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持續數日,開始時是爲慶祝多依公主大難不死,後來變成迎接僰國使臣和夜郎簽訂會盟的喜宴,再後來,變成了送別南越使團呂莫平一行人的歡送宴。
算算時日,呂莫平等南越使者來到夜郎,半月有餘,也是該啓程離開,回覆王命的時候了。呂莫平提出的和親之舉,隨着多依公主自刎,身受重傷,再也無人提起。至於南越和夜郎的軍事聯盟,在夜郎王含糊其辭的敷衍中,呂莫平也看得出來,要想有一個確切的答案,恐怕此次出使,是不能達成了。
但是,對於南越和呂莫平來說,此次出使的結果尚能接受。其一、夜郎雖然沒有和南越聯盟,但也沒有表示反對。只要不是反對,後續,就一切皆有可能;其二、南越使團在夜郎十餘日,對夜郎的方方面面有了頗爲深入的瞭解,也結交了夜郎極有權勢的人物,比如布摩大人,這對於未來南越繼續跟進與夜郎之間的關係,有百利而無一害;其三、知道了夜郎國的價值。呂莫平在出使前,也知道點夜郎的情況,但只是一星半點。在夜郎,眼看蠻僚部落、僰人都與夜郎結盟,呂莫平已經完全意識到夜郎國崛起之勢,不可阻擋,回去之後,將立刻知會稟告南越朝廷,制定出新的對待夜郎國的方略。
有得有失,呂莫平自忖自己也算是一個合格的使節,大國外交,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夜郎也知道,南越是一個實力強大的國家,前來出使的呂莫平等人,也不是泛泛之輩。呂莫平官居中大夫,表現出來的修養氣度絕對不比相同階別夜郎的官吏遜色,甚至尤有過之。這也給夜郎提了醒,此後要注重培養幹練、能獨當一面的官員。
夜郎方面,沒有和親,也沒有達成聯盟,完全實現夜郎王與布摩制定的外交國策,最要緊的,並沒有開罪南越使者,保持了較爲良好的印象,可謂皆大歡喜。
在這種情況下,歡送呂莫平等人的宴席,真正做到盛大、融洽,賓至如歸。夜郎傾其所有,也讓南越使臣一行再次領略夜郎國的地產豐饒,美味佳餚輪番上陣,歡歌笑語,觥籌交錯。
夜郎王禮尚往來,將夜郎若干特產,裝滿南越使團的船艙。
盡歡之後,南越使團揮手告別。
夜郎王后宮,公主多依嬌軀慵懶的躺着,眼睛微閉,睫毛閃動,脖子處的傷口,被醫官用一塊彩色布巾敷着,猶如裝飾,顯得別有情趣。
王后就在旁邊,愛憐的看着自己的寶貝女兒。
多米王子興沖沖,快步走進來。
“多依妹妹。”
“噓,小點聲,剛睡着,不要打擾她。”母后提醒多米。
多米馬上減輕動作的幅度,輕手輕腳走進,讓夜郎王后也忍俊不禁,微微一笑。
“這兄妹倆!”
“宴席結束,南越使團走了?”母親問。
“是的,母后。”
“沒有再提和親的事了?”
“他們敢!絕口不提。”
“總算是過去了,一想到多依要和親到南越,嫁給一個老頭子,爲娘就心裡怕怕。哎呀,天可憐見,我兒不用遭罪!”
“母后,多依也真是的。明明知道,父王和布摩叔叔已經定下國策,不與那南越和親,會想辦法推脫,絕不會讓南越得逞。大殿之外,演戲而已,她偏還把自己傷得那麼重!那一刻,我真以爲她要自刎,差點嚇傻了。”
看似熟睡的多依公主突然“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好啊,多依,你還裝睡騙母后,看來,你是演戲上癮了。說說,你爲何把自己傷得那麼重?”
多米不依不饒。
“哥,我演得好不好?”
“好,不愧是我的妹子,演啥像啥。但你不用傷自己呀!”
“傻哥哥,不演得真真切切,能騙得過呂莫平、那些南越使者嗎,還有那滿朝贊成和親的百官。多依如果不受傷,不躺在地上,和親的商討就會繼續下去,雖然父王和布摩叔叔一定會想辦法不讓和親達成,但勢必要和我夜郎自己的官員解釋、爭辯,在南越使團看來,這成什麼了?”
多米一想,頓時大點其頭。
“妹妹,真聰明。既堵住百官的嘴,不讓父王和布摩爲難,也讓南越使團的人看出你的剛烈意志,打消和親的念頭。還顧念到夜郎的臉面,一舉多得,了不起!”
“對呀,所以,我是一定要傷的!而且要傷的重,重到短時間根本無法痊癒,無法行動!”
“多依!你這都是跟誰學的?阿木嗎?詭計多端的。”母后瞪了她一眼。
“對!我當時就想,如果阿木在,會出什麼樣的主意,度過這一關?我想到阿木跟我說過,真正好的計謀,其實不是計謀,就是真實,千真萬確的現實!只有真實,可以戰勝一切!”
“妹妹,看來你跟着阿木,學了不少東西,以後可以輔政了。他還教你什麼了?”
“阿木還說,一個好的戰略,一定是雙贏的,只有雙贏,纔會持續。制定我方的戰略,不要站在我方的角度,反而要站在對方的角度,設身處地,想想對方何以這樣做,達到的目的是什麼?因人而異,因地制宜。這叫‘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
就像我們對待蠻僚部落。蠻僚部落爲何與我們結盟,是我們夜郎站在蠻僚的角度,幫他們解決問題。”
“好了,好了,再阿木、阿木叫下去,你也要變成夜郎國的未來女布摩了,整天學這些計謀。母后跟你講,好好學女紅,做好你的花腰帶,到時候拿得出手!”母后打趣多依。
“母后,這不是多依傷了嗎,否則我天天都跟着嫂子學的。”多依便撒嬌。
“對了,多依妹妹。”多米忽然笑道。
“這些日子你一直躺着,僰人使者來我靡都,商談結盟,你還不知道吧。僰人使者帶來阿木的消息,應該是兩個月前的,據使者言,阿木已經過了僰國,取道成都,現在恐怕已經到長安了。”
“那使者呢,我想去見見他,問問阿木的事!”多依一聽,顧不得身上有傷,一下掙扎着要起牀。
母后忙拉住她。
“你慢點,傷還沒好呢!”
“走了,辦完事情,已經走了兩天了。”多米一本正經告訴她。
“你怎麼不留他們幾日?傻哥哥,真是急死人。”多依俏臉委屈得通紅。
多米不說話。多依狐疑的上上下下打量多米。突然,她笑了,欣喜若狂,一把抓住哥哥的手。
“好哥哥,那使者沒有走!你留住他了?”
“你猜?”多米大笑。
“你真是好哥哥,使者在哪?”
母后嗔怒,點了一下多依的腦袋,目光中愛憐無限。
“忽而傻哥哥,忽而又好哥哥,你呀……”
多依笑得的花容燦爛,想起阿木,臉上便是露出嬌羞的表情。
“在哪?”
“我將使者安置在偏殿,專等你去問話呢!”
多依馬上起牀,宮女在一旁伺候着梳洗打扮。
“哥,走吧,恐怕使者等不及了。”
母后嘆息一聲笑道。
“我看,你纔是等不及了,去吧去吧。”
僰人使者見到多米王爺和一個漂亮的姑娘過來,脖子處還敷着彩巾,不用猜也知道這就是多依公主。後面是夜郎王后,隨行的宮女。
在夜郎國幾日,對多依公主以死拒絕和親的事蹟,使者知道的不少。此時一見,這姑娘身材窈窕,美豔如花,更難得性情貞烈剛毅,心中不由讚歎。
“多依公主,僰王使者,見過公主。”
公主連忙回禮,臉色嬌羞。
“先生,我來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叫做阿木,聽說他經過你們僰寨,他……好嗎?”
“阿木先生!他很好,了不起。他救了我們僰王剛出世的孩子和夫人,並且給孩子起了名字,叫‘無咎’,他還和我們僰王結成了好兄弟!”
多依聽得心花怒放,臉上容光煥發,更增嫵媚,明豔不可方物。
“他孤身一人,只帶個小廝,能行嗎?”
“孤身一人?不不不,阿木先生帶着一個大商隊,有十幾人,好幾十匹馬。不是孤身一人!”
“商隊?”多依看了多米一眼,又轉頭看了看使者。
“阿木什麼時候帶着商隊了?”多米搖頭,表示不知道。
“那商隊都有些什麼人?”
“男女老少都有,領頭的是一個美麗的姑娘,我聽阿木和僰王夫人,叫她尼珠姑娘!”
“美麗的姑娘,叫尼珠?”突然之間,多依的心裡,好像被針紮了一下,莫名的痛。
“是的,很美,他們像一對情侶。尼珠姑娘差不多跟你一樣的年紀,一樣的美。就是她和阿木先生,救了我們僰王的孩子和夫人。後來,他們結伴去了成都,聽阿木先生講,他們的最終目的地,要到長安。”
剎那之間,多依彷彿失去依靠,一顆心空空蕩蕩,不知放在何處,腳步漂浮,站立不穩,打了個踉蹌。眼圈一紅,淚珠便再也阻擋不住,徑直流在臉上。
“有個漂亮的女孩,叫尼珠。”
“他們像一對情侶。”
“他們正結伴去成都。”
“他們還將結伴到長安。”
多米伸手,想要扶住妹妹,多依倔強的推開多米的手。
不遠處,母后無言,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看着她。
多依緩緩走着,卻不知道要走到什麼地方去,心裡什麼也記不起來,什麼也不願記住。只有兩個字,一個名字。
“尼珠!”
母后再也忍不住,跑過去,一把抱住孩子。
她聽見多依嘴裡,呢喃着兩個字。
“尼珠!”
多依倒在母親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