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啊!接着跑啊!不挺能跑的麼!愣跟我們墨跡了一天,這回看你們能跑哪去?等到了地方弄不死你!”
天色已晚,在日租界昏暗的路燈光暈之下,一大羣描龍刺鳳的大漢,胳膊上纏着白毛巾,手中提着棍棒押着四個人向英租界走。一邊走一邊罵,手上的棍棒不時朝四個人身上落下,打得幾個人陣陣趔趄。這四個人全都是五花大綁難以逃脫,身上的衣服已經破損多處,臉上、身上都有傷,一看就知道路上沒少受罪。
劉黑七殘黨雖然接受了藤田的招安,但這些人得到的只是一個居住許可外加一些錢財,在他們爲日本人立功之前不會得到更多。他的部下並不能堂而皇之在街上行動,也不能享受日本軍隊保護。
自從綁架行動失敗自己手下被捉劉黑七就知道此事絕不會善了,他找到藤田向對方要個章程。要麼給自己一筆錢,讓自己離開天津去外地拉隊伍。要麼就對自己提供保護,避免被寧立言算計。
藤田給他的迴應則是:日租界絕對安全,你們只要不惹事生非就沒人能傷害你們。劉團既然已經接受大日本皇軍改編,就得服從命令,不能擅自行動。
有藤田這句話,劉黑七和他的人不敢出天津也不敢離開日租界。爲防不測,劉黑七的部下撤出了原本的隱蔽點另覓住處,衆人吸取萬隆貨棧被發現的教訓,彼此分的很分散盡量不惹人注意。
在混混們進入租界之後,不等劉黑七的人做出反應,藤田的命令先行送到。日租界內禁止開槍,一旦有人持械自衛,日本駐軍和警察就有充分理由開槍把劉黑七這幫人擊斃,自己也無法說情。隨後又表示混混和你們素不相識,只要把槍藏好,就沒人能發現你們。所以放棄武器比持有武器更安全。
劉黑七的部下不能出門聯繫不到自己的大當家,日本人給出的命令又很堅決,只能服從行事,把槍都藏了起來不敢用。
混混們的行動和藤田分析的差不多,劉黑七大多數手下與混混沒見過面,混混再怎麼立功心切也不能見山東人就抓,他們只要老實貓着就不大可能被抓住。但是萬隆貨棧的老闆萬福興和他手下三名夥計卻沒這個好運氣。
這四個人平日再怎麼低調也總要和人做買賣,在那條街道上拿“掛錢”(指保護費)、“孝敬”的混混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這幾人也知道自己不比別人肯定藏不住,沒敢在藏身地久留,混到天黑的時候便想着往外跑去找大當家要辦法。
他們能被劉黑七派來天津經營藏身地,既是心腹也是匪幫中極爲精細的人物。即便是在混混們鋪天蓋地席捲租界的情況下,也讓他們成功躲過數次抓捕。可是混混的數量實在太多了,整個日租界在寧立言的安排下已經被混混全部瓜分,他們出門不久就被劉光海的手下發現,隨後便被抓個正着。
不過這許多混混湊在一起行事,又有日租界碼頭這個聚寶盆在前面做吸引,保守秘密自然是妄想。萬福興等四人剛被抓住,消息就已經傳開,混混們頓時炸了廟。這一天的搜索聲勢很大成效不高,混混們抓了幾個山東人,但是是否和劉黑七有關無法證明,萬隆這四個人卻是最有可能找到劉黑七的捷徑,豈能白白便宜劉光海?
這個時候一如二桃殺三士,人心的貪婪被迅速放大,有人甚至想着從劉光海手裡把人搶走問出劉黑七下落。劉光海也知這幫混混不可靠,當機立斷命令手下最得力的門人以及打手把萬福興等人送去英租界寧立言面前,免得被其他人劫奪。自己帶少數人斷後,吸引各路頭目注意力。
自打接手了袁彰武手上的部分生意劉光海已然今非昔比。雖然他得到的生意都是煙館、寶局再不就是落子館外加幾個小碼頭,說起來不夠體面收益也不如寧立言,但總歸比過去強出許多。劉光海本人又是多年的混混在底層社會頗有名望還有一幫腳行弟兄幫襯,論根基比寧立言牢固,發展的速度自然也比寧立言快得多。
如今的劉光海也是本地幫會裡一方諸侯,手下人強馬壯,足有幾百號打手,內中不乏好勇鬥狠敢打敢拼的猛漢。一想到未來的滾滾財源,這幫人身上的骨頭都輕了幾兩,既是撒氣也是爲了慶祝,棍棒便打得越發勤快。
負責帶隊的乃是劉光海的心腹弟子,綽號“宋禿子”的宋國樑,比起這幫師兄弟來,他倒是多了幾分沉穩,心中固然歡喜但能分清輕重保持理智。邊走邊警惕地觀察四周,又囑咐衆人:“別光顧着樂,都給我小心點。只要人沒送到寧三少手裡就不算完事,別回頭咱廢半天勁讓別人吃現成的。”
“放心吧!就算是玉皇大帝想搶人,咱也弄死他。”幾個師弟滿不在乎地說道。這一隊人馬乃是劉光海手下精銳打手,個個身強力壯,人數將近四十人。普通的鍋伙全體出動,也就是那麼多打手,即便是遇到羣毆也不吃虧。何況眼看就進了英租界,到了這裡自然就有巡捕接應,更不怕人劫奪。
只是對於劉光海的安排他們不大明白:“這人咱弄起來的,給寧立言幹嘛?給他也就換2000塊錢,那碼頭不就飛了?爲嘛不從他們嘴裡問出劉黑七的下落,到時候拿劉黑七換碼頭多好。”
“你們懂個嘛?真把劉黑七逮着然後給他送信,讓他拿着合同走馬換將那還有交情麼?你這樣拿來的碼頭能守得住?寧三爺當初能從袁彰武手裡搶走碼頭,就能從你手裡搶走。江湖不是這麼個混法。咱師父這是拿人情拘他,把這四個人給他嘛也不提,連兩千塊的獎金都不要,看他怎麼辦?人在咱手裡,別人就找不着劉黑七。最後不管劉黑七逮沒逮着,寧立言都得給咱師父一個說法。這說法給的不好,他在天津衛還怎麼混?你們這點道行比師父差遠了,這裡的事想不明白。”
幾個師弟聽得入神不住點頭,宋國樑卻發現情況不太對勁。人已經進了英租界,道路上卻看不到巡捕的身影。按說日租界鬧得天翻地覆英租界肯定要做戒備,不可能比往日還要鬆懈,現在連租界的分界處都看不到巡捕巡邏,這情況未免太過詭異。本地人以往都反感死心眼的錫克巡捕,可這時看不到這幫印度人,心裡反倒是發慌。
宋國樑本能意識到危險,揮手示意衆人放緩腳步,就在這時從黑影裡衝出十幾個人橫住去路。爲首之人手上提着一把短刀朝宋國樑身後四個人一指,隨後又指指自己身後,顯然是準備搶人。
衆人先是被嚇了一跳,等仔細觀察發現對方人數遠比自己少就放鬆了警惕。定睛望去見這些人都是生面孔,手上提着匕首、單刀之類的兵器,不是混混打架的傢伙。身上穿着極爲平常看不出端倪,可是沒見到有誰敞胸露懷,也看不到刺青,可以確定這幫人絕不是街面上成名的混混,怎麼看也像是一羣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出來起鬨。宋國樑身邊一個師弟走上前去,一手提棍一手叉腰,大咧咧說道:
“這是誰啊?心瞎眼也瞎,劫道也不分個人。我們是光爺的人,你小子惹得起麼?趕盡往邊上挪挪,好狗不擋道!敢壞我們的事,留神自己的狗腿!”
且不說英租界裡本就沒有剪徑強梁生存空間,就算真有攔路搶劫的土匪也不敢招惹本地的混星子。這人只當報出劉光海的字號,這幫人必然知難而退。不想這個人並沒有動地方,而是身體微微前傾,前腿弓後腿繃,拉了個弓箭步,手中匕首反握。
這條大漢一陣大笑:“幹嘛?還想比劃比劃?甭費勁,我就在這了,你能把我怎麼着?看準了,往這來!”大漢原本叉腰的手挪開,一指自己的胸口,毫無防範之意。
這也是本地混混的看家本事:賣打。天津的混混成名露臉不靠打人全靠賣打,對於挨刀扛棍視爲家常便飯。若是爲劉光海的事被人砍一刀又或者落一個明殘,不但後半輩子吃喝不愁有人供應,在混混裡也能闖下好大名氣。因此這漢子有恃無恐,擺出一副隨便對方處置的樣子。
宋國樑這時卻隱約感覺不對勁,這幫人露面以後一句話不說,不像是混混的作風。要是兩派混混衝突,必然是先說話後動手,畢竟結仇的是各自背後的當家,衝鋒陷陣的這幫人互無仇怨。再說混混這行混的就是名氣,不報名又如何出名?
另外一點,就是這些人手上拿的都是刀斧之類的利器而不是棍棒。原本天津街頭打架不動鐵器,現在華界那邊管理鬆散用什麼都行,可是租界裡大家還是有點忌諱。像是這次到日租界抓劉黑七這種悍匪,各路混混也都是拿棍棒,沒人提刀槍,就怕被日本人抓住把柄予以逮捕。
英租界的管理比日租界更嚴,這幫人居然敢拿刀?
宋國樑下意識感覺這夥人未必是混混,自己這套規矩他們未必遵守,可是還沒來得及提醒,自己的師弟,那持刀男子已經開始行動。
他的腿在地上用力一蹬,人如同炮彈一樣撞到劉光海這師弟面前。不等對手有所行動,手上的匕首用力一揮,隨後人向旁一閃。
鮮血噴濺。
方纔還在耀武揚威的大漢雙眼怒張,目光裡滿是疑惑與驚恐,似乎想要責問對方爲何不守規矩,又是何等膽量居然真的敢動刀殺人。遺憾的是,這些問題註定得不到回覆,他的身體頹然倒下,血順着咽喉處的傷口汩汩流出如同涌泉難以控制。
一刀放倒了這大漢之後,持刀人毫不猶豫,朝着身後人大喊一聲:“上,把人帶走!”隨後一馬當先,殺入混混陣營之中。剎那間慘叫連連,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