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正殿裡燈火通明,紫芩小心翼翼地剪着燈芯,綠兮的哭鬧聲吵得宜妃頭疼,紫蘿站在椅子後邊,揉着宜妃的太陽穴,首領太監內爾吉跪在地上給宜妃捶腿,秀女們鴉雀無聲地站成一排,綠兮哪裡還有往裡的驍勇,只跪着不住叩頭:“宜妃娘娘饒命!宜妃娘娘饒了臣女吧!臣女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饒了臣女吧!”宜妃只對衆秀女道:“這翊坤宮原先是孝昭皇后的居所,孝昭皇后仙去之後,孝莊太皇太后下懿旨賜於本宮和順嬪居住,從這兒去了偏廳便是孝昭皇后的神位,過個半月就是中元節了,你們說,孝昭皇后看到了咱們現在這樣,會不會泉下不安呢?”衆秀女都跪下道:“臣女惶恐,但憑娘娘做主。”宜妃瞥着綠兮微笑道:“自然地,本宮是不會相信鬼神之說的,可是妹妹今夜叨擾了孝昭皇后的清寧,縱是本宮不怪罪,宮裡這許多雙眼睛可都是看得真真的,錯了就是錯了,妹妹也休要狡辯,本宮自會讓人去稟明皇上,讓皇上給妹妹一個交代,夜深了,本宮和這宮裡的許多人還要歇息,妹妹你自便就是了。”說完便要起身回去歇息,秀女們道:“恭送宜妃娘娘。”綠兮跪行到宜妃身邊,抱住宜妃的裙角哭道:“娘娘開恩啊!娘娘!”紫蘿和內爾吉上前將她拉開,拉拉扯扯地出了廣生右門,綠兮猶自哭鬧,內爾吉用力捂住她的嘴,內爾吉將綠兮推到一間堆放雜物的廢屋裡,堆笑道:“今夜秀女小主受驚了,奴才奉命前來看住秀女小主,待明兒天亮娘娘稟了皇上,秀女小主是走是留就知道了。”綠兮只被滿屋的灰塵嗆着,她跪下哭道:“我知道錯了,求求你們不要趕我走。”內爾吉攙她起來:“誒呦,這可折煞奴才了,奴才包衣微賤,秀女小主出身高貴,斷不可跪奴才啊。”綠兮無奈只得在此稍安。
荔枝點亮了燈燭,荔茹扶着順嬪起身,順嬪道:“方纔出了什麼事?本宮好像聽見有哭聲?”荔枝道:“小主,方纔永壽宮的秀女董鄂綠兮來此胡鬧,驚了旁人,宜妃娘娘把她看押起來,待明兒天亮去回了皇上,讓皇上定奪。”順嬪拿起團扇輕輕地搖了幾下:“這一夜鬧騰,姐姐想是也沒睡好,荔枝,去把本宮的安神湯煨一下送去給姐姐吧。”荔枝應着便去廚房,荔茹道:“小主,再睡會兒吧。”順嬪打着哈欠點了點頭,荔茹扶她躺下,便蹲在牀腳歇息。另一邊,宜妃輾轉反側,忽而起身到隔壁去照看恪靖公主和三個阿哥,乳母想行禮,宜妃怕有動靜吵醒孩子便伸手示意乳母免禮,見孩子們都在熟睡,宜妃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轉身離去,荔枝端着熱好的安神湯路遇宜妃:“宜妃娘娘萬福,這一夜鬧騰,小主擔心娘娘勞心傷神,睡不安穩,方纔囑咐奴婢到小廚房煨了安神湯給娘娘,娘娘用些再歇息一會兒吧。”宜妃道:“妹妹她有心了,只是事太多,煩得人睡不好啊,再過個時辰便日出了,這湯怕是也喝不得了,紫蘿啊。”紫蘿會意從荔枝手中接過托盤:“娘娘,那綠兮亂嚷嚷,奴婢怕她還會胡鬧,就先送去給她吧。”宜妃道:“去吧。”紫蘿端着湯出了翊坤宮宮門,宜妃回屋準備梳洗。
皇上下了早朝在南書房看摺子,紫蘿陪宜妃進去,宜妃將昨夜之事告訴皇上,皇上捏着攢竹穴閉目道:“那就傳朕口諭,秀女董鄂綠兮目無尊上,今驟起殺心,所幸無人受傷,讓敬事房銷燬董鄂綠兮的綠頭牌,挪回母家,再不許參選。”魏珠應着便往外邊去,宜妃看皇上面色難看,擔憂道:“皇上,該不是又頭疼了吧?臣妾來給您揉揉。”宜妃摘了護甲,小心翼翼地揉着皇上的太陽穴:“好些了嗎?”皇上微笑道:“舒服多了。”宜妃看着堆積如山的摺子道:“江山社稷自然爲重,但皇上自己的身子也要緊,現下太子殿下也成年了,沒啥事皇上不妨讓太子幫着處理,歷練一下對那孩子也好。”皇上輕輕颳了一下宜妃的鼻子笑道:“宜妃越發放肆了。”宜妃道:“臣妾不是擔心您的身子嘛,給臣妾一萬個膽子臣妾也不敢置喙朝政啊,後宮不得干政,臣妾可沒忘了孝懿皇后的教誨。”皇上道:“朕知道,你爲朕好,方纔你來朕見你憔悴了不少,昨夜被折騰了一夜,還不趕緊回去歇息着?”宜妃躺到皇上懷裡道:“皇上這麼急着趕臣妾走啊,臣妾還偏不走了。”皇上笑道:“妮子矯情。”宜妃閃着明眸道:“皇上不就喜歡臣妾這樣嗎?”皇上道:“好了,朕要幹正事兒了,你來替朕研墨吧。”宜妃退到一邊,恭敬地行了一禮:“喳,臣妾遵命。”這邊研墨不提。
話說綠兮是在熟睡中被塞進了轎子擡出皇宮的,其家人都因綠兮的落選而苛責她,宮裡也只傳說是一個宮女病了挪出宮安置,只偶爾相聚議論時提點到,但很快便被宜妃岔開話題,秀女們佼佼者衆多,我們也忘了來參選的有那麼個人,綠兮被送走,頭一個高興的就是惠妃,一大早就往寶華殿燒香拜佛,採晴也笑道:“奴婢聽說,她回了家,受了好大的臉色呢。”惠妃坐在步攆上,嘴角閃過一絲得意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採晴,本宮教過你的規矩忘了嗎?背後不許議論旁人。”採晴自己掌了一下嘴:“奴婢該死。”惠妃慵懶道:“好啦,陪本宮去上書房瞧瞧老大和老八的功課。”申隆海會意,甩了甩塵拂道:“上書房!走!”轎伕們擡着惠妃往上書房去。
秀女們練習完花盆底走路,在房間裡歇息,紫蘿陪着宜妃進來,秀女們福下身子道:“宜妃娘娘萬福金安。”宜妃扶了扶鬢邊的流蘇,一雙鳳目掃過那些佳麗道:“都起來吧。”秀女們恭順地道了聲:“謝宜妃娘娘。”便起身立侍在房中,紫蘿伺候宜妃坐下,宜妃搖着團扇問道:“陳思卉可在?”思卉聽宜妃提到自己,便想往前去,可看見燕燕憂慮的眼神又難以出列,左思右想後,思卉還是出列跪下叩頭道:“臣女漢軍旗二等侍衛陳希閡之女陳思卉,叩見宜妃娘娘,願娘娘萬福金安。”宜妃用團扇輕輕挑起思卉的頭,微笑道:“妹妹的模樣是很標緻,可是在這後宮裡,易生是非,你且隨本宮來吧。”思卉不知宜妃何意,只得答應道:“是。”宜妃帶思卉到自己的閨房,又吩咐宮女太監們都出去,宜妃讓思卉坐下,思卉坐在椅子上,宜妃拿了硃砂和毛筆,讓思卉閉上眼睛,宜妃用硃砂在思卉的臉上和胳膊上點了很多麻子,思卉不解何意,宜妃解釋道:“你跟咱們學,樣樣都那麼出衆,自然有人會嫉妒你,一個董鄂綠兮已經搞得後宮不得安寧,若是長此以往,只怕秀女們各個不安份了,所以本宮想了個萬全之策,暫時委屈一下你,你可介意?”思卉跪下道:“臣女甘爲娘娘效犬馬之勞。”宜妃扶她起來:“妹妹快起來,本宮是你的訓導宮妃,自然要幫你,不過那一屋裡,你怕是住不了了,前頭小房間還空着,本宮已經讓人收拾出來了,你先去那兒避一段時日吧。”思卉微笑道:“臣女會安心養病,請娘娘不要擔心,臣女先去收拾東西吧。”宜妃微笑道:“你這樣花着臉還怎麼回去?本宮讓內爾吉都給你收拾好了。”思卉道:“娘娘想得周到,臣女跟在娘娘身邊學規矩,是臣女的三生之幸。”宜妃催促道:“好了好了,快跪安吧,再在本宮房間裡磨蹭,就要穿幫了。”思卉會意,拜別道:“臣女告退。”便用衣袖遮擋臉面往前頭那間小房間去。
太醫和宜妃照了面,每日只給小房間裡的思卉送糖水,思卉染病的消息很快在宮裡傳開,秀女們都嫌晦氣,燕燕偶爾爲思卉抱不平,便也被其他秀女針對,所幸回了宜妃,也搬到小房間裡陪伴思卉,思卉拉着燕燕的手坐下道:“妹妹你真傻,怎麼來陪我呢?我是壓根就不在乎選不選秀,只想做好自己,這次綠兮的事多半也有我的緣故,所以宜妃娘娘安排我生病,是想削了我的鋒芒,好讓她們都安份些。”燕燕道:“姐姐,這個宮裡的每一天都很難捱,我受不了那些官小姐的眼色和閒話了,想過來陪姐姐。”思卉道:“旁人怎麼樣是旁人的事,我們只要做好我們自己就好,早晚都是要住在一起的,和別人相處不要斤斤計較。”燕燕道:“可是姐姐,她們說得可難聽了,算了,不說她們了,以後咱們倆還像那時候一樣,彼此照應着,多好。”思卉輕輕颳了一下燕燕的鼻子道:“好好好,都隨你。”姐妹倆談話不提。
永壽宮的秀女房間裡,以茹微笑着拿出藏在牀下的小箱子,用鑰匙打開它,裡頭滿是銀票,其他秀女看到都羨慕道:“哇,好有錢啊。”以茹微笑道:“讓各位姐妹見笑了。”另一個秀女笑道:“想不到以茹妹妹這麼有錢,以後咱們都跟你做朋友。”以茹道:“我進宮時,家裡人囑咐,不能太張揚。”又一個秀女一邊削着蘋果一邊道:“所以我就說嘛,以茹姐一開始就是低調的奢華。”秀女們都來客套,以茹面上一一微笑致意,心裡想着:“這些可都是綠兮忘記帶走的,現在歸我了,誰要是敢阻撓我成爲娘娘,我就讓她生不如死。”想着嘴角便閃過一絲得意。宮外的董鄂府裡,綠兮被關到柴房裡,她頭髮蓬亂,衣衫黴爛,趴在門縫那兒拍打哭喊道:“阿瑪!額娘!放我出去啊!我知道錯了!”她一連拍了好多下,可是門外沒有迴應,綠兮落魄地坐在地上的草垛裡,眼神裡也沒了昔日的不可一世和桀驁不馴,只流着後悔的苦淚,衆生皆苦,我們也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