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風滿樓。京城今年的冬天來的異常的早。紛擾人心的消息是越來越多。
皇帝陛下已經很多天沒有上朝了,其中還缺了一次大朝會。身體狀態很令人擔憂。原本隔岸觀火的朝臣們,開始有些坐不住了。宮廷裡傳來的消息,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選對了,一步登天。選錯了,萬劫不復。
方敬作爲內閣首輔,在這個多事之秋表露出了其強悍的心理素質。
當年殿試之時,他不是狀元、也不是榜眼。他是探花郎。如今,他坐到了當朝首輔。什麼狀元、榜眼,江南名士,中原才子,蜀中俊傑。全都被他拋在了身後,只能遠遠的仰望他。爲什麼他能官居高位,位極人臣?學問?才幹?那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原因就在於,他方敬每次都能在危機中把握住最正確的方向。
這纔是他屹立朝堂不倒的秘密。
昨天晚上,黃庸行竟然上門去探他的口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當今皇上是什麼人?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勤政不斷。又不是剛登基的毛頭小子,幾十年的皇帝做下來,會看不清臣子的那點兒小心思?真是笑話!這樣的皇帝,會被臣子拿捏嗎?五公主至今都沒有封號,這些人怎麼就這麼傻呢?
方敬獨自在心中發表着寂寞高手的感慨。在太監的帶領下,一路朝宣明宮走去。
宣明宮裡,承慶帝一身常服坐在主位上,端着茶盞慢悠悠的品茶。五公主葉明淨站在他身邊。屋子的一角擺着一張大大的書案,翰林院的張奉英正不停的用筆墨伏案寫着什麼。
“臣方敬叩見皇上。”方敬行了禮。
夏朝的禮儀不像明清那樣嚴苛,普通的接見不需要下跪磕頭。方敬只是深深的彎腰作了一個揖。
承慶帝神色溫和的道:“源慕來了啊!這幾日朕身體不適,辛苦源慕了。”
方敬趕緊表態:“臣不辛苦,這是臣的本分。”
承慶帝淡淡看了他一眼,將茶盅交到葉明淨手上,輕聲道:“源慕啊,這幾日朕病着,看摺子有些吃力。就想了個偷懶的法子。你瞧瞧可成不?”
隨着他的話,葉明淨放好茶盞。從張奉英埋頭忙碌的書案上拿了幾本奏摺,遞給方敬。
方敬眼神閃了一下,微微詫異的瞥了她一眼,道了謝。接過奏摺看了起來。
這幾本都是內閣做過批錄的奏摺。現在每一本里都新夾了長紙條。紙條的一頭露在外面,上面寫了字。
方敬挑出第一本,紙條頭上寫的是:戶部,秋收稅務。
摺子果然是戶部的。時值冬日,秋糧均已入庫。戶部便將各地的稅收統計完整,寫成奏摺報了上來。
方敬翻開奏摺後,就看見了一張白色的便籤。上面的字跡分作兩行,一行是各省、府、州的名稱,另一行是具體的稅務數字。簡單明瞭。
第二本的紙條頭上寫着:刑部,新年特赦犯人事宜。奏摺裡同樣有一張便箋,上面沒有任何敘述性文字。只中規中矩的寫了特赦犯人的種類,特赦方法等等。也同樣是對照排列。
第三本的紙條寫着:兵部,糧餉發放。裡面還是一張便籤。把奏摺裡的重點寥寥幾筆勾寫的清清楚楚。
承慶帝看了看內閣首輔的臉色,問道:“源慕以爲如何?”
方敬起身讚道:“陛下英明,如此一來的確一目瞭然。”
承慶帝慢悠悠的道:“你別誇朕,這個法子可不是朕想出來的。既然你覺得不錯,內閣呈上來的摺子以後就照此辦理吧。”
方敬拱了拱手:“臣遵旨。還望陛下告知,是何人如此心巧,想出了此等妙法。”
承慶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這個嘛,朕可不能告訴你。你照此辦理就是了。”
方敬聞言,心頭一跳。
這個房間裡,除了皇帝就只有五公主和張奉英。便籤上的筆跡雖然是張奉英的,但這東西卻絕不會是他想出來的。原因很簡單,他在皇上身邊謄寫都好些年了。要想,早就能想出來。況且以他的性子,就是想出來,也不會出這個頭。
而皇上身邊的太監們雖然也識字,受過一些教育。但承慶帝一向不喜太監多言,應該也不會是他們。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性,剩下的唯一一個就是五公主了。
方敬心頭雪亮,深深的看了葉明淨一眼。彎腰行禮:“陛下,老臣即刻着手辦理此事。”
承慶帝含笑不語。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力氣。更何況,方敬是一個很識時務的聰明人。
首輔大人氣定神閒的回到文淵閣,董學成迎了上來:“敬公,陛下可是有吩咐?”
方敬坐在椅子上,接過小太監奉上的茶,啜了一口。將剛剛的事情說了一遍。
董學成眼睛一亮:“這麼說,想出這主意的是……”
方敬含笑點頭:“先不說這法子管不管用。光是陛下的態度就很能說明問題了。你我且放下心,由得那些人鬧騰去。”
董學成先是心下大定,隨後又遲疑道:“可那些人鬧的也太歡了些,這萬一收不了場……”
方敬放下茶杯,挑眉反問他:“你我在內閣的這些年,何時見陛下砸了場子收不起的?”
董學成想了想,啞然失笑:“果真是關心則亂,我竟忘了爲人臣子的本分。敬公提醒的好啊!”
兩人相視而笑。
當再一次的大朝會來臨時,承慶帝終於出現在了太和殿的寶座上。只是臉色有些不好。
無論如何,一切看上去總算是恢復正常了。羣臣們鬆了一口氣。
涼郡王一支的四位公子們,在寒風漸起時,來到了京城。
這一次,葉明淨沒有出迎。
涼郡王是承慶帝的堂弟,這四位公子和他的血緣最爲親厚。於是,不同於葉息聆和葉息觀。葉息慈一行人剛到京城就接到了聖旨,宣他們第二日進宮接見。
這種非同尋常的待遇,似乎也說明了一些問題。四人中最年長的葉息正就有些揚揚自得起來。畢竟下面的三個都要叫他一聲大哥的。
而在這個年代,長兄爲父這句話也不是隨便說說就算的。哥哥對弟弟的權威,相當的大。
承慶帝的身體不怎麼好,只和他們說了幾句話就叫退了。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次,薛皇后在昭陽宮召見了這四人。
雖然只是說了一些場面上的話,但意義卻是不一樣的。
如今京城最熱門的話題就是,皇帝陛下最看重哪一位公子?
人人都想押寶,押對了就全家不愁。
想要押對寶,就需要好好觀察觀察這六位。而聯絡感情的途徑也無非就那麼幾種。
一時間,六位公子大小宴請不斷。
葉明淨隔幾天就能收到一些新消息。真是寒冬也抵擋不住他們火一樣的熱情啊!
紙上的消息看了一段時日後,她開始覺得不夠了。
親眼看見的纔夠真實。
她去求承慶帝,說了自己的想法。
承慶帝沉思了片刻:“你有把握不被發現嗎?”
葉明淨道:“太熱鬧的場合,我是不會去的。況且,我也不是要和他們面對面。當着面能知道什麼?我想要知道的,不過是其他人眼中的他們是什麼樣子的?”
承慶想了想,最終同意了:“上午在上書房讀書,下午纔可以出去。安全方便就交給計都。其他人就別帶了。”
葉明淨高興的應諾。
很快,京城裡的一些大小聚會上,陸陸續續的出現了五公主四位伴讀的身影。衆人也不在意。伴讀們不來才奇怪呢?五公主年紀雖然小了點,也好歹在上書房讀了這些年的書。收集情報這種事當然會做。
這些人不甚在意。有重要的事,避開這齊靖他們就是了。當然,他們也沒注意到,這四人出現時,或多或少身後都會跟着幾個隨從。
這一天是成國公顧府的賞梅宴。風頭最健的六位葉姓公子自然是坐上賓。葉芫、葉茴、葉芸三人也在其中。不過,雖然都在梅林中,男賓和女賓的宴席卻是分開的。隔着樹木繁花,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對方的身影。
值得慶幸的是,這裡的男女大防沒有那麼嚴重,兩個宴席中的客人可以互相換席交流。有些不怕冷的年輕人,還會相約了去園子裡的其它地方看景緻。年長的長輩們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鬧的出格就好。
葉明淨一身男裝小廝打扮,跟在齊靖後面前來赴宴。她的臉被計都用一種草藥汁塗抹了一番,黑了不少。又加粗了眉毛。只要不是熟人,就看不出她的身份。
齊靖在宴席上談笑風生,葉明淨垂着頭站在他身後。
不得不說,人的慣性思維是可怕的。那幾位葉公子明明都是見過她的。偏偏個個從齊靖身邊走過時,愣是都沒朝她看上一眼。
葉明淨站了一會兒,就被齊靖藉故要取東西給打發了。
這也是他們幾個商量好的。伴讀在宴席上收集消息。葉明淨在下人中探聽情報。計都躲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探聽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葉明淨仗着年紀小,嘴甜。在小廝丫頭堆裡混的很吃的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