清河王知道此事,會不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
太多太多的未知數,讓美淑如同走在刀刃上,她不得不爲自己的將來擔心。
“這個不難辦。”周雲姬倒是有了主意。“這宮裡啊,是藏不住秘密的。即便是秘密行事,也終究會露出痕跡。既然有人能無聲無息的將鄧貴人送出宮,就必然能尋到蛛絲馬跡。”
姚嘉兒看的更爲明白:“周姐姐說的不錯。且比咱們更加好奇的大有人在,俗話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咱們瞅準了那隻螳螂,便是手到擒來,什麼功夫都不用費。”
“是了。”周雲姬滿意而笑。
“那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吧。”姚嘉兒自信滿滿:“想來很快就會有鄧貴人的消息了。只是在此之前,你們千萬不要輕舉妄動。這宮裡心思不軌的大有人在。陛下既然沒有明白告訴究竟發生了什麼,那麼她們想要探知究竟的心就一刻都不能停歇。小心應付吧!”
“奴婢明白。”美淑警覺着點了點頭。
“說到這個……”姚嘉兒伸手示意她過來。“三日後就是你與清河王大婚的好日子了。你也就是堂堂正正的清河王妃了。眼下鄧貴人不在宮裡,這嘉德宮的事情,你要處處用心,時時刻刻留意,千萬不要讓人鑽了空子,有什麼不軌的行動。”
“諾。”美淑沉首答應着,心裡卻想,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壞了這門婚事。她必然要風風光光的成爲清河王妃。
“好了,周姐姐,咱們就回去吧。”姚嘉兒心道:“別誤了盯着螳螂出擊的時辰。”
“說的是呢。”周雲姬也表示贊同。“走吧。”
“恭送兩位貴人。”思柔和美淑異口同聲的相送。
周雲姬溫和的點頭:“記住,無論有什麼風吹草動,切莫輕舉妄動。儘管來找我或者姚貴人。”
“諾。”兩個丫頭整齊的應聲。
周雲姬和姚嘉兒這才離開嘉德宮。
“方纔當着鄧貴人的侍婢不好明說,周姐姐,憑你的陛下的瞭解,到底鄧貴人做了什麼樣的事情,纔會被這樣無聲無息的發落,竟然連問都不許後宮多問一句。”姚嘉兒實在想不明白,到底鄧貴人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惹惱陛下。
“我也是納悶。”周雲姬也覺得奇怪:“其實咱們都看得明白。自從鄧貴人入宮了,那便是得到了陛下的恩寵。且她這個人,從來不把權勢恩寵放在心裡。反而是淡泊從容,凡事憑心。這樣一個溫婉從容的女子,怎麼會讓陛下如此盛怒?我也實在是想不明白。且陛下從來都不是急躁之人,又怎麼會跟交心了的女子動怒呢?”
兩個人滿腹狐疑,終究是難以設想。
“如此,也就只能旁敲側擊的去打探打探了。”姚嘉兒幽幽的呼了口氣:“還真是憑空的災禍,怎麼就落在鄧貴人頭上了。”
“是啊。”周雲姬也是納悶:“走一步看一步吧。只希望鄧貴人能挺過這一劫。盼着陛下能早些諒解她就是。”
姚嘉兒忽然清冷的乾笑了一聲:“周姐姐啊,我算是明白了。什麼叫伴君如伴虎,咱們現下可是真的有所體會。”
“這話,妹妹還是少說爲妙。看叫有心的人聽了去,還不得傳到皇后耳朵裡,怪咎到妹妹頭上。”
“呵呵。”姚嘉兒淡然一笑:“姐姐覺得,皇后眼裡我的過錯還少嗎?不過就是些無關痛癢的,即便想要追究,也是難以周全。否則皇后那麼聰明,豈會容我安穩到現在。只是姐姐有所不知,我忽然有一種感覺,若鄧貴人真的出事,那麼下一個就會輪到我。那種大禍臨頭的滋味,還真是叫人膽戰心驚呢。”
“妹妹快別胡言亂語了。”周雲姬啐了一口。“吐出來便不作數。你如今是小皇子的娘,即便不爲了別的,只是爲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要有這種想法。你得要自強,才能好好的護住自己的孩子。咱們往後要走的路還長着呢。”
“是啊。”姚嘉兒朝她微微頷首:“姐姐的話妹妹記住了。就此告辭。稍後若有消息,妹妹必然着人先去知會姐姐。”
“好。”周雲姬少不得叮囑:“你自己也要小心,切莫叫皇后尋來機會……”
“嗯。”姚嘉兒勉強一笑轉身上了輦車。皇后啊皇后,別以爲陛下要了你的同心玉,就真的和你同一條心裡。我怎麼覺着,你與陛下的情分就要戛然而止了呢!
不!姚嘉兒無聲的在心裡輕笑,應當說是,陛下從來就沒有對你用過真心!
你於陛下而言,不是一枚棋子又是什麼?
可笑至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