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向那邊的消息暫時還沒送過來,倒是趙歆這邊的消息到了。復興社天津情報站負責人終於決定和寧立言見面,當面對寧立言的行爲表示嘉獎並授予一定的獎勵。
趙歆被藤田的別動隊射傷,和曲振邦一起住在醫院裡還不方便出面,只是打了電話簡單介紹了幾句。由於擔心通信內容暴露,話也說得不是很清楚,言辭很是含糊大家都是半聽半猜。
雙方見面的地方就選在國民飯店,這裡除了舞廳和住宿功能以外本就能承接酒席,廚師擅長粵菜、潮汕菜,在這裡設宴於身份檔次上都很恰當。
寧立言帶的女伴依舊是陳夢寒。
陳夢寒一直以國民飯店爲家,把這裡看作自己領地,不許其他女人侵入,社交場合尤其如此。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點是上次和陳恭濤之間發生衝突就是因陳夢寒而起,地點也在國民飯店,這次在此談判再帶上她也算是有始有終。
潘七爺被稱爲玲瓏空子絕非僥倖,於應酬場面乃是行家裡手。知道這次的酒席既是拜碼頭又隱約有斟茶認錯的意思,外人不便參加,給雙方安排了一個單間,隨後親自陪同爲彼此做引薦。暗中已經吩咐好手下二十分鐘以後就來叫自己,把後面的時間留給賓主雙方。
復興社方面來的人也是兩個,年歲都不大,其中一個與寧立言年歲相仿,相貌英俊舉止瀟灑與寧立言相比毫不遜色。另一個年紀略大一些但也不到三十歲,也是高大帥氣戴着金絲眼鏡,頗有幾分儒雅氣質。
一見這兩人寧立言剎那間一陣恍惚,兩世爲人加上前世的特殊訓練本以爲早將心智錘鍊得堅不可摧,這時卻險些露出破綻。幸虧整個過程時間極短,前後也不過一秒左右,除了身邊的陳夢寒以外,沒人能發覺他的恍惚。
至於這種情況發生的原因也非常簡單,這兩人寧立言全都認識,其中一人還是他前世的生死之交,乃至在上法場時也是夥伴。
那個年紀略大一些文質彬彬的名叫王襄子,與寧立言不曾見過面,因爲在寧立言加入軍同時他已經死了。但是這個人的名字和照片都在天津站乃至整個軍統流傳寧立言早已看了不知多少遍。
從某種意義上說,此人可以算作反面教材。他是個醫學博士,爲了抗日加入軍統,在軍統那種類似血滴子的機構裡,他也難免受到影響,將暗殺視爲自己工作重點。
他發揮自己的醫學專長研發毒藥,爲暗殺提供支援。但是他有個頂壞的毛病就是用自己試藥,由於寧立言和他沒見過自然無從詢問他這麼做的動機,但是在寧立言看來這種行爲本身就極爲冒險,用性命在開玩笑。
此人最終的結局就是死於自己家中,據說現場有空藥瓶和針筒,懷疑其是給自己注射研製得毒藥時沒能控制好劑量而喪命。軍統天津站介紹他的事情主要是對成員作出警告,提示大家吃這碗飯必須要小心謹慎,不能重蹈覆轍白白送死。
沒見過現場也沒看到過死屍,寧立言也沒法斷定王子襄的真實死因是否是中毒,又是否是被自己的毒藥毒死。但是這個人的行爲讓寧立言確定一點,他和王仁鏗、陳恭濤那幫人類似,都屬於膽大妄爲不考慮後果的冒險者,在他手下做事就別打算四平八穩按部就班。
由於前世兩人沒見過,王襄子給寧立言造成的影響不算大,真正讓他失態的還是那個俊俏的年輕人:柳無病。
這人不是本地人,乃是河北一位富商家的子弟。以他的財富本可以過逍遙自在的日子,即便是日本人打過來他也可以南渡,不至於走上前線。但是他卻毅然放棄優越生活投入行伍之中,幾年之後成了軍統天津站行動組有名的尖刀。靠着一手槍法加上家傳武功,很是殺了一些人,在軍統裡也是出名的少年英雄。
在前世他和寧立言因爲家庭環境相近脾氣相投結拜金蘭,出生入死彼此都救過對方性命,最後更是一同被捕同一天被處決。寧立言在重生之後其實也想過,當時和自己一起上法場的幾個,到底還存在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又是否和自己一樣也重活了一次?
因此見到柳無病的時候,他腦海裡下意識閃現出一個想法:他還認識不認識自己?彼此之間是否有相同的經歷。
前塵往事的回憶加上另一種意義上的“故人重逢”,讓寧立言的心志發生動搖。對比而言,柳無病表現得倒是非常正常,與寧立言握手寒暄談笑自如。
他本來就擅長交際,做這些事不爲難,由於有前世的記憶,寧立言知道他的習慣和喜好,很容易就與他拉近關係。甚至不需要潘七爺暖場也不需要陳夢寒施展手段,雙方大有一見如故之感。
潘子欣納悶之餘心裡也覺得欣慰:畢竟這是南京戴處長的請託,若是辦砸了自己也不好交待,現在這樣是最好不過。
寧立言發現柳無病對自己雖然熱情,但是純粹是場面上的手段。他本來就有一種讓人一見如故的社交能力,加上自己對他的看法不同,兩人很容易就拉近關係,這也不算奇怪。
根據自己對他的瞭解,柳無病眼下的態度其實就是對一般人而不是真正的朋友,可見他和自己不一樣,並未能多活一次,自然不認識自己也就談不到親厚。甚至以他本人的好惡,對於自己這樣的紈絝子弟說不定還多有不滿,表面不得不親熱心裡說不定在鄙夷乃至謾罵。
這個發現讓寧立言略有些沮喪但是隨即也就放下,若是多幾個人重活,這個世道也未必就能變好,現在這樣也未見得就糟糕。
雙方落座寒暄幾句之後,潘子欣介紹道:“這位王先生畢業於北平協和醫科大學,乃是在英租界工部局拿到行醫執照的執業醫師,自己經營一家診所,可稱前途無量。這位柳先生……”
“叫我無病就好。”柳無病微微一笑:“我家是五代單傳,家父最怕我夭折,希望我從小無病無痛所以起了這麼個名字。說起來我和王兄其實是不該搭檔的,試問無病之人要醫生何用?我們兩個在一起,王兄就註定發不了財。”
一言出口,滿室解頤。這就是柳無病看上去好好先生,開得起玩笑也喜歡開玩笑,從不會因爲口舌而發怒。可是一旦動了真火便是白刃相向血濺五步的結局,是以在軍統內部很少有人真的與他開玩笑,在前世的天津站只有寧立言纔敢拿他開心。
衆人寒暄一番便開始上菜,等到鮑汁扣遼參剛剛上來,夥計便按照約定進來將潘子欣請走。
柳無病哈哈一笑:“七爺倒是個乖覺人物,知道幾時該來幾時該走,也難怪掙下這麼大一筆家業。既然他走了,我們就可以說幾句正事。”
說話間他起身把包間的門關上,國民飯店的服務生都是一等聰明人,看到包間關門絕不會來打擾,雙方可以放心交談。
王子襄從錢夾裡抽出一張支票,遞到寧立言面前:“這是南京方面發給寧三少的獎金,現洋五千元。獎勵寧三少制裁漢奸李信、悍匪劉黑七的功績。”
寧立言搖頭:“你們可能是搞錯了。劉黑七是我打死的沒錯,但是李信是劉黑七幹掉的,跟我沒什麼關係。劉黑七殺了李信,我殺了劉黑七,如果是因爲這個原因給我獎金我感覺有點奇怪,你們還是把支票收起來吧。”
柳無病哈哈一笑:“寧三少過於謹慎了!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也承認你的擔心有道理,換做是我也不願意爲了區區五千元就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不過你可以放心,這件事只有我們兩個以及戴處長知道,其他人絕不知情。這筆獎金名義上是因爲你擊斃劉黑七所給予的嘉獎,咱們二處大仁大義就不跟韓向方要錢了。至於你殺了李信這件事,就我們幾個知道,如果走漏了消息,鋤奸隊下手也方便。”
寧立言在擊斃劉黑七之後曾經去過一次醫院,與趙歆的約定就是不許泄露自己伏殺李信的事。聶川雖然也參與此事,但他是職業殺手,嘴嚴是基本的從業需求否則也沒人肯出錢僱傭。
真正讓寧立言擔心的還是趙歆以及復興社那幫特工。若是這消息被他們泄露給日本人,自己肯定少不了一堆麻煩。
對於趙歆的信譽他不抱多少希望,只不過復興社要在天津設立站點少不了自己關照,如果敢言而無信,自己也有把握拉他們下水。柳無病這個態度算是給寧立言釋疑,讓他的心情略有好轉。依據自己前世對柳無病的瞭解,他不至於在這種事上撒謊,自己目前的處境還算安全。
寧立言瞭解柳無病的脾氣,將支票放入皮夾裡收好,“二位就是未來複興社在天津的負責人了?”
王子襄點頭:“我是站長,無病乃是行動隊大隊長。上次日寇破壞天津站,多虧三少相助才讓我們免於全軍覆沒,那幾位傷員痊癒之後也是三少把他們送出天津。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之前的種種誤會……”
不等他把話說完,寧立言接過話頭:“過去的事就別提了,你我都是本地人有話好商量。我這個人做人最公平,人敬我一尺,我讓你一丈。只要彼此守着規矩,英租界裡就由你們一塊容身之地。當然,衆位行動也要講個方式方法,若是讓我爲難,你我之間怕是也不好見面。”
柳無病爽朗地一笑:“這事我該怎麼答覆?我要是一口答應下來,咱們現在高興,將來就要翻臉。安分守己的人吃不了這碗飯,日後少不了有磕碰,我也明白你的難處和底線,彼此之間儘量體諒,國難當頭,大家都得多擔待些。不過我可以答應三少一件事……”
他看向陳夢寒同時把筷子放下:“今後誰要是把算盤打到陳小姐頭上,我就先動手取了他的狗命!”說話間他的手掌猛然向下一切,兩根筷子紋絲不動,露在桌子外面的部分已經被他一記手刀齊齊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