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長安城中,朝陽初升,溫暖和煦的陽光照射在鋪滿青石板的大街上,也照在早起匆匆而行的行人身上。
時已入夏,好在現在還是早晨,氣溫還不算高,街道上的行人,似乎也很享受着一天中難得的涼爽,人數比往常要多了許多。所以儘管是早晨,街道兩旁的店鋪還是早早地開了門,做起了生意。要是到了中午,街上行人寥寥,生意反而不如現在好。
一大早,一些眼尖的人,就發現了一件很不尋常的事。一向深居簡出的駱駝商行的*老闆趙東昇,忽然罕見地出現在大街上。在和幾個遇到的大商賈淡淡寒暄之後,他就帶着幾名隨從,走到了長安城北門,在那裡靜靜地等待,似乎是在等什麼人。
這一罕見的舉動,先是被一些認識他的人發現,有些好奇的人就開始旁敲側擊地打聽。但是面對種種疑問,趙東昇只是輕描淡寫地岔開話題,並沒有說出原委。而這一舉動,更加加深了無數人的好奇心。
只是好奇歸好奇,衆人問不出結果,卻也沒人敢上前去多嘴。對於這個長安城中突然冒起的趙東昇,就連在城門處守城的官兵都是客客氣氣的,誰還敢上去找他的不痛快?
駱駝商行,本是這幾年纔在長安城中新出現的一個商行,在長安這座有着悠久歷史的古城中,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一開始,也沒有人把這一個小小的商行放在眼裡。
但是沒有過多長的時間,駱駝商行就像是彗星一般迅速崛起。先是駱駝商行也不知道搭上了哪一條線,居然和軍隊扯上了關係。前幾年桓溫北伐,前線的軍隊節節敗退,又碰上關中大旱,後方的糧草供應不繼。也不知道怎麼的,駱駝商行居然搞出了萬石糧食,沒有付錢就先賒給了朝廷,解決了朝廷的燃眉之急。事後,桓溫的北伐軍退卻,而立下大功的駱駝商行,則從此攀上了朝廷的*,軍方的糧草,很大一部分都交給了他們處理。
如果僅僅是這樣,這個駱駝商行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過就是個販糧食的,就算是幫朝廷運糧,在關中的那些歷史悠久的大族眼中,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但是之後,駱駝商行又出新招,也不知道他們哪裡來的神通,居然運到了一大批的西域物產進入長安。要知道,現在的西域可是被涼州張家牢牢地掌控在手心裡,雖然兩方在雙方的邊境處建立了一座互市貿易城,但是那裡的貨物都是經過了涼州一方的轉手,纔到了苻秦這一方的商人手中的。不但貨物質量要次一些,而且價格,也是出奇地貴。所以除了一些少有的上層階層,這些珍奇之物在關中的銷售並不廣。
而這一次的駱駝商行,他們不但搞到了很多在隴西搞不到的奇特物產,而且價格極低,一上市,就在長安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這還只是開始,其後,駱駝商行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是驚天動地。短短几年時間,駱駝商行,由當初的籍籍無名,到現在,已經變成了關中第一大商行。在關中各地都有分支,如果關中的各地商人想要什麼貨物,都可以在駱駝商行中找到。
面對這樣一個強勢崛起的外來戶,被搶走了大蛋糕的關中大族,這心裡可就不是滋味了。士農工商,商人本是一個低賤的行業,被人所看不起。但是誰都無法否認,商業,實在是一個賺錢的行業。
本來呢,這關中的生意,大都是由關中的幾大家族平分的。在這個亂世,要是一般的商賈肯定是步履維艱。但是這些關中大族,實力雄厚,在各地都有着不弱的根基。憑藉着地利人和,明裡暗裡操控着關中的商業貿易。這麼多年來,也爲他們賺了不少錢。
本來大家的日子過得挺滋潤的,現在突然出現了一個駱駝商行,把賺錢的買賣搶去了大半,這還了得?
於是一開始,手眼通天的關中大族,就開始明裡暗裡使絆子,全方位地打擊駱駝商行。但是面對關中大族的聯手打擊,駱駝商行毫不示弱,見招拆招,不管是價格戰還是運輸的各個環節的挑戰,駱駝商行都是頑強地挺了過來。
一看這些招數不好用,反而自己元氣大傷的關中大族的幾位族長,他們又來了新主意。他們不再在商業這一方面打擊對手,而是走上了官府路線,準備用政治手段解決這一問題。
你駱駝商行再有錢再有手段,也不過是一個沒有地位的商賈。我們關中的大家族在朝中的地位,哪裡是你這樣一個土包子所能抗衡的?只要我們溝通好關節,隨便給你安一個罪名嗎,還不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解決掉你?
但是讓這幾位族長大跌眼鏡的是,原本對他們畢恭畢敬的幾位官吏,在一聽說是要對付駱駝商行,那臉色馬上就變了。據一位再三追問受逼不過但還是不願意透漏姓名的內部人士透露,這駱駝商行啊,裡面有淮南王苻生的股份!
這個消息一傳出,原本氣勢洶洶的關中豪族,只好悻悻然地偃旗息鼓,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再也不提對抗駱駝商行的事。
沒辦法,關中大族雖然勢力很大,但是對這位淮南王來說,又有些不夠看的了。
淮南王苻生,是當今苻秦皇帝苻健的親生兒子。單只是這一點,或許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但是苻生,還有另一個身份,在幾年前他的大哥死去之後,苻生,就不再是一個空頭王爺,而是苻秦王國唯一的繼承人。
面對這樣一個未來的皇帝,關中的這幾位大族族長,就實在不敢再做什麼小動作了。尤其是在張遇之亂之後,當年的那一次關中豪族叛亂失敗,極大地削弱了關中大族的實力。再加上這麼多年來苻秦王國的根基越加穩固,此消彼長之下,關中豪族只好悻悻地收手了。
好在之後,大獲全勝的駱駝商行,並沒有完全壟斷關中的生意。他們一個個地找幾家同行商議,將一部分市場主動地讓了出來。這一舉措,雖然貪心的關中大族還是有些不滿,但是現在的情況下,還能有得賺,就已經很不錯了。因此之後,雙方就開始和平相處了。
一來二去,駱駝商行在長安穩穩地落地生根,生意越做越大。而作爲駱駝商行的*老闆的趙東昇,也被越來越多的人所熟知。這一位在長安城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平日裡見了朝廷官員都不用行禮,現在讓他一大早親自到城門口迎接的,又該是何方神聖?
東方天際邊的太陽越升越高,原本涼涼的晨風,漸漸帶上了一絲燥熱的味道。氣溫升高,趙東昇白白淨淨的臉上,也出現了細密的汗珠。但是他卻是毫不在意,微微發胖的身軀,依然在城門口站得筆直,仿若一尊雕像一般。
眼見得趙東昇在那裡一動不動,一旁的很多人看在眼裡,心中就更加好奇了。
這到底是那位驚天動地的人物要來啊,居然敢要趙大老闆在這裡早早迎接。而且看他的樣子,雖然已經等待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他的臉上還是沒有露出半分不耐的神情,依然在那裡靜靜地等待。
好奇的人們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圍攏的人也越來越多。但是他們的疑惑很快就被揭開了,因爲現在,有如雕塑一般安然不動的趙東昇,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
“叮鈴鈴——叮鈴鈴!”
遠遠的,圍觀的人們,很快就聽到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熟悉駱駝商行的人們都清楚,這是駱駝商行獨有的駱駝商隊,所發出的駝鈴聲。
難道是有一批重要貨物運到了這裡,所以趙老闆纔會這麼鄭重地出來迎接?
衆人議論紛紛,在心中妄加揣測。但是很快他們就閉上了嘴,因爲沒有過去多長時間,從長安北門外的寬敞大道上,由遠及近走過來一隊駱駝。駱駝的數目大概有七八峰,雖然是駱駝商隊很常見的駱駝,但是數目這麼少,和以往動輒上百隻的情景相比,這明顯就不是什麼運貨的商隊。
不理會後麪人羣的議論紛紛,趙東昇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汗水,步履匆匆地迎上前去,身後的幾名隨從,緊隨其後。
距離城門處還有幾十米,迎面而上的趙東昇,很快就和那一支有些奇怪的隊伍碰到了一起。有人從駱駝上跳下來和趙東昇說了些什麼,然後趙東昇就滿臉笑容地轉過身來,當先走在前面,引領着這一支隊伍向前。
有趙東昇在前面領路,長安城的守門官兵,哪個還敢上去找茬?一番象徵性的簡單問詢之後,駝隊上的人紛紛下來,趙東昇則站在一個人的身側,一臉恭敬地走在一旁,一言一語,都帶着謙卑的笑容。
長安第一富豪,有誰見過他,在人前露出這種謙卑的表情?
大感震驚的衆人,所有的目光紛紛轉到了,站在趙東昇身側那名年輕男子身上。看他一身白袍,也不是什麼奢華的衣料,和一旁周身華貴的趙東昇站在一起,更像是他的僕人。
而他的年紀雖然不大,約莫二十歲左右的樣子。面容平平無奇,絕對是屬於那種丟在人堆裡絕對找不到的那種大衆臉。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青年男子,以前從未見過,卻讓趙大老闆如此看重,他是何許人也?
衆人在駱駝商行外面圍攏成了裡三層外三層,雖然七嘴八舌的互相揣測,一時間已經有了十幾個版本出爐。但是這些版本都只是憑空揣測,落到一些心思縝密的人眼中,不過是一個笑話而已。
不理會外面看熱鬧的人羣,一行人不緊不慢地進入駱駝商行的店鋪中,又在趙東昇的引領下一路向後行去。過了前堂的店面,衆人眼前豁然開朗,在這個駱駝商行的店面後面,居然是一座佔地面積不小的清幽小院。
“找老闆,看來這幾年,你在這長安城裡,生意做得蠻大的嘛!悄悄這庭院裡的佈置,在這長安城裡,估計也是數一數二的吧?”走在隊伍前面領先趙東昇半步的年輕男子,在進入這片院子之後就停下了腳步。他嘖嘖有聲地看了看這周圍,隨後就對着一臉恭謹的趙東昇說道。
“公子明鑑,小人這幾年一直都是兢兢業業,商行中的錢款絕對沒有貪墨一絲一毫!這座院子是爲公子你準備的,所有的錢款去向皆有賬簿記錄,公子,小人是清白的啊!”不知道爲什麼,一聽了那名男子的一句玩笑話,面色恭謹的趙東昇馬上臉色大變。他慌不迭地跪倒在地上,白白淨淨的臉上,如注的汗水,不停地滴淌在地上。
“你這是做什麼?我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你這幾年的表現,我都清清楚楚的知道。要是不信任你,我哪裡會來這裡?”男子臉色如常,一臉和煦笑意地把趙東昇從地上拉了起來。
“小人愚鈍,公子不見怪就好,不見怪就好……”趙東昇順從的從地上站起來,但還是低着頭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這幾年,這長安的生意能坐做到現在這麼大,你功不可沒。你放心,這一切,我都記在心裡,有功則賞。這樣吧,你現在身份特殊,我也不好封賞什麼。你不是有個兒子嗎,我就封他爲安西長史,如何?”男子沉吟了一番,如是說道。
“多謝公子!”趙東昇臉上的神情再次大變,只不過這次是充滿了喜悅,一撩袍袖,顯然是又要跪下。
男子一把拉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下跪,同時說道:“好了好了,這裡畢竟不是我們的地盤,這些繁文縟節的,就不要搞了。你先去忙你的生意去吧,我這裡自己來就好了!”
“這怎麼可以?公子身份尊貴,小人當然要盡心盡力地招待好公子……”趙東昇還有堅持下去,不過看着對面男子的眼神,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是,公子!”
趙東昇匆匆離開,不再廢話,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中。
他走後,一行八人,也不需要什麼吩咐,各司其職地走開去忙碌自己的事。而爲首的那名男子,則走進了其中一間房子,推開房門就走了進去。
房間有人,是一個男人。
“魯叔,多年不見,一切可好?”看着對面那位像一座鐵塔一般站立的高大的中年男子,回手關上房門的年輕男子,忽然在臉上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容,彷彿見到了久未見面的朋友一樣。
“公子?怎麼是你?”對面的高大男子本是一臉的冷然,但是此刻聽到對面的哪一個熟悉的聲音,他的臉上馬上露出了驚容。不由自主的,他上前一擡腳,就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臂。
“爲什麼不能是我?魯叔,時隔六年,再見到我,是不是很驚喜啊?”年輕男子看着對方的舉動,卻是毫不排斥。他就這麼帶着溫和的笑容看着對方,以及對方眼神中的那絲無奈。
“公子,這裡太危險了,你不該來的。”鐵塔般的高大男子終於鬆開了緊緊抓住對方的手,只是他還是這麼近距離地看着對方,眼神中的驚訝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奈,和一絲擔憂。
“正是因爲太危險了,所以我纔會來。”看着對方臉上毫不掩飾的無奈,年輕男子笑容不變,從對方的身側走過去,一屁股坐到一張椅子上,隨手拿起一個蘋果就啃起來。
“公子,你真的不該來這裡。這裡實在是太危險了,你萬千責任在肩,怎麼可以以身犯險呢?”高大男子看着對方的慵懶狀,臉上的無奈更加濃重。
“好了,魯叔!我現在已經來了,這已經是一個不可改變的事實了。這樣的話就不要多說了,反正你說得再多,我也不會走的。”年輕男子將手中的蘋果啃得咔咔有聲,看着對方還要繼續苦口婆心地說下去,他馬上回了這一句,讓對方很快就停止了勸說。
只是嘴上不說了,高大男子看着對方的眼神,依然是一臉的無奈。除了無奈之外,還有那麼一點點的緬懷。
多少年了,公子,還是那副萬事不縈於懷的樣子啊!
此時站在這裡的高大男子,就是久未露面的阿魯。自從竹廬先生走後,阿魯就跟隨在張曜靈身邊,常伴左右。而自從張曜靈出鎮隴西之後,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阿魯,則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這麼多年來,一直見不到人影。有人以爲這個原本跟隨在張曜靈身邊的護衛,是在隴西一役中陣亡,卻沒想到,他居然會出現在長安城中。
而能被阿魯稱作公子,那麼站在這裡的那位年輕男子,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除了年少成名將隴西甚至整個關中攪得天翻地覆的張曜靈,還能有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