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念樓離開後, 一徑兒從後門進去,先順路拐去廚房。
念樓剛進園裡時,柳媽媽待自己是極好的。雖則她偶有私心, 但總不是惡人。況在這大環境裡, 她好歹得閒自保了纔好。雖因着自己面容似其女兒方纔如此, 但終歸是有個善因, 因此念樓見了她, 竟覺親切。
柳媽媽看見念樓到來,少不得又噓寒問暖一番,只拉着念樓的手不放, 口中只道:“如何這許久不曾過來瞧瞧,莫不是嫌棄我這裡?”
念樓笑道:“媽媽說哪裡話, 我但凡得了空兒, 就想着過來瞧瞧你, 卻總未成行。”一面說着,一面拿出些碎銀給媽媽, 低聲道,“媽媽且收下這些,雖不多,也是我的一點心意。”
柳媽媽拉着念樓手,口中推辭道:“我的兒, 你有這番心我便十分歡喜, 你每日那點子月錢, 那能還要你的錢?”
念樓笑道:“本來就沒多少, 莫不是媽媽嫌棄少了?”
柳媽媽再三推讓無法, 只得收下,對念樓歡喜的情分更是深了一層。
因正值着剛用罷午飯, 因此廚房裡並無什麼人來往,因此念樓就多坐了一會子,二人閒話幾句家常。
因說起念樓前些日子遭了難,柳媽媽紅着眼圈道:“我的傻兒,你素日這般伶俐,如何總不明白。你是誰,那些人是誰?胳膊能擰的過大腿麼?總認清了身份,免得再惹是非,讓我在這裡爲你掛牽纔是。”
念樓見她動情傷心,只好軟語道:“多謝媽媽教導,我記下了。”因不想再說這些,因此只那話岔開來。
又說笑一陣,念樓便說:“恐出來久了不好”要回去。
柳媽媽一聽,亦是點頭道:“也好。若耽擱久了,恐又生事。”又道,“我這裡好的很,你若有空便常來坐坐,看看媽媽。”
念樓出得廚房門,便進了園子去。
陽光灑下來,溫柔和暖。陽光照着枝頭芽葉,頗有些晶晶亮的感覺。微風徐來,拂動枝頭,那綠意便跳躍起來,看的人心裡歡喜。
已是春天了呵,又是一年,不知今年賈府會怎樣?會繼續風雨飄搖,或是大廈轟然倒塌?
邊想着邊搖頭,念樓心道,一葉扁舟如何能在狂風驟雨大作的海上漂流,少不得是力求自保之後方纔庇護他人。不管如何,我只管小心謹慎,盡微薄之力的使自己及黛玉紫鵑這些人能夠避過災禍罷了。
這樣一路想着一路行走,路上偶有遇見貪玩的丫頭在橋邊水邊玩耍。或有相識的,便站下來說幾句話。
如此回到瀟湘館時,日色已被隱去,天色竟有些暗了。
進屋撲面而來就是一股子淡雅的香氣,以及溫暖的氣息,覺之慵懶之氣猶勝。
黛玉此時正懶懶歪在躺椅上,身上蓋了個攤子,手裡執着一卷書。
見念樓回來,便放下書,坐了起來,微微笑道:“如何去了這麼久?”
念樓一面將外面罩着的厚袍脫下來放好,一面笑道:“路上有些事耽擱了。”因不見紫鵑在旁邊,便問道:“紫鵑姐姐那裡去了?”
黛玉笑道:“因爲有事耽擱了用飯。她剛見日色好,就說自己出去跑一趟,讓廚房做些菜來。”
念樓笑道:“我剛從那裡來,竟沒瞧見她。”
黛玉點頭笑:“現在已早春,想必她見天氣好,繞了遠路順便逛逛園子去了。”
過了一會子,果真見紫鵑提着一個食盒進來,念樓笑上前接過,道:“我瞧瞧什麼好吃的,我也討些來。”
紫鵑奇道:“喲,我剛出去這一會子功夫,你就回來還換好衣裳啦?”又道,“也沒甚麼,又不是沒見過沒吃過,就一點子點心。左右緊着你挑,你能挑出花來?”
打開食盒,當真裡面只躺着一些丹桂花糕、山藥棗泥糕、栗子糕之類精巧的點心。打開下一層,竟是一屜熱騰騰的包子。
見到這個,紫鵑拍手笑道:“這個你嚐嚐。你最愛吃的。”
念樓笑道:“又不是沒吃過。我只看看罷了,你當我真吃不成。”又道,“你不是還未用飯麼,你趕緊吃了罷,別冷了又胃裡受涼難受。”
紫鵑取了碟子來,準備撿些黛玉愛吃的來給她。黛玉見了連連擺手,笑道:“你去吃你的,莫要管我。我剛吃飽還沒消化,哪裡又餓了?”
紫鵑笑道:“我用的晚罷了。過會子就要用晚飯了。你先吃墊着便是。”
黛玉笑道:“我那就這般餓。現在吃了,過會子吃不下你又囉唣。”
紫鵑無奈,便把蓋子合上,提起食盒到外間自去用了,不提。
卻說黛玉因見念樓回來,便覺歡喜,多說笑了幾句。而後又覺疲累,便想躺下歇着。念樓怕她現在睡了晚間睡不着,便拉着她閒話說笑。
因說起在家鄉時,每逢2月14日或是七月初七,有情人便會互贈信物,以定終身。
黛玉聽得入了神,問道:“七月初七是七夕,這個我是知道的。2月14又是什麼說法?”
念樓想了想,因爲情人節這個日子的由來有幾種傳說,便斟酌着撿了一個容易說清楚的來講,因笑道:“這個緣自我家鄉的一個傳說。是說遠古時候有個皇帝徵兵,徵得盡是些年輕男子。有些男子爲避服役,便以結婚爲由不肯去。那皇帝大怒,便下令不許人成婚,如此天怒人怨,有位有識之人看不過,便悄悄的趁人不注意爲某些人做媒。皇帝知道後怒火更甚,便處死了那人。他死的那日便是2月14日,因此後認爲紀念他,便把那日當做紀念。日子久了,便成一個節日了。仿似爲紀念屈原而設的端午一般。”
黛玉哪裡聽過這種鄉野俚事,因此只聽的入了神。見念樓已說完,半日笑道:“我竟再未聽過這等離奇故事。”說罷,又似有所感,嘆道,“你家鄉風俗倒是開明的緊。”
念樓忙笑道:“犄角旮旯的山窩窩裡,甚麼古怪事不曾有? ”
黛玉指着念樓,笑道:“你倒告訴我,那個犄角旮旯能容你識文斷字,能容你處事安然?”
念樓聽言,正要說什麼。便聽忽有個聲音插了進來:“甚麼犄角旮旯?”
二人看去,卻是紫鵑用完飯過來了。
黛玉笑道:“你來得晚,沒聽到一個好故事。”
“甚麼故事,說來聽聽。”紫鵑一面笑道,一面做到黛玉旁握了她手來試冷暖,見是暖的,方纔丟下,把毯子爲她往上拉了拉。
念樓笑道:“不過是我在家裡恍惚聽見過的傳說典故,那有好故事說與你聽。”
如此,三人又閒話幾句,談笑一陣。便已是到了晚飯時間。
紫鵑命人傳了晚飯過來,她二人服侍黛玉用完飯,黛玉又坐下寫了一陣子字。眼瞧着天色暗淡,夜色已深,便再紫鵑、念樓的催促下歇息去了。
一夜無話,暫且不提。
卻說第二日,念樓想着那荷包放在自己這裡總不是辦法,因此便告知了紫鵑,趁着她隨着黛玉去賈母處請安時,自己拿了荷包過去怡紅院去找寶玉。
到了院外,便看見襲人、麝月在門邊立着。見念樓來了,麝月歡喜的迎上去,笑道:“好些日子沒瞧見你了,剛還和襲人唸叨,可巧你就來了。”
襲人也笑道:“五兒好,林姑娘、紫鵑姐姐可好?”又道,“今兒是作甚麼來。”
念樓笑道:“我們都好。我閒着無事,便想着過來瞧瞧你們。你們站在這裡作甚麼來?”
二人皆笑道:“那位剛出去,我們瞧着日頭好,便站在這裡說會子話。”
三人一面說着,一面進的門去。
屋裡秋紋、碧痕瞧見念樓過來,也覺歡喜的緊。因爲一時無事,衆人便皆圍攏開來,坐着在屋裡說笑打趣兒。
因說起李紈,襲人嘆道:“老祖宗病着,她帶着蘭哥兒,每日間去請安問好。可敬她孝心非常。”
念樓問道:“老祖宗如何病大好了罷。”
碧痕接口道:“我昨兒見了鴛鴦姐姐,她說已快好了。但見她忙的什麼似的。也沒說上幾句話。”
秋紋卻道:“那裡大好了。前兒我還聽說老祖宗吃食都須得人喂,竟是頭重的起不得身來。今兒就大好了?”
麝月斥道:“胡說甚麼!你聽誰說,必是錯了罷!況者說,昨日不同今時,老人家的身子骨,一日一個樣,你能知道?”
襲人也道:“卻是如此。老祖宗福大,我也聽說她大好了。”
見襲人如此說,皆知她素日常在王夫人跟前跑動的,她既說了必是這樣了,因此也不再說,把話岔開說些別的。
碧痕因問念樓道:“我明兒去你那裡坐坐,每日間在這裡也無趣的緊。”
念樓拍手笑道:“好啊,我們在院子裡也無事。你過去正好說話。”
秋紋笑向襲人麝月道:“你覺無趣,你讓你家人把你贖了出去配人麼?”
碧痕笑上前去:“瞧我不撕了你嘴。看你滿嘴裡混沁,說不出一句好來。我看是你想配人了罷!”
秋紋忙笑着去躲在麝月身後。
襲人笑道:“你們哪,整日間就知混鬧一團。也不想想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