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山位於弘靜縣之西,距縣城將近百里。因山勢雄偉,望之如萬馬奔騰之狀,是以胡人稱其爲“賀蘭”,由此而得名。它西接大漠,東臨黃河,延綿五百餘里,猶如月牙形狀,是靈州境內最宏偉壯闊的山脈。
此山由南迤邐向北經靈武縣,又經弘靜縣西,越過懷遠縣,東北部與黃河相望,足足跨越靈州三縣所轄之地。若以山脈走勢來看,南端較爲平緩,中部多奇峻高山,北端則多爲石坡。因最爲陡峻瑰麗的中段位於弘靜縣境內的緣故,故而若欲賞賀蘭山美景,便須得自弘靜縣中的山麓攀登方可。
如今天候頗爲涼爽,正是前往山中賞景的好時候,驛道旁邊許多車馬均朝着西方轔轔行去。也因此,李遐玉、李丹薇一行人順着驛道馳行而過時,亦並未引起什麼人矚目。
不過百里之遙而已,衆人騎着駿馬,只需兩個時辰便渡過黃河來到山麓底下的莊園中。李遐玉等人瀟灑地翻身下了馬,自有裝扮異常精幹的女兵將馬牽去馬廄,又有人上前稟報說午食已經備妥。一切皆井井有條,人人各司其職,分毫不亂,宛如紀律嚴明的軍營。
李遐玉已經很是習慣,簡單吩咐了兩句之後,便回首笑道:“想來十娘姊姊也累了,不如且去我住的院落中歇息片刻,咱們一起用了午食,再上山罷?橫豎能住好幾天,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李丹薇細心觀察着周圍侍婢的舉止,頗爲驚訝:“妹妹家這些侍女瞧着絲毫不像尋常人,行走間頗有武人風態。難不成,是用了訓練部曲的法子/調/教/這些婢女?”說着,她不免回首看了一眼自己帶的兩位貼身侍婢。這已經是她耗費了許多氣力教出來的了,平日瞧着皆十分利落英氣,如今卻怎麼都覺得精氣神差了許多。
李遐玉頷首:“祖母過去曾親自教貼身婢女習武,是以我家一直有婢女習武的傳統。我因意欲從軍征戰,所以特地將婢女都當作女兵教養。日後,她們可都是要隨着我上戰場的,身手軍紀皆馬虎不得。”
她如此坦然地道明志向,令李丹薇怔了怔,欽佩道:“我習騎射不過是興趣所致,原來妹妹卻有這般豪壯的志向,真是巾幗不讓鬚眉。”能讓一個小娘子選擇如此艱難的路途,想必其中有許多內情。然而,不論如何,這種勇氣亦是常人遠不能及的。
此莊園是豢養女兵所用,並非尋常那些供主人家消夏賞玩的園子。因而,即使是李遐玉所住的院落,也顯得有些簡陋。不過,陳設看着極盡簡單,卻十分乾淨。衆人在正房內坐下來,李遐玉便吩咐侍婢換了張長鬍桌並數個胡牀:“平常咱們都各自分食,如胡人那般對坐同食,倒也熱鬧些。”
李丹薇坐上胡牀便不想挪動了,笑道:“家中也有胡牀,但偏偏祖母阿孃都說有失儀態,不肯讓我坐。我那些兄弟們懶洋洋往上一靠,卻無人指責他們,瞧着都愜意得很。”因在場者皆不是外人,她索性便徹底放鬆了,完全倚在旁邊的隱囊上,舒舒服服。
“在這個莊園內,十娘姊姊只管自己愜意便是了。”李遐玉回道,“因沒有長輩在,平素我亦是半點都不會委屈自個兒的。”
這廂兩人親熱地說話,另一廂李遐齡、孫秋娘卻是怎麼也坐不住。他們亦很少來到這座莊園,對李遐玉日常的衣食住行皆充滿了興趣。兩人精力都異常充沛,四處打量觀察着正房內的各色擺設。然而,李遐玉對這些並不上心,擺設自是少得可憐,幾間房內皆是空蕩蕩的。於是,他們心中都開始盤算着爲阿姊添置些什麼物件,又煩惱大件運來不易,小件單擺出來也不合適。
李遐玉見他們這個說去書房瞧瞧,那個說想去廂房走一走,將整座院落都翻了一遍,不由得失笑:“要用午食了,趕緊些回來。十娘姊姊還在呢,當着客人的面,你們倆可不能失禮。”李遐齡、孫秋娘這才戀戀不捨地回到位置上。
“妹妹若將我當成外人,我可是不依的。”李丹薇笑道。
“便是自家人,也不能慢待。”李遐玉回道。
李遐齡、孫秋娘便笑嘻嘻地與她們告了罪,一左一右坐在李遐玉身側,恨不得將阿姊霸得緊緊的。這幅景象令李丹薇又禁不住笑了:“妹妹家中兄弟姊妹情誼深厚,看着真教人豔羨得很。”她出身於大族,兄弟姊妹實在太多,很難不生出些齟齬來。何況又有上一代的恩怨留存下來,便是親近如家人,亦多有虛與委蛇的時候。
“別瞧他們如今看着乖巧,兩人也時常執拗爭執。爲着些許小事,趁着我不在便鬧騰起來。”李遐玉道。李遐齡、孫秋娘沒想到她對這些都清楚得很,神情不由得微微一變,多少有些懊惱緊張。
李遐玉斜了他們一眼,又道:“只不過都是些孩子間的意氣之爭,遲早都會過去,亦算不得什麼。”兩人這才鬆了口氣,心中暗暗發誓,下回便是再要爭鬥,也需得做得更隱蔽些。他們怎麼就忘了呢?阿姊對家中的掌控,也不過比祖母稍遜一分而已,許多事都瞞不過她去。
此時,侍婢們已經將飯食一道一道呈了上來,李遐玉便道:“都是些莊園中出產的粗茶淡飯,十娘姊姊莫要嫌棄。” 賀蘭山之東、黃河之西有數千頃沃土,靈州許多世家都在此購置了莊子,種糧養牛羊馬匹,出息皆很是不錯。李家藉由地利之便也得了幾個莊子,一邊以部曲屯田,一邊以屯田出息來養兵。
“田園野趣,多少人求而不得呢。”李丹薇勾起嘴脣,“我倒是想嚐嚐,賀蘭山的水土養出的吃食究竟有何不同。”
說是粗茶淡飯,味道卻也不錯。新鮮魚膾晶瑩剔透,如新雪堆砌;蒸鵝肉羹甘甜無比,清淡宜人;崑崙瓜(茄子)輔以肉糜煎炸,口味略重卻也誘人;蕨菜等野菜做的羹湯則鮮嫩無比,正合時令。各色主食糕點雖看着色相稍差,滋味卻很足。尤其是芝麻胡餅、櫻桃饆饠,做得異常鮮香酥脆,衆人都忍不住多吃了幾個。李遐玉便吩咐廚下再做一些充作乾糧,待會兒隨身帶着,也好在狩獵的時候食用。
稍作歇息之後,一行人便驅馬上了山。賀蘭山中猛獸衆多,熊、虎、狼、豹都很常見,冬季時也常有惡獸下山傷人。雖然帶了一隊女兵隨行,又有謝琰遣來的數十部曲護衛,李遐玉卻並不打算深入山中冒險。她們常年在山麓附近練習騎射,也時常狩獵,自是知道何處有成羣的野灘羊、鹿羣出沒。她便隨意帶着大家去了最近的一處緩坡之上。
山麓緩坡皆爲天然草場,奔馬射獵再愜意不過。甫策馬繞了一圈,衆人便發現一羣野灘羊正遠遠地聚在一起吃草。雖說灘羊均很警覺,一受驚便四下奔逃,卻經不住李遐玉、李丹薇一箭又一箭,不多時便足足倒下了十餘隻。
“射得好!!”部曲與女兵皆在一旁喝彩,欽佩之色毫無虛假。主人家射獵,他們只管在旁邊掠陣,時不時也會射些小獵物。
李丹薇眉飛色舞、興致高昂,撥馬往旁邊而去,又發現一頭鹿,便縱馬追了過去。她的貼身侍婢自是不能讓她出了視線之外,也趕緊隨上去。李遐玉只使了個眼色,女兵們便繞路跟上,遠遠地看顧着。
眼見着姊姊們收穫豐富,李遐齡也欲張弓射箭,卻始終無法對準幾頭驚惶亂奔的小灘羊。他瞄準了好半晌,又懊惱地放下弓,如此反覆好幾次,仍是黯然地換了狩獵目標。孫秋娘見狀,本想刺他幾句,但見他有些垂頭喪氣,也覺得心裡頗不是滋味。
於是,她壓低聲音道:“阿姊難得帶我們出來狩獵,你這般豈不是掃興?”
“……小灘羊獵來何用?身上又沒有多少肉。”李遐齡道,“方纔也是沒趕上射大灘羊而已。我並不是頭一回狩獵,以前不也得了不少獵物麼?”只是,仔細回想起來,確實從未射過幼仔而已。
“那便多射些野兔、雉雞、狐狸。”孫秋娘道,“免得阿姊以爲你射藝不佳。”
“放心罷,我一定獵得比你多。”
兩人較着勁,你追我趕,最終收穫倒也很是不少。李遐玉見了,自是誇讚了他們一番。
及日落時分,他們纔回到莊園。李遐玉命部曲將獵物分別送去河間府軍營以及謝琰、孫夏處,又留了幾頭灘羊一頭鹿送回家中。剩下的除了他們自己炙着吃之外,便讓廚下燉肉與莊園中諸人共享。
因着李丹薇射了一頭鹿,她便興致勃勃地指點廚下做一樣吃食“熱洛河”。將鹿血調味灌進鹿腸中,而後過油微微煎炸。吃着外酥內糯,且沒有任何腥味,口味十分獨特。不過,鹿血是大補之物,不可多食,大家便只是略嚐了嚐。至於炙鹿肉、炙羊蹄等,便不必顧忌了。好不容易放縱一回,吃得油膩些又何妨,事後再喝些消食的桔皮湯就是了。
一連幾天,他們早出暮歸,時而無所事事地在賀蘭山上游蕩,時而躺在山坡上看雲捲雲舒,時而引弓射箭狩獵。這般閒適自在的時光總是過得格外快,轉眼間,李丹薇便接到別莊遣人催她迴轉的信。
李遐玉發現,不過剎那之間,她璀璨的笑容便略有些黯淡起來。不論是寒門女子或是世家貴女,不論是否需要操勞生計,都總是會爲各種禮儀規矩所苦。男子醉心騎射,旁人便贊“勇武”;女子喜好騎射,卻只能偶爾玩樂。男子隨意應酬,旁人贊“長袖善舞”;女子的交際卻始終只能困在方寸內院中,不然便引來一片側目。
然而,若是一舉一動都合規矩,不可率性而爲,虛度光陰又有什麼趣味呢?
作者有話要說:丹薇雖然和元娘脾性差不多,想法也差不多
但兩人的路不一樣~~
好朋友,以後也不會斷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