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李遐玉自宮中攜着義陽小公主而歸。因着她每回留宿宮中都趕不上晨昏定省的時刻,便索性盛裝打扮過後,再去見王氏。只見她梳着單螺髻,插着晶瑩透亮的攢珠紅寶桃花簪,另有兩把晶瑩剔透的碧玉梳,髮髻側還繞着一串盛放的嬌杏,眉間則是桃花瓣形狀的花鈿,更襯得脂光粉豔、顧盼神飛,顯得格外動人。因着天候已轉暖,她便穿上了春衫,六幅長裙上彷彿霞光暈染,行動間隱約可見春花絢爛的麗色,杏紅色披帛中金粉點點,端的是奢華無比。
“郡君這樣打扮真漂亮。”義陽小公主帶着染娘等三個小傢伙,均看得眼睛眨也不眨,“穿鎧甲是一付模樣,穿鈿釵禮衣是一付模樣,這樣盛裝打扮起來又是一付模樣。我日後也想像郡君一樣,扮什麼便像什麼。”
童言無忌,卻直指真相,李遐玉微微一笑,給她的雙丫髻繞上一簇簇桃花:“貴主早便是扮什麼便像什麼了。”而後,她又親自給染娘、華娘和芷娘也選了花朵插戴,叮囑了跟着她們的貼身婢女幾句,這才帶着她們去見王氏。
因着義陽小公主在旁邊,王氏也不好隨意指責什麼,草草地說了幾句顯露自己的和藹慈愛之後,便打發她們出去了。孰料小公主一向敏感,趁着李遐玉詢問小王氏與顏氏宴飲籌備的情況,低聲對染娘和華娘道:“你們的祖母笑得好生奇怪,就像是根本不想笑,卻不得不笑起來似的。她平時也是那樣?是不喜歡郡君和你們麼?”
染娘年紀小,聞言便點頭道:“祖母很嚴厲,經常教訓阿爺阿孃。”她私下裡其實曾經與自家阿孃說過,並不喜歡這位陌生的祖母,反而越發思念遠在靈州的曾外祖母與曾外祖父。真正慈愛和善的長輩,根本就不是這般模樣的,她纔不會輕易被騙過去呢。
華娘到底年紀大些,輕輕地捂住了妹妹的嘴脣,搖了搖首:“祖母也是爲了咱們好,才嚴厲一些。你年紀小,還不懂這些,往後就明白了。”這種話其實也是顏氏教的,雖說謝璵也是謝家正經的主人,但到底只是堂兄弟,所以顏氏的言行舉止越發小心謹慎,對女兒的禮儀教養也越發看重。如此倒是顯得華娘比尋常小娘子更沉靜早熟幾分。
義陽小公主見她們一付忌諱莫深的模樣,心中難免有些不平。慕容芷是客人,也不好說主人傢什麼話,便笑嘻嘻地道:“貴主是頭一次來呢。華娘、染娘領路,帶着我們去園子裡走一走罷。聽說元孃姨母準備了投壺,咱們正好可以試一試。”
李遐玉聞言回過首,便使晴娘跟在她們後頭,小心看顧着:“我且去前頭待客,過一陣再來陪你們頑。若是你們想學投壺,便去尋芷孃的阿孃,當初她與我比試可是不相上下的。”瞥見幾位有些面生的宮婢之後,她略作思索,又吩咐僕從去喚謝家小郎君們:“讓大郎他們幾個過來相陪罷。橫豎其他客人都尚未過來,暫且不需要他們招待。”
既然杜皇后派了親信宮女前來相看謝滄與謝泊,她自然要給他們足夠多的表現機會。而且,她相信這兩個孩子絕對不會令她們失望。只看義陽小公主更喜歡哪一個,或者哪個孩子更喜歡陪伴小公主了。尚主的機會固然不容錯過,也不可能拒絕,兩情相悅卻是更爲重要。即使年紀尚小,眼緣與性情投契亦是能發覺一二的。
漸漸地,驅車來到謝宅的客人便多了起來。王家離得近,又是自家親戚,來得最早。李郡君雖也不耐煩與王氏坐在一起,但她到底輩分最高,故而不得不由王氏作陪。崔芝娘與王家的兩位小娘子也不想一直對着王氏連真切的笑容也裝不出來的冷臉,索性去陪着孩子們頑耍了。崔家來得也很早,鄭夫人與真定大長公主都到了。兩人與李郡君這位親家母正好坐在一起說笑,倒有意無意有些冷落了王氏這個主人家。
王氏心裡有些不快,但很快又融入了其他客人的笑談之中。畢竟,衝着謝琰這位新晉寵臣而來的官眷貴婦們很是不少,擠破腦袋想讓自家兒孫進入千牛衛者自是希望能投桃報李,獲得一線機會。故而,無論王氏說了什麼,都有人讚譽或捧場,她便也暫時將崔家與王家的怠慢之處放在一旁了。
“那是鄭家?元娘你且不必理會,由我去迎。”小王氏瞧見李八孃的夫家之後,主動道。
李遐玉倒是並不在意:“咱們是主人家,她們是客。在阿家妯娌面前,諒李八娘也不敢對我如何。”李八娘許是像王氏一樣,正滿腹算計着她,卻發愁沒有機會施展。然而,在謝家飲宴裡,她又能施展出什麼來?若是不能一擊即中,平白得罪了她,她是杜皇后的親信,謝琰又是聖人的寵臣,絕不會輕易饒過她去。
果然,鄭家一行人下了車後,便親親熱熱地過來說話。李八娘亦是全然不見昔日的怨毒嫉恨之色,也笑着來敘舊,又道:“聽聞十娘在謝家住着,元娘你若是不得空招待我,便讓她來招待我就是了。”顯然,她是想在夫家人面前顯示自己交遊廣闊,與炙手可熱的謝家人之間也很是親密。
李遐玉並不想被她利用,便淡淡地道:“十娘姊姊正在園子裡陪着義陽小公主頑耍,怕是不得空呢。八娘若是有興致,不如也去瞧瞧,和孩子們一起頑一頑投壺也好。”李八娘素來視投壺之類的遊戲爲粗鄙,平素自然不可能主動去湊熱鬧。不過,若是她當真想借此機會接近義陽小公主,恐怕也只能靠着連戰連敗來引起小公主的注意了。
李八娘眼眸轉了轉,果然擠出一個笑容來:“好些時日不見十娘,自然得去瞧瞧的。”說話間,鄭家衆人似乎都有幾分興致,且果然也對她有些刮目相看了。於是小王氏便讓顏氏領着她們過去了。
李遐玉不掩諷刺地目送她們,對小王氏道:“阿嫂是否覺得奇怪?我爲何要給她機會接近小貴主?”
小王氏挑起眉來:“我的確覺得有些驚訝。不過,我也相信,你定有自己的打算。”
“小貴主確實並非任何人都能接近的,有十娘姊姊在旁邊守着呢。”李遐玉勾起嘴角,看起來竟有幾分頑皮之感,“我是主人家,自然不好對客人無禮。但十娘姊姊卻是嬉笑怒罵都無妨的,定不會給她任何機會。且話說回來,小貴主一向敏感,也需要多歷練一番,能夠分辨這些是非善惡纔好。”
小王氏恍然,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臂,打趣道:“有時候,我總覺得你不像是小貴主的守衛,倒更像是教導她的傅母。這般替她着想的慈愛之心,並未含着敬畏之意,而是全心全意替她謀劃,真可謂是難得至極了。”
李遐玉微微一怔,眉眼瞬間便柔和了許多,帶着些許複雜、些許懷念:“我與小貴主確實有緣,彷彿一見如故。雖然她是金枝玉葉,身邊不缺人照拂,但我心裡總是惦念着她。”義陽小公主便是另一個自己,教她如何不希望她能過得幸福快活?若是她記憶當中的每一個人此生都能圓滿,她才能徹底放下心中那股遲遲盤桓不去的執念罷。
此時,又有僕婢稟報說高家來了。李遐玉回首望去,正好見蕭氏扶着薛夫人下了馬車。她今日妝扮得格外明豔穠麗,眉眼間笑意盎然。見小王氏與薛夫人敘話,她便緩步走了過來,笑道:“有些日子不見定敏郡君了。分明咱們幾乎每隔兩日便會參加各家的宴飲,卻偏偏怎麼也遇不上。”
眼見着熟悉的面容越來越近,李遐玉不由得有些出神。再也沒有滿腔戾氣的蕭氏失去了讓人驚心動魄的凌厲跋扈,卻依舊保留着她果斷爽利的性情,再加之嬌豔的容貌,也同樣令人難以轉開目光。“此前確實是有些不巧,不過,眼下不就有了這般的好機會麼?”
她當然不可能告訴對方,爲了在各家宴飲上避開她,自己費了多少心思,盡挑偏僻之地待着。然而,如今卻是怎麼避也避不開了。既然同在長安,又同爲高官世家內眷,她們又怎麼可能不彼此結交呢?便是維持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也好,總歸比讓人傳出交惡的流言更好些。
蕭氏眸光微動,親暱地把住她的手臂:“是啊,機會如此難得,我可不能輕易將你放走。你既然是主人家,便該好生招待客人才是。說起來,我第一次見到你,便覺得很是面善,心裡總想與你說說話,無論說什麼都好,卻又怕太過熱心嚇着了你。如今總算稍微瞭解你的性情,知道你絕非輕易被人嚇住之輩,所以索性便不管不顧地來纏着你了。你不會覺得我這樣的性情惹人厭煩罷?”
李遐玉怔了怔,心中倏然便軟和了許多:“當然不會,我初次見你的時候,也覺得你這樣的脾性實在很討人喜歡……”她又何嘗不是心裡矛盾得很?既想保護她,想接近她,又擔心擾亂她的生活,故而刻意疏遠於她。然而,到底血緣天性,心中總是時常惦記着,也不願自己給她留下什麼壞印象。
蕭氏遂抿脣淺笑,神情鬆快許多:“既如此,帶着我瞧一瞧你們家的新居如何?”
“好,隨我來罷。”李遐玉亦是鬆了口氣——罷了,一切隨緣就是。在不知宮中到底會掀起什麼樣的風雲之前,且容她稍微放縱自己,享受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罷。
元娘都能和前世的婆婆成爲朋友了,加上前世的阿孃也不錯啦~~
PS.王氏作死的時候且有着呢,爲了休掉兒媳婦她是不遺餘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