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念樓、紫鵑皆不知探春爲何隱瞞, 既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暫且丟手作罷。
兼之看着寶玉自從會面甄家寶玉後,身體一日好似一日, 也便又開始商討逃亡之事。
二人皆以爲, 寶玉此次染恙。幾日後的探春出嫁賈母必定擔心其再增傷感, 必是在前頭攔着不讓去送的。既如此, 寶玉這邊即不可同她們一道而去, 只能等着她們先出去,然後再尋找時機會面。
只是,當前之際是如何向寶玉、黛玉說明自己的打算。倘若他們不允, 她二人便是策劃的再完美無憾也是無濟於事的。
而黛玉便是再思想超前,她也是受了幾千年封建文化禮教洗禮了的大家閨秀。如此離經叛道的事, 若沒有強烈到能夠撼動她一直以來的寄託的心靈, 想必是無法說服她的。而能夠強烈震動黛玉的心的, 從來就只有一個人一件事!
念樓低頭略想了想,心內便有了主意。於是如此這般的向紫鵑說明, 紫鵑聽罷,低頭半日,方低聲道:“如此,對姑娘也太……”
念樓上前握了她手,道:“我知你不忍。只是, 若不這樣, 你覺着姑娘會同意這件事麼?”
幽幽的嘆了口氣, 紫鵑緩緩丫頭, 半日道:“我知道了。”
當日晚間, 服侍黛玉用膳洗漱後,紫鵑朝念樓使了個眼色, 便掀了簾子進屋裡去了。念樓點頭會意,也便輕手輕腳的關起了門。立在庭中,爲紫鵑看守把風。
仰頭看着天際,無星無月,只一片空茫茫的黑。
偶爾一陣風卻是刺骨的寒,使人愈加清醒!
念樓擡頭看着這空寂的天空,卻仔細聆聽着周圍動靜。除了間或院外走過的輕聲細語和沙沙作響的苦竹空打枝外,竟是無一絲聲音。念樓寂寂的立着,彷彿天際只餘她一人。
幽靜,卻寂寥。
忽然聽到有門打開的是聲音,慌忙回頭,卻是紫鵑掀了簾子出來。
看她腳步略有些蹣跚,便忙迎上前。紫鵑也便伸手握住了念樓之手,卻是冰冷刺骨,使得念樓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見紫鵑如此,念樓欲開口問詢的話語到了脣邊卻又吞了下去。紫鵑卻是彷彿知道念樓心中所想一般,輕點了點頭便鬆開了念樓手,自己搖搖的自去睡了。
念樓看着紫鵑輕闔上門,呆立半晌也輕手輕腳的掀了簾子進得黛玉屋內。
首映眼簾的便是一抹昏黃幽暗的燈燭,獨立桌上默默的燃着。桌邊並未坐人,悄看牀邊,原來黛玉已是躺在牀上去了。遠看時,看到鞋襪整齊的疊在牀邊,而那方錦緞棉被平平整整毫無起伏,竟似無人一般。
悄悄走至牀邊,想爲黛玉掖掖被角。卻藉着這昏黃的光看着黛玉緊緊閉着雙眼,面色慘白如紙。眼淚立時就溼了眼眶,強忍了心痛,轉身便要離去。
剛走至門邊,卻聽得幽幽一聲嘆道:“你也早知了,是麼?”
念樓心知黛玉問的是什麼,調整了心情,緩緩轉身笑道:“是!”又急道,“不過馬上就都好了,我和紫鵑都想好了!”
黛玉卻也是微微點了點頭,道:“這燈亮着刺眼。你且把燈熄了,就去歇着罷!”
這等昏黃的燈火還刺眼麼?念樓心內惶惶想道,卻仍舊依言把燈熄了,屋內霎時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又想着紫鵑已去歇了,怎麼也放心不下黛玉,於是掀了簾子到了外間坐了下來。
黑暗裡,不由自主的便想着剛剛黛玉慘白的面色,幽幽的話語;又想着紫鵑蹣跚的步履,冰冷的手指。念樓心神不寧,不禁自我懷疑對錯起來。
自己讓紫鵑勸說黛玉,不是已是料定黛玉會允諾的麼!
是了,黛玉如何會不允諾呢?且不說她素日信任有加的紫鵑親自過來勸說,單單是將王夫人等已放出話來爲其尋親和寶玉不日即將大婚之事說明,就不怕黛玉不點頭應允。只是,這對黛玉也未免過於殘忍!
可是,若不殘忍,假以時日,黛玉恐怕比之現今更是悽楚可憐萬分!
一宿無話。
第二日一大早,黛玉便掙扎着起身。在紫鵑勸說下用了些飯。黛玉便坐在窗邊,手裡執着一卷書翻閱了起來。
雖說黛玉行爲舉止與往日無異,可念樓卻只覺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知何時黛玉竟擡眼看着窗外,只癡癡瞧着那株株苦竹出神,忘記了手中書卷。
眼瞅着日頭已漸漸升高,黛玉竟就着那樣的姿勢不知不覺的呆坐了一個時辰而毫不自知。
輕咳了一聲,念樓端了茶上前,笑着尋話道:“姑娘還沒喝過這個茶?昨兒二奶奶說是你喜歡,特特讓人送來的呢!”
黛玉聽言,也便回首輕笑了一下,取了杯子抿了一小口,點頭道:“虧得她還想到我。”
念樓見黛玉如此說,心內不由又酸又澀,難過非常。便強笑着開口寬慰道:“今兒天氣不錯。我前幾天瞧見外頭柳枝抽絲了,竟是好看的緊。待飲了這杯茶,我們一起出去瞧瞧,可好?”
黛玉道:“我覺着身上倦倦的,竟是懶怠出去。”
念樓便溫言笑道:“越是這樣越是要出去走動走動。整日在屋子裡悶着,便是無病也悶出病來了。”想了想,又不經意的慢慢道,“你瞧,前幾天這樣冷,春天該來不還是來了?”
黛玉低頭,忽擡頭也笑道:“說的也是。”又道,“我換件衣裳便出去瞧瞧罷。”
念樓聽如此說,自是歡喜非常。忙告訴了紫鵑,紫鵑亦是歡喜。忙爲黛玉親自披上了衣裳,繫好大氅,又叮囑念樓幾遍,直惹得黛玉佯怒,方纔肯放她二人出去園子裡走動。
雖仍是有些寒意,卻是今日陽光正好。暖洋洋的照着,偶有微風,卻也是“吹面不寒楊柳風”的和暖。園子裡的花木不知哪日已經抽絲髮芽,枝條上隱隱上了綠意。好一派“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景觀。
斜首悄看黛玉,見她神色自然的觀賞着四周景色,念樓懸着的心也便漸漸放了下來。
二人沿着小路慢慢走着。雖早已過了除夕,這園子外面的氣息卻仍舊是濃郁非常。間或就有孩童嬉笑燃放鞭炮的聲音傳來。於是,隱隱約約的喜氣,漸漸消散了近幾日一直瀰漫的陰霾,輕輕緩緩的沾染到踏青人的眼角眉梢。
心思漸漸雀躍起來,念樓想到農曆新年,忽然便笑了起來。看見黛玉疑惑的看着她,便笑着解釋道:“我是忽然想起,農曆新年是自古流傳下來的節日。”一面說一面斟酌着詞語慢慢道,“嗯,在我們那,過年前一段時間,會過另外兩個節日。是從外面很遠的地方流傳到我們家鄉的節日。我們家鄉人叫做聖誕和元旦……”
看見黛玉露出好奇之色,念樓便愈加仔細的斟酌語言,在不使人懷疑的情況下,向黛玉講述了某些現代的風土人情。
二人這樣邊走邊說着,不知不覺就行至沁芳溪邊。流水淙淙,微風陣陣,好一副美麗的畫面。念樓瞧着天色還早黛玉也有些倦色,便尋了一處陽光明媚的地方暫且坐下歇息稍許。
誰知,剛剛坐下就看見不時有人步履匆匆的行走過去。不似有事要做,竟似有熱鬧要看似的。二人不由皆是猶疑不定。正納悶着,忽見又有小丫頭從眼前跑過,忙喊住她。
這不問不打緊,一問卻是唬了二人一跳。原來她們急匆匆的竟不是爲別的,而是賈府四小姐,這個一向不聲不響的賈惜春吵着鬧着要削髮出家!
黛玉是怎麼也想不到惜春竟要削髮爲尼的,是故唬了一跳。而念樓雖是心中早有心理準備,惜春是青燈古佛爲伴的,卻未曾料到此事來的這般突然。
因此二人聽說,也便忙趕去了藕香榭去一瞧究竟!
還未到藕香榭,便瞧見那院子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許多人。待二人進得院子,便看見尤氏、王夫人邢夫人等早在院子裡顫聲苦苦勸着惜春。鳳姐、寶玉等則在一邊不言不語的冷眼旁觀。而惜春的房門則是緊緊閉着。
瞥眼看見黛玉、念樓也來了,寶玉便走了過來拉了黛玉手道:“你怎麼也來了。”又皺眉嗔怪道,“怎麼這樣冰?”
黛玉不理他,只悄聲問道:“四丫頭怎麼了?”一語未落,便瞧見惜春“啪”的打開房門,披頭散髮道:“你們也甭勸了。我今兒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一面說着,一面狠命的扔了一綹頭髮出來!然後“嘭”的一聲又合上了門,留下衆人面面相覷!
瞧着那綹烏黑的髮絲,尤氏忙上前撿起來,不由赤急白臉的狠聲罵道:“該死的蹄子!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這頭髮也是能夠亂剪的麼!”又咬牙切齒的罵道:“就知道整日和智能這個浪蹄子在一起不會有什麼正經主意!我道打什麼算盤,原來竟是不懷好意,慫恿你削髮出家!早知是如此主意,竟不白白給她們香火錢!”
這邊廂尤氏爭怒不可遏的流淚罵着,卻見惜春又猛地打開了門出來。卻不知要說出何等的一番言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