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秀忠別墅內。
吉川幸盛離津前給他留下的兩名護衛兼劊子手站在他面前,向佐藤彙報着有關這次經濟風波的情報以及後續變化。
說起來這兩人是吉川留下的“監軍”,又都有一身好本事,理應是佐藤畏懼他們纔對。可是兩人的出身決定了他們不可能比佐藤地位高,甚至連平起平坐都辦不到。
吉川家族乃是日本的“華族”,祖上聲名顯赫歷代家主經營有道家業興旺,也就有能力和資本保持幾百年前的家風傳統。即便在“明治維新”之後,他們穿上了西裝,接受西學教育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還能用西洋人的方式開玩笑。看上去比大多數日本人更“洋氣”,彷彿開明進步的代表。可是在自家的莊園內,他們和日本很多華族顯貴一樣,依舊保留着來自數百年前的陳規陋習,蓄奴就是其中之一。
這兩人是吉川家族的死士,對於吉川家族來說只能算是高級消耗品,不能算作人。固然吉川幸盛也沒把佐藤這種平民出身的商人加情報人員當人看,可是終歸比兩個死士地位高,因此出發前曾經明確指示過兩人歸佐藤指揮。只有當佐藤不服從命令時,兩人才可以動手結果他的性命。
這兩人相貌普通看上去有些憨傻,但工作能力着實不凡,半天時間就把需要了解的情況調查清楚。
佐藤雖然是商人身份又在情報機構任職,但是城府有限。在寧立言前世,直到日本佔領天津以後,佐藤才靠着軍方關係,弄了個商會會長身份。在此之前不管是情報工作還是經商,他都算不上特別成功。充其量只是在商人裡特務技能較爲出色,情報人員裡略有商才而已。
歸根到底,他其實還是個武夫。偶爾能裝一下斯文人招搖撞騙,遇到事情就現原形。這些報告想必也擺在茂川秀和乃至內藤義雄案頭,這些人也能從中看出不少東西,但是就佐藤而言,也就是看出個金鴻飛混蛋透頂,甘粕正彥死不足惜而已。
辦公桌被拍得山響,髒話如同流水般潑出。罵了十幾分鍾後,他纔對兩個沉默不語的“吉川家將”吩咐:“把這一切向吉川先生彙報!上次的縱火案已經讓吉川先生損失不小,現在又是這樣。我無法約束甘粕的行動,只有請吉川財團出面,向政府提起抗議!”
佐藤這麼發脾氣的最重要原因就在於吉川幸盛。雖然吉川和寧立言仇深似海現在把喬雪也記恨上,可是他和錢並沒有仇。
甘粕認爲財閥肯定不會在意幾個小錢,這個想法肯定不適用于吉川。事實上大多數日本財閥都是錙銖必較的慳吝性格,否則也不可能掙下那麼一份龐大身家。
日本的經濟戰略能夠推行,和這幫大財閥的支持分不開。他們肯支持這個戰略的原因複雜,想要趁機撈一票也是其中重要一環。吉川拿了大筆錢財出來交給佐藤運作,要求就是高回報。
雖然這筆錢佐藤只投入了一小部分,就算拿不回來他也賠得起,可這個聚寶盆如果被甘粕砸碎就沒法交待。裡見甫他們是因爲有煙土生意的巨大利潤,本身又是陸軍派系,不在意冀東銀行這邊的收益。佐藤沒有這筆進項撐腰,自己的妻兒老小又在吉川控制之下,自然把儲備券看得格外重。
於鯤鵬是日本特工,金鴻飛也是日本特工,兩人卻差點搞砸了大日本帝國最重要的戰略。佐藤沒有感受到其中的詭異,只是覺得怒火中燒,把責任都推在了甘粕頭上。
由於日本在華情報機構衆多,分屬不同派系組織,這種自己人拆臺的事也時常發生。只不過以前都是小打小鬧,大家都守着本分,誰也不敢胡作非爲。這次金鴻飛確實過線了。
打掉寧立言沒問題,把儲備券搭進去就罪不容誅。爲了穩定幣值,不讓儲備券信用破產,正金銀行緊急調撥了三十萬銀元,保證冀東可以有足夠的貴金屬兌換紙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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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情況固然是穩住了,可是帝國依舊受損。畢竟發行儲備券的目的就是套法幣和貴金屬,之前擡高銀價乃至倒貼白銀都是釣魚下餌。自從更改兌換制度後,日本人內部的想法都是有進無出。沒想到剛定下這個規矩沒幾天,就虧了一筆銀子出去,這可怎麼交待?
佐藤自己也是冀東股東,對於銀行的錢自然也十分重視。銀行裡存的銀元乃至法幣都是帝國財富,就算早晚落入私人腰包也得是進自己口袋,就這麼糊塗地散出去,簡直就是資敵!現在金鴻飛居然還敢給自己打電話?到底是誰給他的膽量,居然想把自己拉下水?
從一開始就裝作不知情,就是因爲不想捲進去。佐藤只渾不傻,很清楚這種事的厲害,肯定不會往裡衝。可是現在金鴻飛電話打過來,再想裝糊塗都辦不到,也就不怪他生氣。
不過生氣歸生氣,佐藤也知道自己對付不了裡見甫或是甘粕。雖然二二六之後海軍的地位有所提高,可是具體到天津這邊還是陸軍權柄更重。
裡見甫他們控制着最賺錢的生意日進斗金,甘粕的日本青幫人強馬壯,別看被寧立言暴捶了一頓,論起武力還是遠在自己之上。即便是鬥勢力,自己也鬥不過他們的靠山土肥原。
除了罵街之外,實際拿不出什麼更有用的辦法。要想收拾他們,只能依靠吉川財團的巨大財富。
兩個男人保持姿勢沒動,名爲八郎的男人恭敬地回答道:“我們已經向國內派發電報,不過考慮到家主正在服役的原因,這件事不可能這麼快有迴應。還是得自己做決定。”
佐藤在心裡又罵了一句髒話,這兩人是吉川的家臣,自然是對主家效忠,有什麼情況都會先行彙報。這幫該死的華族,臭毛病真多。
他也承認就算吉川想對付甘粕,也不會是現在下命令,自己該拿主意躲不開。他想了想,朝兩人吩咐:“去查一下寧立言在哪?替我約他吃晚飯。”
這次是那個叫權六的男人回答:“今晚恐怕不行。寧立言已經在利順德定了酒席。”
佐藤感覺呼吸有些不暢,這兩個撲克臉的男人讓他感到周身不適卻又沒辦法打發,只能在心裡暗罵華族門下也都是怪物。
金鴻飛把他拉下水,他必須想辦法自救。冀東銀行現在顧不上抓內鬼,等到事情解決完必然要清算舊賬。就是清算抓賊,這時候被捲進去絕沒有好下場。外面不少人屬意冀東銀行管理位置,對他們來說只要是這個級別就行,具體崗位不重要。打掉寧立言還是自己並沒有區別,這時候絕不能惹禍上身。
今晚必須有所動作,否則很有可能被捲進漩渦無法自拔。但是利順德的飯局他又沒膽量去截胡。
從地點分析這桌酒席很可能就是寧立言和宮島的私人晚餐,自己去攪局的話,肯定被宮島記恨。那個魔女爲所欲爲,真要是尋自己晦氣那滋味未必好過被金鴻飛拖下水。
看着佐藤焦急又有幾分惶恐的模樣,八郎終於開口:“佐藤先生,我們或許可以想其他的方法……”
天已經黑了,於鯤鵬還待在報社沒動地方。
按說事情的發展對他極爲有利,既撈取了名聲也沒真的打垮冀東,算得上一舉兩得的大功勞。可是於鯤鵬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腦子裡一團漿糊,眼前都是工作卻不知道該幹什麼。
這種焦慮主要來自於兩方面:自己的上司遲遲沒有指令送達。既沒有嘉獎也沒有批評,這種情形很不尋常,讓於鯤鵬心裡沒底。另一方面則是從下午開始他就聯繫不到馮真真,按照報社的說法是請了病假,湯巧珍親自去採訪冀東銀行也聯繫不上。
於鯤鵬不知道這是否叫做杞人憂天或是做賊心虛,但就是覺得情形蹊蹺,步步兇險。
按照常理,危險來臨時就該跑得遠遠的。可是人在公門身不由己,日本人喜歡把什麼事都上升到軍事層面,未經允許的逃離很可能掉腦袋。
眼看天色越來越黑,於鯤鵬實在沒有勇氣繼續留守下去,決定先回住處再說。可就在他剛剛站起身的剎那,門口忽然傳來了汽車急剎車的聲音。就在於鯤鵬一愣的當口,就聽到看門的茶房發出半聲慘叫,隨後就被人把聲音堵了回去。
怕什麼來什麼!於鯤鵬轉身撞向身後的牆壁,那看似山牆的位置實際是一扇木門僞裝而成,乃是他揹着房東偷偷改裝而成的逃生通路。既吃這碗飯就得防範這天,不光辦公室有後門,報館同樣有後門,由於位置隱蔽一般人發現不了,此時就是自己的出路。
腳步聲已經越來越清晰,於鯤鵬根本不敢回頭也不敢出聲叫嚷,邁開兩條纖瘦如圓規的腿狂奔。耳畔生風胸膛似火,已經有好幾年沒這麼拼命奔跑,倉促上陣頗有些不適應。堪堪來到後門位置的時候,又不知踩到了什麼東西,腳下拌蒜人重重地朝着後門撞過去。
這一下摔得確實不輕。好在考慮到逃生需要,門是向外推而不是向里拉,這一下固然裝得眼冒金星鼻樑痠疼,門也給成功撞開。只是他的身形沒維持住平衡,前臉直接平拍在地上,固然有門卸了幾分力依舊摔得不輕。
顧不上疼痛,於鯤鵬雙手撐地就準備跳起,可他的動作只完成了一半就覺得額頭上被個冰涼梆硬的東西用力頂住,隨後便是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