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詔接到傳喚,整了整衣服,在翰林院衆庶吉士羨慕複雜的眼光中,跟着傳話的內監往宮城裡走。
一路上,他暗自盤算,皇帝找他大約會爲了什麼事。一般來說,只有棘手的事纔會這麼急着來傳喚他。而最近最熱門的話題,無非是待選男子進京。
那些男子們一來京城,大家都好奇的去見過。男子不同於女人,參加參加詩文聚會,京郊野遊,就能混個臉熟了。說句良心話,那些男人……嘖嘖,女帝陛下還真是委屈了。
就這麼一路盤算着,他走進入了梧桐宮。領路的內監退下,換成馮立帶路。
不是平時接見的東偏殿,而是在掛地圖的那間房間。馮立將他送進室內後,行禮退出。房間裡只留下葉明淨和他兩人。
看來要說的是機密。陸詔心情略略起伏,行了禮:“臣陸詔見過陛下。”
“悟遠坐吧。”葉明淨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平靜的問他:“還記得上次,朕就是在這裡和悟遠說的未來宏圖。”
“是。”陸詔應聲。
葉明淨沉默了片刻,問道:“悟遠,你對現今朝堂的局勢怎麼看?”
陸詔斟酌着回答:“君臣一心,太平盛世。”
“君臣一心?”葉明淨笑了,“悟遠在開玩笑吧,你會不知道朕現在說的話到底管不管用?”
“陛下。”陸詔正了臉色,“陛下韶華之年,只要徐徐圖之,定可有在朝堂之上一言九鼎的一天。”
“可是朕等不急了”葉明淨出乎意料的扔出這麼一句,“陸詔、悟遠,朕等不急徐徐圖之了。朕現在就要大權在握。”
陸詔吃了一驚。廣平女帝給他的印象,是善於隱忍,伺機而動。這是從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就留下的,最最直接,一直刻在他的腦海中。怎麼會突然這麼急躁,這不像她。除非是有特別的原因……
他想到了最近的選秀事件,有了幾分瞭然:“陛下,若是爲着某一件事,陸詔不才,願略盡綿薄之力。”
葉明淨沉下了臉:“是,單爲着一件事,朕也有無數的法子可以辦到。可是後面呢?還會有層出不窮的違背朕的意願之事出現。朕還得一一耗費心力去算計不成?不如一次性從根子上解決掉”
這麼急?陸詔怔了怔,試探的問:“陛下可是有了主意?”
“不錯。”葉明淨讚許的看他一眼,“你來看,這裡是雁門關。雁門關外就是瓦剌和韃靼的部族。他們一個偏東,一個偏西。若是這兩個部落糾集了大隊人馬,闖入了雁門關,會怎樣?”
闖入雁門關陸詔驚的膛目結舌:“他們,怎麼可能闖進我大夏雁門關?”難道守關軍隊都是死人嗎?他心裡涌起不好的預感。
“非也,守關的將士自然不是死人。”葉明淨笑了笑,“如果這倆部族的聯軍佯攻雁門關,實際上卻繞路而行,從寧武關打進來的話呢?寧武關今年剛剛換防。城守是威遠侯的嫡系。據說帶兵很是,很是,關愛?”她用了一箇中性的詞。
什麼關愛,明明就是懶散不問事陸詔嗤之以鼻。威遠侯高家。他是知道的。嚴格說來,大夏的勳貴之家,大部分都是跟着高祖葉承祜一同南征北戰打出來的爵位。少部分,比如他家東陽侯、齊靖家的景鄉侯,是在政治鬥爭中站對了位置被封的爵。
故而,勳貴之家,大多手握兵權。不過,在夏高祖晚年的時候,繳械了一批勳貴手上的兵權。比如慶國公、晉國公等等。這些家族的第一代先人,都是驍勇善戰的猛將。知道皇帝忌諱他們,也就從善如流放下兵權,一門心思培養後代讀書做文章去了。
然後就是一些親信和爵位相對低的人家,反而一直保留着在軍隊中的優勢。威遠侯高家就是一例。承慶帝當年就不怎麼指揮的動高家。萬幸後來武成伯府顧緝橫空出世。這纔在軍中有了一定的話語權。
雁門關的城守,是威遠侯的嫡長子,世子高榮。寧武關新換的這位城守,則是剛剛投誠到威遠侯高玄瑁門下的一位武將。說是武將,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世家出身,花了錢在軍中任個郎將、校尉的官,然後再打點,一步步升上來。去邊關守城,就是去鍍金。雁門、寧武、偏頭,大夏的這三座邊關,是熙照女帝李若棠親自監督建造,固若金湯。瓦剌和韃靼人也只能在邊關小城打打鬧鬧。或者竄到西邊涼州城那一帶打砸搶。河北布政司外圍、古燕趙一帶的這三座關卡,他們是休想進來。
萬一進來了,也就離直逼京城差不多了。
畢竟大夏的都城和周朝一樣,都沿用了長安。這座古城在秦代時,離着匈奴人的草原就不遠。
“陛下的意思是……”陸詔心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盛。
葉明淨目色一寒,吐出了一句讓他膽戰心驚的話:“打開寧武關的大門,放一部分瓦剌和韃靼聯軍進來。”
“哐當”陸詔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陛下”他大驚失色,“這,這怎麼可以”
“可以的。”葉明淨誘導他,“最北邊的雁門關和最西南的偏頭關,一向是防禦重地。那兩族的人也習慣了從那裡進攻。他們並不知道守城軍隊如今已是不堪一擊,只靠着城池堅硬唬人。寧武關的守備最爲薄弱,只要告訴瓦剌人或者韃靼人這個消息就行。即便攻打進來,兩翼的聯防軍也可快速回防。兵臨京城下是不可能的。戰事可以控制在河北境內一帶。”
陸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異族入境,爲了開戰?而開戰的目的是爲了能掌握大權?不對?即便是開戰,葉明淨也不可能掌握大權。就算她手上有武成伯一系,那也是西北一帶的軍事力量。河北境內開戰,勢必是朝中的武將帶兵出征。
這武將和手下的軍隊,絕不會是葉明淨的人。她這麼有把握能大權在握,只有一個可能。出征的武將必定失敗。然後她再來收拾殘局。
你個祖宗的他以爲他自己就夠不擇手段了。結果和這位比起來,還真是善良到不值一提。
“陛下,您,真要這麼做……”他還是不敢相信。
“是。”葉明淨依舊面無表情:“因爲我很憤怒”
她很憤怒。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陸詔明白了,徹底無語。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到刺激這位陛下了。他爲着輕看她的朝臣們默哀了兩秒。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一個可能。暗叫不好。
“陛下,您找我來,是,是……”他的氣息開始不穩。
葉明淨輕聲道:“悟遠。朕找你來,自然是要你去給瓦剌、韃靼送出這份情報了。”
“哐當”陸詔又打碎一個茶杯,“陛下”他驚恐的疾呼,“這是千古罪人是要背上罄竹難書的千古罵名的”
葉明淨坐到他對面,安慰他:“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沒人知道,史書上也就不會記載。”
你當我是傻子啊陸詔心下大罵呼吸幾乎凝滯:“陛下我,我怎麼能相信您日後不會,不會,”他艱難的掙扎出關鍵詞,“出賣我。”
“這確實是個問題。”葉明淨點點頭,“你想要什麼保證?”
陸詔哀求:“臣可以拒絕嗎?”
“你說呢?”葉明淨淡淡一笑。
陸詔啞然。別看這房子裡現在沒人,他敢肯定,一定有頂尖高手埋伏在暗處。他要是拒絕,小命就得交待在這裡了。只怕死因也會很不名譽。
他怎麼能死在這裡?怎麼能有這麼不名譽的死因?他還沒有位極人臣,還沒有做出一番事業,沒有留名千古。
陸詔呼吸急促,面色數變。
不能拒絕,就只有答應。既然答應,就要有萬全的退路。他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怎麼都消散不去。
擡眼打量葉明淨。這位陛下越來越美麗了。記得第一次見到時,還是像男孩子一樣的小廝打扮。這位陛下是女子。女子可以……
他默默的閉上眼睛,調整自己的呼吸。良久以後,睜眼。
“陛下可有心上人?”他發出鎮定下來後的第一個問題。
“沒有。”葉明淨下意識的否認。
陸詔問出第二個問題:“陛下在待選的男子中,可有滿意的?”
葉明淨遲疑了一會兒:“沒有。你到底想說什麼?”
陸詔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想說的是。陛下,臣可以去做這千古罵名之事。臣想要的保證是:一個孩子。”
葉明淨‘騰’的站起身,驚怒:“你說什麼”
話已說出口,陸詔反而思路清晰了起來:“我說,一個孩子。陛下,您總要生孩子的。若是臣能與陛下共同擁有一個孩子。臣還有什麼是不能做的?”
“你放肆”葉明淨驚怒的呵斥。胸脯劇烈的起伏。他居然敢這樣算計她
陸詔淡淡一笑,神色坦然:“陛下,左右是個死。我死在這裡,罪名是什麼?yin亂宮廷,還是對陛下不敬?雖然罪名難聽些,可比起日後被出賣而死,那個叛國投敵的罪名,才更加可怕。一個孩子。陛下。這樣我才能相信您。您總不至於讓自己孩子的親生父親揹負這千古罵名。”
葉明淨眼睛眯起,久久的凝視他。常言說的好,‘橫的怕不要命的’。陸詔此時便是擺出了不要命的架勢,要麼殺了他,要麼就答應他。
“你這是在賭博。”她聲音沙啞的開口。
陸詔笑了笑:“您的引敵入關了何嘗不是豪賭?陛下,我怎麼就不能也押一注大的?”
沒想到吧,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