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水配合藥材洗浴,是一項人人適宜的健康療養。
驪山行宮一片歌舞昇平,每日裡都可以看見三三兩兩的貴婦,穿着華麗,互相走訪。亦或是錦衣少男少女縱馬山間圍獵,遍野笑聲。日子過得悠閒愜意。
皇長子葉初陽更是玩的瘋散了心,帶着蕭容成像兔子一樣在偌大的碧波宮庭院竄來竄去,神出鬼沒。
國子監沒有放假,蕭寶成課業要緊,沒來驪山行宮。蕭慧成和兩個太后住在一起。只有蕭容成被葉初陽使盡了辦法給弄到碧波宮一同居住。
爲此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葉明淨和他商量,蕭寶成住進來可以,每日的課業卻需加量。大字一日五張,還有背書、扎馬步、泡藥浴等新增內容。
葉初陽接受了不平等條約,雖說每日課業量翻了兩倍多,他卻依舊活蹦亂跳,精神好的出奇。普通成年人根本就逮不到他。葉明淨怕他出事,安排了一個天波暗衛時刻跟着,防止意外。
過了幾天,她發現問題了。葉初陽雖然完成了每天的課業量,然卻是有貓膩的。
每日的五張的大字開始敷衍了事,連接幾天都沒有進步。背書則仗着自己聰明,只有在檢查課業的前一天才下功夫臨時抱佛腳。偏他記憶力極佳,宮女讀個兩遍就能全部記住。只是這樣一來,忘得也快。他又沒有耐心接着鞏固,檢查完就丟開手。於是四五日後,便再也記不清前面的內容。
葉明淨正愁着,計都又給了她一個大驚喜,或者是驚嚇。“大皇子骨骼清奇,是練武的絕好料子。”教了葉初陽一段時日的他喜滋滋的如是說。
“什麼?”葉明淨差點驚掉了下巴,如同被晴天霹靂:“骨骼清奇習武早早”一連三個驚歎都不足以表達她內心的驚悚。神啊她需要的是一個帝王繼承人,不是武學宗師好不好
計都卻是一副得遇良才的喜悅:“早早很有天賦。骨骼絕好的孩子雖不多,卻也不難尋。他最難得的是悟性好,舉一反三、信手拈來。而且對習武很是喜愛。只有對武學真正有興趣,才能學至頂峰。所以說他很難得。”
葉明淨快要暈了。對武學有興趣?他是從哪裡繼承來的興趣?她和陸詔,哪一個是愛習武的了?
計都猶在那裡暢想未來:“……殿下學成之日,必是一代武學大家。到時於千軍萬馬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草原荒漠、海疆島嶼,哪裡不能去得?陛下,大皇子定能開疆闢土,揚我大夏國威,成就一代千古名帝……”
“停停”葉明淨急急喝止,“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
計都吃了一驚,停下來瞧住她:“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不對大條了你讓我想想。”葉明淨靜下神,越想臉色越難看,“你說養個孩子怎麼就這麼難呢?”
計都詫異:“大殿下聰明伶俐,稍加教導便能融會貫通。這樣的孩子很好教。”他怕葉明淨不明白,又強調:“早早比他同齡的孩子聰明。這是好事。”
“我知道他聰明”葉明淨吼了一句:“聰明人瘋狂起來更可怕。你以爲楊廣不聰明嗎?”還有其他的例子她沒法說,比如明朝的某皇帝,清朝的某太子。個頂個的聰明,也都個頂個的失敗。
事實上,教導一個聰明的繼承人比教導一個平庸的繼承人壓力更大。後者教育穩當了,無功無過。至少能平穩的傳承江山。而前者,要麼給你發揚光大,威名遠揚,成就不世霸業。要麼給你糟蹋殆盡,敗家敗到慘不忍睹。
“壓力太大了。”她愁眉苦臉,一頭撲進計都的懷裡,“日子沒法過了。自從來了這裡,我就沒過過舒心的日子。好容易有些起色了,結果麻煩又來了……”
計都不明白她在擔心什麼,不過他很喜歡這樣跟他親暱抱怨的葉明淨。慢悠悠的撫摸她的後背。嘴角微彎。怎麼生了兩個孩子,反倒越來越有孩子脾氣了呢。這麼個樣子,哪裡像殺伐果斷的女帝陛下。眼中浮現柔軟的笑意,這樣的她,似乎只有在他的面前纔會展現。越想心下越溫暖。手臂收攏,靜靜環抱住。
背部的舒緩令得葉明淨微眯了眼,將下巴擱在計都的肩膀上。比起男女**,她更喜歡這樣的單純相擁。聞着令人安詳的氣息,思路彷彿也更加清晰。
教育孩子啊,真是一個頭疼的問題。
杜憫作爲皇長子的老師,此次也得到了驪山溫泉遊的名額。他是朝臣,年紀輕、根基淺。尚未有資格攜帶家眷,葉明淨本着方便的原則,將他安排在了碧波宮的一座殿室中。她不認爲在這座大的如同公園一樣的地方住進幾個男人有什麼需要忌諱的,姚善予也還住在這裡不是?
住在一起的好處就是隨傳隨到。葉明淨理清思路後召了杜憫過來問話。杜憫長身玉立,星目朗眉。一如既往的溫潤如玉。
“惜之。近來身子可好?”葉明淨見面先寒暄,“你住的殿室是室內湯池,可有請了太醫開方子每日藥浴?”這也是她將杜憫放在身邊的原因之一。身體健康纔是**的本錢。杜憫身子骨原本就弱,更加馬虎不得。
“謝陛下惦念。”杜憫躬身行禮,“臣每日浸泡藥浴,今冬身子確比往年強些。”
“這便好。”葉明淨滿意的點頭,切入正題。“早早近日增加了武學課程。在你這邊可有什麼變化?”
杜憫含蓄的笑了笑:“大殿下的性子越發活潑了。”
葉初陽的改變是很明顯的。增加了武學課程後(雖然目前只有扎馬步一項內容),由於消耗多的緣故,吃的也多了,睡的更香了。他的身體比之以往壯實了不少。馬步紮了一段時間後,他原本就很有力道的兩條小腿越發有力,蹦躂的自然也就越歡暢。再者,扎馬步並不是單純的站在那裡,而是身體好似騎馬一般呈起伏狀,再配合以特定的呼吸。是外家和內力修煉的基礎練習。葉初陽練了一段時間,精氣神明顯提高不少。
身體的改善帶來了一些其他的影響。葉初陽嚐到了習武的甜頭,便對於杜憫佈置的課業敷衍起來。
葉明淨嘆了口氣。葉初陽這孩子很聰明,而恰恰是他太聰明瞭。投機取巧之事都是信手拈來。完全不用人教。相信杜憫也察覺了裡面的問題。
聰明的孩子難教啊。葉初陽有個很大特點:只有親自嚐到了甜頭、或是吃到了苦頭,他才相信你所教導的是真理。簡單的說,就是早早小朋友不相信紅口白牙的空話,只相信自身實踐出的真理。
這本是件好事。可問題是他現在才三週歲。你跟他說要腳踏實地、持之以恆這些道理。他壓根不理會你,因爲這個道理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好處。而他因爲貪小便宜走捷徑所要吃的苦頭,至少要等十年之後才能體現出來。葉明淨可耗不起。
“……惜之,你說朕該怎麼辦?”葉明淨開始取經,杜憫自己就是聰明之極的人,有切身體會。而且據說他的嫡子被教育的很好。一定有改善的辦法。
杜憫的回答依舊很含蓄:“陛下,常言道,慈母嚴父。大殿下既然已經有了慈父,臣以爲,陛下應爲嚴母。”
“朕對他沒有不嚴格啊?”葉明淨納悶的反駁,隨後看見了杜憫話中有話的眼神,騰地醒悟過來:“你是說……”聲音變輕,帶着疑問:“打?”
杜憫微微躬了躬身:“也可罰跪。臣幼年調皮,臣的父親便是這般管教臣的。”
葉明淨立時窘了。杜憫的意思很明顯:打也好,跪也好。總結下來就一點,小孩子不聽道理,就體罰。並且,人家也含蓄的表達了。他一體弱多病的天才,父親都下得了手狠心管教。那精力旺盛的葉初陽就更能受得住懲罰了。總而言之,是陛下您對孩子的教育太不嚴格了。
葉明淨悲催了。她前世沒生過孩子。她前世是教育工作者。師範裡無論哪一本教材都不會贊同“體罰”這一項。現代教育再三強調:打孩子是不對的。不管是家長還是老師,都不應該體罰孩子。
葉明淨鬱悶了,在房間轉了好幾圈,憋出一句:“父皇從來沒打過朕。”
杜憫微微一笑,舉重若輕:“陛下是女子。文雅嫺靜。男孩子通常要調皮些,靜不下心。”
“惜之的孩子也是?”葉明淨反問他。
“是。”杜憫毫不留情的擊碎了她的幻想,“玉不琢、不成器。”
葉明淨啞了。又在房間開始畫圓圈。杜憫很有耐心的站在一旁等候。
“朕,從來沒有打過孩子。”轉了半天圈子,葉明淨語無倫次的說出一句話,剛一出口,就發現了裡面的語病。多新鮮?她要是打過也沒今天這事了。
果然,杜憫沉靜的臉上飛快的閃過一絲笑意。
“唉”葉明淨捉到那絲笑意,心下一憤,反而說的流暢了起來:“早早是朕的第一個孩子。他是朕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朕是母親。朕不知道父親對孩子是何感受。朕只知道,從他還是丁點兒大的胎兒時,他就在朕的腹中,血肉相連。朕用自己的血養育他。吃的喝的,化爲養分孕育他。他的每根骨頭、每片皮膚、每根血管都是從朕的身上分離孕育。然後,到了瓜熟蒂落之時。生生從身上將連着的血肉分割,一點一點剝離,撕心裂肺的痛……走過了那一遭,朕才知道,什麼是……母親。”
她越說越停不住:“朕將他帶着身邊,每一天都能看見他的變化。第一次笑、第一次認人、第一次長牙,朕都記得清清楚楚。對着這樣一個孩子,朕不知道該怎麼去懲罰。朕,下不了手。”
葉明淨收住口,突然驚覺話說的太過。沉默下來。好似力氣被用完,靠坐着羅漢榻上垂下眼簾。開始懊悔。竟然在杜憫面前失了態。怎麼就說了這麼多?估計是對葉初陽太過上心,教育繼承人的壓力又太沉重。患得患失間就口不擇言了。
恢復了一會兒心情,她笑着擡起頭:“是朕失態了。惜之說的很對。玉不琢、不成器。朕……”嚥下後面的話,勉強笑笑:“惜之先回去吧。早早的事朕會斟酌着辦的。”今天真是太丟臉了。還是趕緊趕人走的好。
杜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脣動了動,像是要說話,卻又什麼都沒說。終究還是中規中矩的行禮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