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山村,寧靜祥和。皎潔的月光照射出朦朧的景物。一個黑影在月色中蹣跚而行。
她走到屋後,抖抖索索的從一堆破瓦罐裡翻出一個小小的布包,打開後,將裡面的碎乾草一起倒入口中,然後喘着氣倚在牆角邊。目露微笑。
隱藏在陰影中的計都說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從他記事起,他就沒有父母。在外成長遊蕩的那些年,他見多了人情冷暖。有卑鄙的,也有善良的。像黃奶奶這樣自己去死,將生的希望留給親人的人,他以前也見過。小時候有些羨慕,見多了則是麻木。羅睺告訴他,那些都是無能的弱者,不必多加理會。
弱者嗎?他心潮翻涌,爲什麼偏偏是這些弱者,總能帶給他最深刻的悸動。
黃奶奶的嘴角流出汩汩的鮮血,她的微笑卻更加燦爛,那樣溫暖的笑容,和葉明淨凝視着葉初陽時嘴角噙掛着的微笑一般無二。
最後一絲微弱的呼吸終於從她身上離去。計都不自覺的看向她身後的那面牆。一牆之隔,黃飯兒正睡的香甜。半大的少年,正是渴睡的時候。哪裡知道明天等着他的是什麼?
心緒起伏間,他回到房間,盤腿坐到炕上調息內力,直至天明。
長安城中,臨近十月。好容易將去年散館的庶吉士們都一一安排至了妥善的位置。葉明淨深深的呼了口氣。
不容易啊。有一部分人,在這三年裡竟已經營了不小的關係網。不用她操心,就有着實打實的肥缺在等着。有些人,則是小心謹慎,上下活動留任了翰林院編修。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沒有任何活動,完全聽憑吏部的調動。
榜眼馬致中就是這樣的老實人,或者說是老謀深算的眼光長遠者。狀元羅士濤則走了方敬的門路,在戶部謀了個主事。雖然是一樣的正六品。手上的權利卻是大大的不同以往了。
葉明淨淡笑着給他記了一筆。
馬致中堅定的認自己的座師說話。他那一屆的座師是林珂。林珂沒給他謀什麼好缺,將他隨隨便便外放了福建那裡的一個通判。夏朝的福建布政司,由於南洋海運的不發達,下轄的幾個州府並不算繁華,只能算是普通。馬致中並沒有埋怨,依然感激涕零的收拾了包袱,輕車簡裝的帶着家眷出發了。
葉明淨同樣淡笑着給記了一筆。
黃陌那邊,吏部的考評是優。葉明淨還是在廣信那一塊地界,挑了個州同知給他做。從六品,級別並不高。
有些事,還不能急。
收好記錄,她揉了揉眉心。閉目養神了片刻。室內寂靜無聲。
葉初陽自從斷了母乳,整日裡就鬧着要人帶他外出遊玩。特別喜歡人多的地方。姚善予就抱着他輪流去昭陽宮和長春宮串門。不到天黑都不進梧桐宮的大門。真真是玩散了心。
八個月的葉初陽已經會爬了。葉明淨想了想,傳了齊靖進宮。
她畫了幾張圖紙。不外乎是滑滑梯,轉轉盤、攀爬網之類的戶外嬰兒大型玩具。材料註明了是木頭。不必上好的,但一定要表面光滑。除了滑滑梯的梯面外,其他的部位都要由軟布加了棉花包裹。東西的尺寸不必太大,要能夠移動。天氣好就放在戶外,雨天或者晚上可轉移到室內。
齊靖聽她講解了半天,笑道:“陛下也是想絕了。這麼個東西,花費的功夫不少,卻也就一歲至三歲的孩子能玩玩。”
葉明淨笑道:“三歲以後自有三歲後該玩的東西。你若覺着好,等朕這一套做完了,也做一個拿回家去給你兒子玩兒。”
齊靖兩個多月前終於有了嫡子,福壽公主愛的不得了,是以葉明淨如此打趣他。
齊靖臉色微紅。他的嫡長女還是承慶二十六年十一月間生的。時隔近四年纔等到了嫡長子。很是不容易。家裡人難免就激動溺愛了些。他也很疼愛。只是在時常進宮,見到葉初陽的吃穿用度後,他不自覺的又想嘆氣。
酈氏帶孩子,比之葉初陽,鋪張有餘,用心卻不如。別的不說,單是親自帶在身邊餵養一項,就比不了。
被招到梧桐宮回話的臣子們,有幾個人沒見過皇長子的?陛下圍着奇怪的包袱,帶着皇長子和他們說話。那場景,從開始的震驚到後來的習慣。箇中滋味,真的很複雜。
還記得葉初陽長牙的那幾天,他們全都參觀了那顆冒尖的糯米小牙。因爲皇長子殿下見人就咧嘴笑。
如此乖巧可愛的孩子,在臣子中已經得到了一致的好評。不少人開始預測,皇長子殿下因爲小時候就與衆不同,長大後一定會神勇不凡。大夏的未來有望啊
也只有這樣的母親,才能生出這般的孩子吧。
齊靖垂下眼簾,笑着收起圖紙:“陛下放心,臣一定會督促他們儘快完工的。”
逐城城外的小村落,黃飯兒紅腫着眼睛,葬掉了他最後一個親人。
房子裡沒什麼好收拾的,他的衣物用品更是沒有。小小的包袱單薄的可憐。計都也不在意,帶着他離開了這個村子。
“去草原挖藥,得準備好些東西。帳篷、水囊、毛皮、肉乾這些都要準備。”黃飯兒很快收起了悲痛,跟着計都走了一段路後盡職的開始籌劃:“這些東西,涼州城那邊最多。逐城和其它的邊關小城就很少,價格也貴。但是最後去草原,還是得從這一帶走。路近。”
計都想了想:“我不想浪費時間。涼州城先不去。能不能就近和這裡的村民們籌集?我會按價給錢的。”
黃飯兒道:“別的都好說。帳篷卻是難。”
計都不以爲意:“先走着看看吧。說不定就有呢。我還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馬匹,你總不能就一直這麼走路。”
說到這裡,黃飯兒眼睛一亮:“計大哥,你是不是很厲害。很能打?”
計都怔了怔:“怎麼問這個?”
黃飯兒掩飾不住興奮:“我們這兒的村民不養馬匹,瓦剌人最會來搶。但是就我們兩人去草原的話,我們可以搶瓦剌人的馬匹啊?他們也有落單的人。只要找準時機幹掉,馬匹就是我們的了。咱們這兒的村民,看見落單的瓦剌人都這麼幹,搶來的馬就賣到城裡去。”
計都微微一笑:“好啊,如果碰上了。我們就這麼幹。”他可不認爲落單的瓦剌人這麼好找。就像落單的漢人不會靠近草原邊境一樣。落單的瓦剌人也會盡量避開這一交接地帶。
黃飯兒很是興奮,繼續滔滔不絕:“我在城裡的郎中說,草原上有很多好藥材。瓦剌人都不認識,當成是野草。藥鋪的夥計教過我們幾種,我都認識。可惜那交接地帶太危險了。不然天天去挖草藥也是一筆收入。”
這兩人便日夜不停的趕路,晚上休息在附近的村落裡。半個多月後,計都將這一帶的村子都跑了個遍。籌集到不少物資。最意外的是,除了收購到一匹老馬外,竟然還真的收到了一頂不大的帳篷。
賣東西給他們的村民笑呵呵的道:“這是打劫的瓦剌人的。其它的都賣到城裡去了。就這頂帳篷和老馬值不了幾個錢,就還留着。”
那帳篷有些破。村中的婦女集合起來替他們縫補,一邊七嘴八舌的打聽長安城的情形。邊關的村子消息封閉,計都這樣的遠途客人一向是他們獲得關內消息的最佳途徑。
連日奔波,計都現在的打扮和當地人已經沒什麼兩樣了。十月的天氣,秋風已經很是寒冷。草原晝夜溫差大,兩人夜間都要蓋足了羊皮才能入睡。
進入邊境交接的草原地帶後,計都發現還真是和黃飯兒說的一樣。就他這臨時抱佛腳的半吊子貨,竟然也能發現不少有用的藥材。
他盤算着,等這裡的地形摸的差不多了,就去涼州城。風樓在那裡有個聯繫站。萬一真的有打過來的跡象,總調度站還是設在那裡更方便些。
涼州城內,化妝成普通客商的江涵在風樓的聯絡處拿到了最新情報。裡面有用暗語寫成的京中指令。他快速的閱讀後,眼中有掩飾不住的驚訝。
回到琴湖綠洲,顧朗和孫承和輪流看着那封密信,都不覺皺起了眉頭。
孫承和第一個開口:“瓦剌人中有我們的內應?這可能嗎?他們不會相信漢人的。若是混血,很難保證那人忠誠的就是我們一方。我聽說混血在瓦剌還好過一些。在大夏,人人欺負、視如蛇蠍。”
“應該不是混血。”顧朗面色深沉,“陛下從不將重要的事交給她不熟悉的人去執行。這人陛下既然瞭解,就必定是咱們漢人。陛下近幾年一直在京城。異族人哪裡能見到她?”
江涵也同意他的觀點:“別的不說。異族人幫着陛下做這件事就沒什麼好處。只有咱們自己人,纔會爲了大義,深入敵族內部。”
那麼問題又來了?是什麼樣的能人異士,竟然能打入瓦剌人內部呢?
三人百思不得其解。江涵又道:“上面不是說計侍衛要過來麼?到時問問他,他說不定知道。”
這又是件讓三人迷惑的事。陛下要做什麼?巴巴的非得派個貼身護衛過來。計侍衛來了,陛下的安全誰來保障?
問題越來越多。孫承和咳嗽一聲,揮了揮手上的紙:“至少還是有好消息的。鍾姑娘又要過來了。兄弟們受傷什麼的也不用擔心了。”
江涵嘆了口氣,有些憐憫的看向他:“陛下急巴巴的派了大夫過來,你就沒想過是爲什麼?”
爲什麼?孫承和眨眨眼睛。
顧朗面色一肅:“這預示着,未來我們將會有很多受傷的機會。“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