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潘子鑫南下,任渭漁就搬出了國民飯店,搬進華家當初的別墅。
這裡已經變成寧立言名下物業,但是他自己不過來住也沒拿去出租。定期和唐珞伊過來打掃一番,也算是對故人往事的一點懷念。如今則作爲任渭漁的臨時隱居地。
他平素深居簡出很少露面,就算是本地的幫會分子也沒幾個人知道,當初花會做寶,能讓日本賭客血本無歸的任財神,就住在這棟洋樓內。
寧立言和唐珞伊來到別墅時乃是早上八點,對於白相人來說,這個時間相當於深夜,根本不會起牀。可是任渭漁已經等在客廳,餐桌上放着從華界買回來的炸糕,油炸的麪皮往外冒着熱氣。
由於袁彰武復出,且手下又聚攏了一批打手門人。爲了安全考量,任渭漁不會輕易外出。但是這不意味着他在這裡等於坐監獄,如果他想的話,找幾個女人過來,或是吸菸、打牌過白相人的生活都沒有問題。如今看他精神抖擻的樣子,就知道他最近的生活非常規律,家裡也沒有外人來過的痕跡。
“三爺看得起我,我也要對得起三爺。袁彰武也好潘七爺也罷,他們用我就是讓我看賭場做花筒,這都是白相人的事情。他們拿我當白相人,我自然就做個白相人給他們看。寧三爺不開賭場,讓我留下是做正事,我自然就要拿出做正事的模樣。否則就對不起三爺這份交情。我要是在這邊繼續白相胡鬧,三爺就把我填進海河!”
唐珞伊看看寧立言,目光中充滿崇拜。原本對於任渭漁的安排上她還有些意見,尤其是不希望這麼個白相人住進華家。可是表面上她是租界女藥王自己家室良好隨時可以和寧立言分手,實際上她對寧立言的依附比陳夢寒更爲嚴重。
即便曾經學過西學,她依舊不能算作一個真正意義的新女性,反倒是更認同從一而終的思想。既然已經和寧立言拜過天地,又把自己交給了他,就必須和他白頭到老。對於寧立言的安排縱然不滿,也不敢說出來。
直到聽完這番話,她的不滿才煙消雲散。能讓一個白相人洗心革面到這種地步,放眼津門,也只有眼前這個男人可以做到。能和這樣的男人廝守,也不枉自己名聲受損。
她緊緊挽着寧立言的胳膊,總怕自己一鬆手,這個男人就飛到其他女人那裡。寧立言也微微用力給予迴應,嘴上則是和任渭漁閒談,問他住的如何,是否有什麼需要之類。
任渭漁搖頭道:“這裡已經是貴賓的待遇,我沒有什麼不滿意的。要說有什麼不滿,就是三爺對我太客氣了,客氣的像是招待客人不像手足。我留下可不是爲了做客,而是要爲三爺效力的,現在是不是到時候了?”
“算是吧。我想讓你到租界的貴金屬交易市場那邊,做一名炒家。這個你會不會?”
任渭漁一笑:“說句話不怕三爺不高興,論起炒股票炒黃金,你們天津人比我們上海人差得遠了。咱們的凱申先生沒發跡時,也在上海灘炒股票,結果賠得落花流水。我們這些白相人又怎麼可能不去碰這些東西?說起來這個賭場比花會可怕多了,花會輸贏有個限制,股票黃金則是無盡無休,昨天還是腰纏萬貫的大老闆,也許轉過天就賠光了身家只能跳樓。”
“我們不需要玩這麼大,你現在過去也不需要鬧出多大動靜,只要做兩件事。第一和那些經紀搞好關係,請客吃飯去侯家後找姑娘,隨便怎麼折騰都行,我來負責開銷;第二,讓所有人相信,你是冀東儲備銀行的代理。你將來會帶着冀東的資金進場,參與市場投機。我可以從冀東這邊給你弄個手續,讓你的身份可以取信於人。”
“不必了。取信於人靠的是嘴巴,若是鬧到看證件的地步就沒意思了。我是老白相,這種事做得熟了,不會出毛病。”任渭漁自信地一揮手:“我保證,一個月之後那些經紀都會相信我是冀東銀行的人,但是在表面上又都不會承認。”
唐珞伊問道:“如果冀東真派人怎麼辦?”
“我這個李鬼肯定比李逵厲害。就算是日本人來做這個差事,我也可以讓他寸步難行!”
寧立言笑道:“任先生是上海灘的能人,這份本事自然是有的。另外還有一點,你要和民豐銀行派在那個市場的經紀搞好關係,我會幫你搞到那個經紀的資料,但是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用威脅手段。”
“這是個長局,自然不能用那種辦法。不過民豐銀行的經紀不曉得用多久,萬一中間換人就白費力氣,我得和他們的經理最好是金鴻飛交上朋友。”
“這倒是可以,不過要謹慎點,別讓人看出破綻。”
“這種事自然是要等對方來找我,若是我主動去找他們就不算行家。”
唐珞伊在旁提醒:“金鴻飛爲人狡猾,可別被看出破綻。”
“他這隻老麻雀已經栽在三爺手裡了,否則三爺也不會來找我做這些。他能栽第一次,就能栽第二次。說實話,金鴻飛這種人在上海灘有得是。他們靠投機發家,骨子裡就是個賭徒,和那些在賭場輸光身家的癟三沒什麼區別。我這輩子和賭徒打交道最多,應付他們最有把握。這些人不管多聰明,也脫不了自己致命的弱點:貪心!一旦看到一筆大財,就會不顧一切衝上去,押上身家性命去賭一把輸贏。上海每年都會有幾個這樣的人成爲大亨,也會有幾十個這樣的人跳黃浦江。至於金鴻飛的下場,得聽三爺的意思。”
寧立言已經抓起炸糕在吃,邊吃邊說道:“他當初幫白逾桓拉馬,三天兩頭騷擾夢寒這筆賬還沒算呢。這次連本帶利討回來,也讓外面的人知道我不是好惹的。這事你看着辦吧。”
“閒話一句!”
寧立言與金鴻飛見面的時間在池墨軒之後,交涉起來也更爲容易。倒不是說金鴻飛的智謀不及池墨軒,事實上在金融投機領域金鴻飛完全稱得起專家二字,即便是寧立言論起專業水平也頗有不及。
不過聽到陳夢寒透露池墨軒已經決定和寧立言合作的消息之後,金鴻飛就顧不上考慮太多,再三要求一定要讓自己也加入進來。陳夢寒在旁邊幫腔撒嬌,中途又有些甩臉色,責備寧立言喜新厭舊爲了個冀東妓女就不給自己面子,寧立言無奈只好答應讓金鴻飛秘密入股。
有池墨軒跟着搗亂,金鴻飛就不能光明正大入局,只能曲線迂迴。操作方法爲陳夢寒給金鴻飛掛電話,在電話裡指導操作,自己不公開露面。金鴻飛按照陳夢寒吩咐行事,另外在民豐銀行給陳夢寒立一個戶口,把該給的好處匯進去,彼此之間就算兩清。
任渭漁笑道:“冀東銀行的幾方頭領,紛紛來挖自己人的壁腳,這份家當又怎麼可能長久?算來算去現在就只差日本人沒有摻和進來。”
“日本人不是不插進來,而是時候還沒到。現在總共才幾十萬的盤子,他們進來沒意義,等到盤子做大,不用招呼他們就得動手。你別忘了,冀東銀行可是和煙土生意關聯。煙土生意既然打着冀東旗號,肯定要在冀東過手。原本這家銀行只是過路財神,現在情況有變,這些煙款就得作爲日本華北經濟戰略的資金使用,不會再輕易劃給其他任。那麼大一筆數目,日本幾路山頭怎麼可能不動心?等日本人動手的時候,就不是三瓜兩棗能打發的小數。要讓冀東銀行垮臺其實就是幾句話的事,可要是這麼容易就垮了,不是白費力氣?咱得留着它,讓它的氣數長一點,它活得越長,日本人吃虧也就越大。”
從華家別墅出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九點半,唐珞伊低聲問道:“你是不是要去警務處?”
“怎麼問這個?”
“沒什麼。我就是每次到這裡,都有些感慨。不知道華伯母她們過得怎麼樣,子傑在監獄有沒有吃苦。”
“華伯母那邊我已經拜託大哥大嫂設法照顧,子傑這邊我也安排了人,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去看看。不管怎麼說,你也是他的姐姐,看看自己兄弟理所當然,那幫紅頭阿三誰敢攔,我就扇他的嘴巴。”
“還是不必了。子傑肯定會問我過的怎麼樣,不管怎麼回答,都不是一個好答案。反正有你照顧他,他不會吃虧。”
寧立言忽然挽住唐珞伊的手臂:“你說得對,這個問題不該讓你回答。他看到咱們的樣子,自然就知道你過得如何。”
唐珞伊一愣,粉面微紅,“這不太好吧?你應該去警務處……”
“現在租界太平,我幾天不去也沒關係。我這段時間事情太多,實在抽不出時間去看你。今天一天從早到晚都屬於你,就算趕我都趕不走。”
武藝高強的女醫生被一句話抽空了力氣,軟綿綿地靠在寧立言身上,任他帶着自己行動。不管是看華子傑還是去其他地方都沒關係,只要跟他在一起,去哪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