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距離殺龜大會正式召開還有一段時間,但大會的現場槐樹坪上已經聚滿了黑壓壓的人羣,這是一塊被羣山環繞的極大平地,平日裡是附近百姓趕集、賽會、做社戲的地方,因爲大路小徑四通八達,既便於集中又便於轉移或者化整爲零,所以便選擇了這塊土地——畢竟江湖羣豪裡也不乏頭腦靈敏之輩,若是選擇一個僅有兩個出口的山谷裡集會,這些老狐狸不立馬起疑那才叫怪了。
“我操他吳三桂的十八代祖宗!”“我操吳三桂的十九代祖宗!”“我操他十九代祖宗的奶奶!”“王八蛋!”“狗雜種!”“畜生!”“罵他吳三桂畜生,把畜生都侮辱了!哈哈哈哈……!”罵到這裡,那人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其他人更是笑成一團,惟有化裝成中年儒生的吳遠明沒有笑——畢竟上千人同時問候的都是他的祖宗和他的老爸,吳遠明臉皮再結實也笑不出來啊。
“吳兄弟,弟兄們把東西運來了,可以開始行動了嗎?”說什麼都不肯化裝的劉大麻子一邊和羣豪大笑着,一邊走近吳遠明悄悄的問道。吳遠明暗喜,低聲問道:“準備了多少?”
劉大麻子低聲答道:“大概有一千多份吧,他們花了一百多兩銀子,到肅林一家學堂裡請教書先生和學童謄寫的。”吳遠明大喜,點頭道:“很好,讓弟兄們開始行動,一定要小心,別和這些人起衝突。”
隨着劉大麻子一聲令下,總共二十四人的駱馬湖水匪中出動十五個,每個人懷裡都揣着上百份的、長寬各有半尺的傳單,開始在人羣密集處流竄,時不時的抽出一份傳單塞進落單的人手裡,或者拋進正在交談的人羣中間,再或者就扔到半空,落到那裡算那裡,然後一句話不說就乘着黑夜和混亂的人羣摸走,不讓別人看清他們的相貌——他們也就是遇見了交警出身的吳遠明,要是遇見了城管,他們敢這麼做,還能有命麼?
“這是什麼?”一個粗通文墨的少林俗家弟子手裡被塞了一張傳單,再看塞傳單的人時,那人已經混進人羣溜出老遠。好奇之下,那少林俗家弟子展開傳單,就着篝火的餘光,當着圍上來的同門師兄弟搖頭晃腦的念道:“殺龜大會真相!樊家賣國投韃子,背宗忘祖做漢奸;欺壓百姓佔民田,虛設大會害漢人;漢人英雄莫自殘,齊心協力殺韃子。”
“什麼意思?”他的一個同門師兄弟莫名其妙的問道。但他那個師兄弟話音剛落,旁邊七八隻手掌就同時打在他後腦勺上——這些手掌之中最尊貴的,自然是這次來參加殺龜大會的少林弟子中地位最高的戒律院長老澄印的老掌了。澄印四處看看羣豪的反應,見許多江湖人士已經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嚷叫,有大罵不信的,有驚叫懷疑的,也有驚疑不定的,便知道這事情必然已經傳遍大會會場。澄印也沒了顧忌,向開始念傳單那俗家弟子問道:“榮江,你怎麼看這份傳單?”
“師傅,依弟子看,這事並非空穴來風!”那榮江乃是澄印唯一的俗家弟子,爲人十分精明,早就看出這個殺龜大會並不簡單,湊到澄印耳邊低聲道:“師傅,樊應德是白蓮教的人,白蓮教素來高舉反清復明的大旗,而吳三桂在雲南買馬積糧,鑄鐵造炮,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能看出他在準備造反。在這種時候,白蓮教的人還出面組織江湖上的勢力和吳三桂做對,這豈不是幫了朝廷的大忙?”
“那依你之見怎麼辦?”澄印對弟子的見解深以爲然,趕緊詢問得意弟子的意見。榮江看看四周,用更低的聲音說道:“師傅,依弟子愚見,我們少林弟子應該立即退出這個大會!一是因爲這個大會背景不簡單,很可能就象傳單說的那樣,是朝廷在利用江湖勢力對付吳三桂,這樣一來如果稍有不慎,就可能導致我們少林弟子泥足深陷;二是因爲吳三桂畢竟是漢人,他如果真起兵驅逐韃子,我們即便不主動幫他,也不能給他搗亂,萬一吳三桂造反成功,我們也不用擔心他對少林展開報復。”
“你說得有道理。”澄印的頭腦也很清醒,稍一思索就點頭道:“就按你說的辦,爲師帶大隊弟子立即離開這裡,你帶兩個俗家弟子留下,暗中查看形勢。機靈點,切不可打出少林寺的名號!”
榮江點頭稱是,澄印則迅速聚攏了來參加這次大會所有弟子,領着他們取小道離開會場,連夜返回河南去了。和少林寺一樣,其他名門大派諸如武當、崆峒和青城等大派、連同一些小門派中也不乏頭腦清醒之輩,看到這傳單後馬上聯想起樊應德的種種怪異舉動,也紛紛採取了和少林相同的策略——立即退出這次大會。只在片刻間,來參與殺龜大會的江湖羣豪便走了四分之一還多,剛纔還密密麻麻的槐樹坪就空落了許多,而剩下的人中早吵翻了天,有堅決不相信傳單上所說、大罵吳三桂走狗搗亂造謠的,更多的則是將信將疑,決心動搖。
“呀,這怎麼會事?他們怎麼不鬧?怎麼不懷疑?也不找樊應德那個狗漢奸去驗證?就這麼走了?”看着那些絡繹不絕離去的人羣,劉大麻子不由瞪大了眼睛,向吳遠明疑惑的問道。吳遠明得意一笑,玩弄着下巴上的假鬍子答道:“他們這麼做才符合情理,他們家大業大的,跑得掉和尚跑不掉廟,所以害怕了。只有現在退出大會,纔是萬無一失的聰明主意。”
“可他們來參加這個殺龜大會?不就是爲了殺吳三桂嗎?爲什麼還會害怕吳三桂?”劉大麻子越聽越是糊塗。吳遠明冷笑道:“如果只是江湖勢力針對吳三桂,那他們肯定不會退出,他們身爲名門大派,怎麼能在這麼大的行動上落於人後?就算不真的派人去殺吳三桂,他們至少也會掛個名號。可現在韃子朝廷也攙和進來,這個殺龜大會就變成了平西王府和韃子朝廷的暗鬥,他們如果捲入這場爭鬥,那麼不管誰勝誰負,他們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原來是這樣,這羣虛僞的傢伙。”劉大麻子總算聽懂吳遠明的意思,忍不住大罵起來。這時候,吳遠明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叫喊聲——沐王府小公爺沐神保的叫喊聲,“怎麼都走了?怎麼都走了?這些破紙上寫的胡言亂語,難道你們都相信嗎?”吳遠明循聲看去,果然看到沐神保鐵青着臉,張開雙臂正在一邊阻攔那些離開的門派弟子,一邊大聲叫喊不肯相信那傳單所說的話,但他努力顯然沒有奏效,那些名門大派的弟子全都遠遠繞開他,沒有一個聽會他的叫嚷。
吳遠明很理解沐神保的心情,沐王府與平西王府有不共戴天之仇,沐神保想要找自己老爸報仇勢單力薄,幾乎不可能成功,如果得到江湖勢力相助的話,沐神保便有了報仇的一線希望,但現在殺龜大會眼看就要化爲烏有,沐神保自然難以接受。但吳遠明和沐神保各爲其主,對沐神保也只能表示有限度的同情。突然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又出現在吳遠明眼前——清減了許多的沐萌快步跑到沐神保面前,拉住她的哥哥低聲說着什麼。
“劉大哥,你不是很佩服沐王府的英雄嗎?那邊的就是,咱們過去看看?”吳遠明很想走近了去看沐萌現在的情況,便拉劉大麻子去給自己當擋箭牌。而劉大麻子確實很欽佩以身殉國的沐天英,忙咧嘴答道:“去,當然要去。”吳遠明一笑,與劉大麻子並肩走到正在大叫大嚷的沐神保面前,一起拱手道:“江湖浪子吳遠明,駱馬湖湖主劉大麻子,見過沐小公爺。”
“你們認識我?”沐神保停住叫喊,轉向吳遠明和劉大麻子疑惑的問道。很明顯,因爲是在黑夜裡,所以他並沒有認出已經化裝了的吳遠明。吳遠明微笑着答道:“小公爺,以前小人與小公爺有過一面之緣,想必小公爺貴人多忘事,忘了小人。”說話的時候,吳遠明的眼角自然瞟到沐萌的臉上,兩個月不見,沐萌幾乎瘦了一圈,臉蛋俏麗依舊,下巴卻變得尖尖的,可能是哭泣過多,大眼睛紅通通的,看得吳遠明一陣心動加心疼。
“小公爺,在下劉大麻子,久仰沐老公爺以身殉國的義舉,無以爲敬,請小公爺受劉大麻子三拜。”劉大麻子是個直性子人,說要下拜竟然真的跪下,給沐神保咚咚咚磕了三個頭,並大叫道:“沐老公爺,劉大麻子給你的兒子磕頭了,劉大麻子敬佩你老人家!”
“劉英雄快請起。”沐神保還是第一次見到性子直爽到這地步的人,加上此刻他正在失落沮喪間,對劉大麻子自不會態度傲慢,親手攙起劉大麻子道:“劉英雄,沐神保不敢當,不敢當啊……。”吳遠明懶得去聽他們客套或者發自肺腑的話語,轉向沐萌拱手道:“小人吳遠明,見過郡主。”
“你也認識我?”沐萌好奇的反問,並上下打量吳遠明,但黑夜之中光線暗淡,沐萌也沒有看出吳遠明得自姚啓聖真傳的化裝。吳遠明心中奸笑着答道:“郡主,小人和你也有過一面之緣啊,上次在北京的都城隍廟會,郡主娘娘你出手懲奸救人,小人在旁邊也見到了,小人可真是佩服之至。”
“那天你也在?”沐萌大吃一驚,臉上沒來由的一紅,低聲問道:“那天,你最先是在那裡看到我的?”
“從郡主娘娘跟上一個人開始。”吳遠明奸笑着套話道。吳遠明早就在懷疑那天的事,沐萌突然出手相救,究竟是她無意中撞見的?還是她早就跟上了自己和惠兒小丫頭?而沐萌果然上當,俏臉立即紅到了脖子根,喃喃問道:“你竟然從石虎衚衕裡就跟上我,你有什麼用意嗎?”
“原來那天她是從石虎衚衕裡就跟上我,十有**是因爲要南下了,所以想向我告別。”吳遠明再度肯定了自己在沐萌心中佔據着重要位置,得意之下臉上不由露出得意的奸笑。沐萌眼尖,盯着吳遠明問道:“你笑什麼?爲什麼還笑得這麼古怪?”
“我……我沒笑啊?郡主一定看錯了。”吳遠明趕緊收起得意奸笑,低頭答道。沐萌那會理會吳遠明的鬼話,逼上前一步,聲音也嚴肅了許多,“我沒看錯,你笑了!還有,你還沒回答我,那天你爲什麼跟蹤我?”
“這……。”吳遠明一陣爲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好,恰在這時,不遠處的人羣中一個清脆動聽的女孩子聲音大叫道:“吳遠明!吳遠明!你這混蛋在那裡?吳遠明,滾出來!”吳遠明一下子聽出這聲音出自鄭莘的口吻,想到要向小丫頭解釋用空槍頂着她姐姐時將要發生的事,吳遠明耳朵和腰上嫩肉就一陣疼痛——就象已經被小丫頭抓住揪住一樣的疼。
“有人叫你呢,你怎麼不回答?”沐萌越看吳遠明越是眼熟,也越來越懷疑吳遠明的身份。吳遠明一陣頭疼,搖頭道:“算了,這丫頭很難纏,還是別回答她的好。”但吳遠明話音未落,正在旁邊與沐神保等人聊天聊得正高興的劉大麻子不耐煩的大叫道:“臭丫頭鬼叫什麼?你吳大哥正和沐小公爺在一起!”
“找到了!”不等吳遠明阻攔,鄭莘已經聽聲音辨別方向,象小鹿一樣夾裹着風塵衝了過來,吳遠明怕被她抓到又惹麻煩,趕緊竄到幾個駱馬湖水匪背後,吩咐他們用身體攔住自己。不一刻,吳遠明眼裡無比難纏的鄭莘和她那個更加難纏的姐姐帶着一大羣人,殺氣騰騰的衝了過來,劉大麻子此刻倒當起了介紹人,向沐神保介紹道:“小公爺,這些都是天地會的人,他們和我的吳兄弟有點小誤會,所以要找我兄弟算帳。”
急需盟友收拾吳三桂的沐神保大喜,忙迎上去行禮道:“原來是天地會的各位英雄,小可沐神保,不知陳總舵主是否駕到?可否替小可引見一下?”可惜在氣紅了眼的鄭家姐妹面前,沐神保的客氣變成了熱臉貼在冷屁股上,鄭莘首先氣沖沖的嚷嚷道:“劉大麻子,吳遠明那個混蛋在那裡?”而她那位仍然穿着一身白衣的姐姐則聲音無比冰冷,“姓吳的,你躲也沒用,給我滾出來!”
沐神保也沒見過態度傲慢到這地步的鄭家姐妹,不由爲之一楞。而越看吳遠明越是疑惑的沐萌則往吳遠明藏身的地方一指,“你們要找的人就在那裡,藏在那幾個人背後。”鄭莘二話不說,衝到那幾個駱馬湖水匪面前將他們推開,大眼睛瞪着滿臉尷尬的吳遠明直喘粗氣,指關節捏得卡卡作響,卻一句話都不肯說。倒是吳遠明苦笑着先開了口,“莘莘,才一天不見,你又長漂亮了許多啊,真是越來越象小仙女了。”
“哼哼,你也變得會說話多了。”鄭莘嫣然一笑,卻高舉起了拳頭。吳遠明則趕緊抱頭蹲到地上,正準備迎接小丫頭的一頓痛揍時,會場中忽然一陣巨大的騷動,“樊老英雄家的人來了!”“樊老英雄!樊老英雄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