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
裴度（765—839），字中立，河東聞喜（今山西聞喜縣）人。貞元五年（789）進士及第，八年（792）登博學宏辭科，十年（794）復中能言極諫科，授河陰尉。爲中書舍人、御史中丞。元和十年（815）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督師討淮西，封晉國公。出爲河東節度使。長慶二年（822）及寶曆二年（826）兩次入相，官至中書令。晚年留守東都。裴度爲中唐名相，其律賦也很有名。《全唐文》收其文兩卷，律賦佔十二篇。
此賦載《文苑英華》卷四二、《全唐文》卷五三七。由賦中“皇帝嗣位之十三載”觀之，可知作於唐德宗貞元七年（791）。其實此時遠非天下太平無事，吐蕃之釁邊，強藩之跋扈，仍爲當時極大的內憂外患。若將此賦所寫看作是當時的實際情況，那就錯了。所以這種偃武修文、息兵務農僅僅是人們（包括作者在內）一種要求和平的願望。趙璘《因話錄》卷三：“晉公貞元中作《鑄劍戟爲農器賦》，其首雲：‘皇帝嗣位之十三載，寰海鏡清，方隅砥平，驅域中盡歸力穡，示天下不復用兵。’憲宗平蕩宿寇，數致太平，正當元和十三年，而晉公以文儒作相，竟立殊勳，爲章武佐命，觀其辭賦氣概，豈得無異日之事乎？”正是這樣理解這篇賦的。
皇帝嗣位之十三載，寰海鏡清［1］，方隅砥平［2］，驅域中盡歸力穡［3］，示天下不復用兵。於是銷鋒鏑而俶載南畝［4］，庤錢鎛而平秩西成［5］。所以殄兇器［6］，降嘉生［7］，收禍亂之根本，致兆庶之豐盈者也［8］。既而清天步［9］，虛武庫［10］，劍鍔銷，戟鋩露［11］。當時出匣，揮獷俗以來賓［12］；今日在鎔，唯良工之所鑄。長鎩倏爾而從革［13］，覃耜忽焉而中度［14］。廢六月之遄征［15］，興三時之盛務［16］。觀乎聚而改煎，欻飛焰而涌煙［17］；從而再造，將分地而用天［18］。宜人之歌，允符於《假樂》［19］；多稼之頌，式合於《大田》［20］。若夫弓戈櫜戢於寧歲［21］，牛馬放歸於豐年［22］，徒虛語耳，胡可比焉？則知先利其器，欲善其事［23］，俾污萊之盡闢［24］，由兵革之不試［25］。洪爐既鍛，失似雪之鋒鋩；綠野載耕，佇如雲之苗穟［26］。昔用之而有所，雖弭之而不棄［27］。矧國家以教令爲車徒［28］，故器械可得而無；以道義爲封域，故戰爭可得而息。由是執帝堯之允恭［29］，復后稷之訓農［30］，理化資於地力［31］，福祥致於天宗［32］。此乃慶自一人［33］，風行九野［34］，建中於上［35］，返本於下［36］。下臣系而稱曰［37］：秦金狄兮未仁［38］，周無射兮非雅［39］。豈若我後之重谷［40］，盡濟羣生於良治。
（《文苑英華》卷四二，中華書局影印本）
［1］寰海：海內。鏡清：即清平，安定。
［2］方隅：邊境四隘。砥平：即平，平安無事。
［3］力穡：盡力耕作。《尚書·盤庚上》：“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
［4］鋒鏑（dí）：代指兵器。《史記·秦楚之際月表》：“隳壞名城，銷鋒鏑，豪桀。”俶（chū）載南畝：《詩經·小雅·大田》：“俶載南畝，播厥百穀。”俶通埱。《說文》：“埱，氣出土也。”載，菑之假借，初耕時將草翻入土中爲綠肥叫菑。南畝，泛指田地。
［5］庤（zhì）：儲備。錢鎛（bó）：《詩經·周頌·臣工》：“命我衆人，庤乃錢鎛。”錢與鎛皆爲古代農具，錢爲臿屬，猶如後世之鍬；鎛爲除草器具，猶如後世之鋤。平秩西成：《尚書·堯典》：“寅餞納日，平秩西成。”孔安國傳：“秋，西方，萬物成，平序其政，助成物。”
［6］殄（tiǎn）：消除。兇器：《韓非子·存韓》：“兵者兇器也。”
［7］嘉生：生長茂盛的穀物。《國語·周語下》：“嘉生繁祉，人民和利。”
［8］兆庶：兆民。
［9］天步：天文推步，猶言天意。
［10］武庫：儲存武器的倉庫。
［11］鋩（máng）：刃端。露：破敗。
［12］獷（guǎng）俗：猛悍的習俗。
［13］長鎩（shā）：即長矛。倏（shū）爾：忽然。從革：隨之改變。《周易·革》孔穎達疏：“革者，改變之名也。”
［14］覃（yǎn）耜（sì）：鋒利的耜。耜爲耒屬，翻土的農具。《詩經·小雅·大田》：“以我覃耜，俶載南畝。”中度：合乎標準。
［15］六月：《詩經·小雅》有《六月》篇，記周宣王征伐狁事。遄（chuán）徵：緊急的征伐。
［16］三時：春、夏、秋三個務農季節。《國語·周語上》：“三時務農而一時講武。”
［17］欻（xū）：忽然。
［18］分地：謂翻土。用天：制天。《荀子·天論》：“孰與制天命而用之。”
［19］《假樂》：《詩經·大雅·假樂》毛傳：“假樂，嘉成王也。”有“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之句。
［20］《大田》：《詩經·小雅·大田》：“大田多稼，既種既戒，既備乃事。”爲一首農事詩。
［21］弓戈櫜（gāo）戢：《詩經·周頌·時邁》：“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戢，收藏。櫜，盛弓箭的囊。
［22］牛馬放歸：《尚書·武成》：“乃偃武修文，歸馬於華山之陽，放牛於桃林之野。”
［23］善其事：《論語·衛靈公》：“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24］污萊：積水的窪地與長草的高地。《詩經·小雅·十月之交》：“徹我牆屋，田卒污萊。”鄭玄箋：“下則污，高則萊。”
［25］兵革：泛指軍備。
［26］穟（suì）：通穗。
［27］弭（mǐ）：停用。
［28］矧（shěn）：況。教令：教育與法令。
［29］允恭：誠信禮敬。《尚書·堯典》：“允恭克讓，光被四表。”
［30］后稷：周的先祖，爲舜農官。見《詩經·大雅·生民》及《尚書·舜典》。
［31］理化：即治化。
［32］天宗：指日月星。《禮記·月令》孟冬之月：“天子乃祁來年於天宗。”
［33］慶：善。《尚書·呂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34］九野：九州大地，指全國。
［35］建中：《尚書·湯誓》：“王懋昭大德，建中於民。”孔安國傳：“立大中之道於民。”
［36］返本：古以農爲本，返本即還農。《孟子·梁惠王上》：“王欲行之，則曷反其本矣。”
［37］系：辭賦末尾總結全文之辭。
［38］金狄：金人。秦始皇二十一年收天下兵器，鑄爲金人十二。《文選》潘岳《西征賦》“金狄遷於灞川”李善注引《關中記》：“秦爲銅人十二……銅人即金狄也。”
［39］無射（yì）：周景王所鑄鐘名。《國語·周語下》：“二十三年。王將鑄無射，而爲之大林。”
［40］我後：《尚書·泰誓》：“撫我則後，虐我則讎。”後謂天子。重谷：重視農業。
評
此賦爲一律賦。本篇的特色是典雅莊重，所用詞語大多不出《詩》《書》，正如編鐘雅樂，韻律鏗鏘而嚴整。裴度的律賦一般氣象較大，風格也質樸渾厚。李調元對此賦評價頗高，說：“作賦起法，切要堂皇整肅，遇大題目，更宜留心。如唐裴度《鑄劍戟爲農器賦》起句雲……是何等氣象！所謂大人物方有此大手筆。”（《賦話》卷四）《蔡寬夫詩話》說：“晉公文字世不傳，晚年與劉、白放浪綠野橋，多爲唱和，間見人文集，語多質直渾厚，計應似其爲人。”（《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一八引）其賦也有這個特點。
（尹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