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錦緞,非凡的潔淨,正好說明了穿者養尊處優的地步。舉止謙和有禮,舉眉頷首間貴氣天成,拓跋燾款款落坐,對陸安峰謙謙道:“小王突然打擾都尉,實在冒昧。”少年話語歉和,又不失風度:“令侄宇文盛希是小王師妹,同在慧空法師座下學佛。”
尚王爺像一股洪流,猛然地注入了陸家,讓陸家上下驚詫得措手不及,王怡蘭慌亂了,陸環呆了。
“哪裡是打擾,王爺到來,寒舍蓬壁生輝啊!”陸安峰細細端詳拓跋燾,早聞儒雅謙和的尚王是除太子外最具勢力的皇子,據說京城有位官員與他聊天時說自己喜歡千里之外的東疆雪蘭,不到三日,雪蘭就放在那官員家。還有人說他手下有美人無數,有個平安州的小縣吏來京,喜歡上一位美貌無比的的歌女,第二天歌女就成了這小縣吏的妻妾,這也是尚王所贈的禮物。
拓跋燾細細觀察着陸家,雖不寬敞,但收拾得井井有條,堂裡放了牡丹,茶具也還算講究,乍一看,也還算一個殷實之家,這讓拓跋燾覺得宇文盛真如她自己所說,過得瀟灑安樂。尚王從懷中取出珠花,對陸安峰說:“這珠花對盛希而言是非常重要之物,小王只能親自送還給她。”
“王爺真是細心周道之人啊!”陸安峰心中揣度着,尚王知道這珠花的來歷,應該和宇文盛希相識不淺,但爲何從不曾聽她提起過?
“都尉如此招待纔是周道之人啊!”拓跋燾擡起王怡蘭所倒之茶細細品飲,同時也在用眼中餘光打量着王怡蘭,因爲她就是宇文盛希最怕的人。放下茶,拓跋燾又正式的端望了王怡蘭一番道:“都尉家的茶清香淡遠,不知夫人是如何沏出的?”
“謝謝王爺誇講!”王怡蘭自持出身名門,拓跋燾這一品評,她受用得不了。拓跋燾又對陸安峰說:“小王本應將這珠花交託都尉便可,但即已蹬門,可否讓小王見盛希一面?”
“是誰又來提親了?”宇文盛希的聲音劃破了前堂寧靜文雅的氣氛,她不厭其煩地從後院出來。
拓跋燾聽到這樣的話,馬上一愣。
宇文盛希一看是他,驚得往後退了一步,一臉尷尬的錯愕:“師兄來這裡做什麼?”
見到這樣的場景,陸環掩面而笑。王怡蘭不禁也悄悄嘆了口氣。
拓跋燾表明來意:“師妹,你的珠花呢?”
宇文盛希一抹頭上的髮髻,才發現比她命還重要的東西不見了!
拓拔燾起身走到宇文盛希跟前,打開她的手,另一隻手將琥珀珠花安安穩穩地放到她的手心裡:“我終於把這東西放到你手上了,以後要是再丟了可就沒那麼好運了!”
二人的這一舉動別說陸環和王怡蘭,就連吉紅都看得一臉訝異。
盛希一看是珠花,失而復得的欣喜讓她忽視了衆人的驚詫,她只顧着翻看她的寶貝:“哎呀!是什麼時候丟了的?你是在哪裡找到的?”追問中,宇文盛希擡起頭來才發現拓跋燾已規規矩矩地坐到椅子上,而舅舅則在一邊示意她坐下。她又看到陸環一臉鄙夷;王怡蘭則把拳頭輕放在脣鼻間哼哼;吉紅擠眉弄眼地對她使眼色,她才收起珠花乖乖坐下。
“還不快謝謝王爺?”陸安峰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宇文盛希連忙恭敬地對拓跋燾說:“謝謝師兄!”
“不用謝!不用謝!”拓跋燾客氣的樣子讓宇文盛希覺得皮笑肉不笑,本來的謝意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而二人的一舉一動都放在了陸安峰的眼裡。
“師兄!”宇文盛希送拓跋燾出了陸家門,她對他解釋到:“都怪我魯莽,錯把你當成是提親的人了。我不是顧意的,真的!”
拓跋燾轉過身來,明澈的眸子疑惑看着她:“你爲什麼要對師兄解釋呢?”
拓跋燾的問題讓宇文盛希不知所措的撓了撓頭,爲什麼要對他解釋?這不明擺着是因爲她說錯了話嗎?於是她又解釋:“師兄,可能是因爲最近來提親的人比較多,所以吉紅纔會錯把你也當成來提親的人了。”
拓跋燾一聽,停住了腳步,這是宇文盛希第一次向他說起家事。問她:“你們家的人很急於讓你出嫁嗎?”。
宇文盛希點了點頭,繼而嘆了口氣,一臉不情願的說:“師兄你是知道的,盛希一心只想回漠北,可是又放不下母親。”又想了想前日母親對她說的話,宇文盛希只能“哎!”的嘆一口氣。
拓跋燾皺了皺眉頭,似乎宇文盛希的日子過得並不舒心,接着問她:“哎什麼呢?”
宇文盛希也是一肚子苦無處訴:“我真不知道該不該聽我母親的話。”
“你母親說了什麼?”
“我母親說我不做員外夫人,還想做什麼?師兄,你沒見過那個員外,四十開外,圓不隆咚的一個矮胖子。”說着宇文盛希又嘆了一口氣。
拓跋燾覺得自己沒有白來這一趟,果然以往宇文盛希都在逞強,他拉過她問:“你家裡究竟出了什麼事,讓你母親這麼急於讓你出嫁?”
宇文盛希只是嘆了一口氣,搖頭道:“盛希的事,盛希總會找到辦法解決的。”她總是要回漠北的,不想在京城欠下太多人情。拓跋燾轉身,眼看又要走進陸宅。宇文盛希忙拉住他問:“你要做什麼?”
拓跋燾抽開她的手道:“你不說,我就進去問你舅舅。”
宇文盛希拗不過他,只能對他道:“我說,我說,我母親生病了,想讓我早日找個歸宿。”
拓跋燾轉身,握住她的肩問:“你母親患了什麼病?”
宇文盛希低頭輕聲道:“項痹,不過只是小病而以。”
拓跋燾也嘆了一口氣道:“你都請什麼人給你母親治病?你舅舅家的人對你們如何?”
寄住在別人家,能好到哪去?宇文盛希只是低着頭,想了一會才喃喃道:“舅舅對我們很好,母親的病也會很快好的。”
拓跋燾的手在宇文盛希薄肩上緊了一下,看她說得不情不願,多少也知道了一些事情,他沉沉對宇文盛希道:“你是尚王的師妹,你以後一定會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的。”
宇文盛希擡頭,正好迎上了他柔柔眸子裡的憐愛之意,她不由心一詫,斷然回絕道:“師兄朝務繁忙,盛希就不勞煩您了。”。
拓跋燾伸手撫她的頭說:“後邊的事情就交給師兄吧!”
宇文盛希側過頭不看他,又回絕道:“盛希的事情,盛希自己解決。”
拓跋燾又思慮了一下,寬慰她說:“師妹你不要着急,一切都會變好的。”
***
陸安峰坐在聽雨亭中,他舉目看了看眼前的明淨秀麗燾意湖,在京城的中心地界,竟在自家院裡安這麼大個湖,陸安峰算是見識到什麼叫做王公貴族了。
“小王上次到都尉家,真是打擾了。”拓跋燾命下人沏茶,二人攀談起來。
“哪裡!哪裡!如果王爺不嫌棄的話,可以常來我家喝茶。”陸安峰雙手接住尚王遞來的茶。
拓跋燾問他:“都尉最近公務可繁忙?”
陸安峰放下茶杯對拓跋燾說:“王爺您是知道的,看好京城四道城門比起朝中的其他事來說,的確是件小事。但要真正做好,就沒有一件是小事。”
拓跋燾聽完感嘆到:“都尉這樣的人才,至令仍只是官拜七品,真是我魏國的損失啊!不知都尉有何所長?”
陸安想了想說:“下官不才,只對數術略有所長。”
“等有機會,小王一定向父皇舉薦。”拓跋燾又爲陸安峰倒上一杯茶。
“多謝王爺的知遇之恩!”陸安峰是個聰明人,王爺這樣說了,肯定是會讓他升官的,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至於升官的代價,陸安峰早已清楚:“請受下官一拜!”說着就向拓跋燾行了跪禮。
***
陸安安的項痹症又犯了,舅舅陸安峰親自送來湯藥。
“可還有錢爲母親看病?”陸安峰問宇文盛希。
宇文盛希對陸安峰說:“前些日子賣字得了數兩銀子,倒也不算吃緊,舅舅以往的救助已讓盛希感恩不盡,這次就不勞舅舅擔心了。”
陸安峰對着牀上臥病不起的陸安安說:“只怪爲兄沒本事,到老了還只是個都尉,連都尉這樣的小官職,都是託岳父之恩來的。盛希你也不用謝舅舅,如今舅舅已經年老體衰,以後想幫你母女二人,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陋屋昏暗的光線中,宇文盛希感到陸安峰更消瘦了,想到以往舅舅對自己的種種恩情,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陸安峰走後,陸安安開始盤問宇文盛希:“我聽你舅母說了,你和那王爺要好得很!”
“不過師兄而已。”盛希不在意的回答着。
“你知道你舅舅爲什麼把藥熬好送到家裡來嗎?”。
盛希看了看母親,似乎明白了:“娘!您想太多了!人家不過是來還珠花的!”
陸安安對女兒說:“如果夏員外的東西落在了我們家,你會親自給他送去嗎?”。
又是這個令人不快的話題:“盛希說過,盛希只嫁將軍!”
陸安安這回沒急,緩緩的起了身:“你以後一定要記住你娘今天託着病體與你所說的話。”
託着宇文盛希來到朱雀街上,陸安安開始對女兒說:“你看那個賣肉的七姨,想她及笄之年時,是這朱雀街上倍受讚譽的美女,可惜嫁給個賣肉的,今年她不過二十五,芳華青春就早早消逝於油膩的肉攤上。”
說話間,對街菜販的妻子張嬸,牽着大大小小四個孩子從她們身邊經過,陸安安又對宇文盛希說:“你再看看她,嫁給個賣菜的,明明吃了上頓就擔憂着下頓,還生那麼多孩子,又要忙賺錢又要帶孩子,還沒穿過件像樣的衣服,人就活活累死了。看到她們,你明白爲什麼你舅母要不停託人爲陸環找個好人家了嗎?”。
“那我就一輩子不嫁人!”聽了母親的話,宇文盛希小聲的說。
陸安安聽見了,質問女兒道:“你不嫁人,你想想,娘現在年老體衰了,要是沒有你照顧,娘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陸安安的話讓宇文盛希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她想反駁,卻又無從說起。
***
陸家的堂屋裡新添了幾盆牡丹,空氣中瀰漫着沉香的氣味。王怡蘭坐在藤椅上端莊地品着茶。
“舅母。”進了堂屋,宇文盛希恭敬的喚她。沉香本來是很淳雅的,但因王怡蘭慣用它,所以這樣的氣味讓宇文盛希有種避而遠之的感覺。
“今天的家事就讓吉紅做吧,你過來和舅母說說話。”說着,王怡蘭就吩咐下人給盛希倒茶:“我以前對你們母女刻薄也是因爲家中實在困難,你也知道你舅舅不是個有能力的人,我也是辛辛苦苦才撐着這個家。但你可別忘了,當初你母女行乞來京,是誰收留的你們?那時你跪在我家堂前磕了三個響頭,舅母就知道你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你再看看你母親今年才四十有五,那麼年輕就受病痛折磨,她的病是積勞而成,若要斷根,光吃藥是不行的,調養纔是最重要的,想必你也不忍看她一直就這樣下去吧!”
王怡蘭輕輕擺弄了一下堂前的牡丹,看了看宇文盛希木納的表情,知道她一時不能接受,語氣又緩合了一些:“哎!你舅舅當了一輩子都尉,說好聽點是個都尉,說難聽點不過是個看京城大門的,一大把年級了整天東奔西走的,我真爲他的身子骨擔心。要是能有人幫他一把,給換個清閒點的好差事,那人可真就是我陸家的大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