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的日子飛快的過去。葉明淨再次出現在陸詔面前時,陸詔目色明亮,語聲輕柔:“殿下,陸詔想過了。我選擇第二條路。”
葉明淨點頭,她早有預料:“那麼,你的要求?”
“要求?”陸詔輕笑,“殿下不是許諾給我了麼?位極人臣。”
葉明淨挑眉,定定的看向他,陸詔微笑着坦然回視。葉明淨嘴角露出笑意:“好,卿若不負我,我必不負卿。”
陸詔淡淡一笑:“殿下,需要我現在做什麼嗎?”
葉明淨道:“你現在做的就很好,繼續擴大在文人清流中的名聲。這個院子裡,最好留一個心腹之人,這樣,孤可以隨時聯繫到你。”
陸詔點頭,走開了一會兒,領來一箇中年男子:“這是陸忠,我的家僕。”
葉明淨打量了那人幾眼,叫出計都:“這是計侍衛,除了他,任何人的傳話都不能代表孤的意思。你可明白?”
陸詔看向計都,對着他銳利的眼神一怔,隨即笑道:“我明白了。”
回到東宮,葉明淨換掉身上的衣服,輕輕的呼了一口氣。計都在一旁欲言又止。
“想問什麼就問吧。”葉明淨髮現他和譚啓明顯不在一個層次上,便估計當年父皇也是這麼潛移默化把人帶出來的。
計都立刻開口:“殿下。陸詔今天沒有提上次的要求。”
葉明淨笑:“他當然不會提要求。這十天的時間,他其實是用來考慮的。考慮值不值得冒風險接受我的提議。”
“冒風險?”計都不解。
“不錯。”葉明淨捧了杯熱水溫暖微涼的手指,舒舒服服的盤坐在圈椅裡,整個人縮成一團:“上位者的承諾,陸詔這類人不會相信。他們唯一相信的,只有自己的掌控力。確切的說來,今天陸詔和我只是達成了一個合作意向。具體能做到什麼地步,就要看雙方在日後行事時付出的誠意了。陸詔對自己很有信心。所以,他答應了我,就這麼簡單。”
計都垂下眼簾:“這人如此多疑不羈,殿下爲何一定要用他?殿下,天波衛可以爲殿下做任何事。無需顧忌道德。”
葉明淨訝異的看向他,啞然失笑:“計都,我從來不懷疑天波衛會下不了狠手。只是,有些事,不是心狠就能做好的。你可是在對我用人產生質疑?”
計都大驚失色:“屬下不敢。”
葉明淨啜了口熱茶,不緊不慢:“我發現你總喜歡針對他。剛剛你現身的時候威壓外放了吧?”
計都心下一驚,膝蓋落地:“殿下恕罪。”
葉明淨靜靜的看着他:“單膝跪地,擡頭仰視。天波衛的覲見主上禮儀是由周太祖親自定下的,你可知道爲什麼?”
計都愣了愣,不明白爲什麼她突然轉換了話題:“屬下不知。”
“你下去吧。”葉明淨揮了揮手。
單膝跪地爲天波衛覲見帝王和主上的標準禮儀。李若棠如此設定是因爲,當初的羅耀向她求婚的時候,堅決不肯單膝下跪。於是李若棠便惡趣味的定下了這個規矩,讓他的徒子徒孫們對着自己以及後代一次又一次的行着半個求婚的禮儀。
計都的心情,她略有幾分明瞭。時隔日久,她仔細考慮過父皇的話。和東宮的那四個牛鬼蛇神一比,也不再介意與計都發生些什麼。只是,計都的這個性子不行,血氣方剛,情緒外泄。她要真的迴應了他,他立刻就能發展成把飛醋吃到天上去。
這一類情形,只會給她添亂。兩相對比,她當然情願要一個穩重內斂的護衛。
微微闔上了眼,她慢慢想着,該讓陸詔做些什麼……
突然,寢室的門被壓抑而急促的敲響:“殿下,您在嗎?”
是馮立的聲音。葉明淨立刻開門:“什麼事?”
馮立面色有些蒼白,用盡量鎮定的口吻道:“陛下剛剛吐血昏厥了過去,羅睺大人讓我來請您過去。”
“什麼”葉明淨心跳猛然停止,腦中一片空白。三秒鐘後,她面無血色的低聲吩咐:“讓綠桔進來,換上我的衣服躺在牀上。計都隨我一同前去。你留在這裡照應。”
綠桔很快來了。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還是飛快的換上了葉明淨的中衣,躺到牀上,蓋上被子。這個時候,葉明淨習慣在寢室不留人的好處就體現了出來。她換上一身太監服飾,跟着身着侍衛服的計都在夜色中離開東宮。
計都帶她走的,是暗衛的路線。葉明淨多年的練拳調息效果,終於有了用武之地,無聲無息的跟着他來到了宣明宮。
譚啓早已派了人等候,飛快的將他們引到寢室。一個頭發烏黑的中年男子正在給承慶帝鍼灸,神情肅穆。正是太醫院院使何長英。
何長英扎完最後一針,收好工具。一個小太監端了水盆來給他洗手。譚啓則輕手輕腳的給承慶帝繫好中衣,蓋上被子。
葉明淨低聲詢問何長英:“父皇怎麼樣?”
何長英看向她,目如古井:“日日鍼灸,細心調養,不可勞神。大約還能堅持四個月。”
四個月?葉明淨呼吸一滯,咬牙看向譚啓。發現他沒有半分驚訝,心頭頓時怒火沖天:“你們竟一直瞞着我。”聲音低啞,一字一句從喉管深處吐出。
譚啓輕聲道:“這是陛下的意思。”
葉明淨眼前一陣發黑,只覺傢俱擺設晃了幾晃。然後,一個溫暖的手臂扶住了她。
計都將她扶至羅漢牀邊坐下,何長英搭了一會兒脈:“沒事,急火攻心。”取出一個小瓶子,拔開瓶塞,在葉明淨的鼻子底下一放。葉明淨只覺一股噁心之極的味道直衝腦門。隨後,一絲清涼漸漸散開。她的目光再度恢復明亮。
早有小太監端過一杯溫水,葉明淨喝了兩口。看向何長英:“不可勞神,是指什麼程度?”
何長英道:“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問。心情要好。每日吃吃喝喝,簡簡單單的養病。”
葉明淨苦笑:“這是不可能的。”父皇要能什麼都不想,那就不是父皇了。
何長英面不改色:“那就要看勞神的程度了,耗神越多,時日越短。”
這種口氣就像在說明天會下雨,今天是幾號一般。用最平淡的口吻,說着最殘酷的消息。葉明淨恨不得撕爛他那張四平八穩的臉。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略略平靜。
“殿下的心跳過快了。情緒太過不穩。”何長英突然道,“如此會很傷身。即使殿下身體底子好,也不應這般糟蹋。”
“你”葉明淨怒視,卻在對上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瞳孔時,一陣泄氣。苦笑道:“何院使。孤做不到平靜如初。這裡。”她指了指胸口,“心不我與。”
承慶帝睜開眼的時候,第一眼就看見了穿着太監服的女兒。
葉明淨坐在牀邊的矮凳上,頭枕着手臂伏在牀邊,嬰兒肥的小臉被壓的鼓出一塊,睡得迷迷糊糊。窗外的天色已經微微泛白。
承慶帝動了動手,葉明淨立刻睜開眼,大喜:“父皇,你醒了?”
皇帝陛下嘴脣微動,想說話,卻發現喉嚨乾裂沙啞。譚啓及時端了茶盞出現,裡面盛着溫水。
承慶帝潤了嗓子,柔聲道:“快回去吧,別讓人發現你不在。”
葉明淨點點頭:“父皇,我一會兒再來看您。”輕手輕腳的離開,走到門口時,和剛進門的何長英打了個照面。
回到東宮。綠桔一夜未眠,正焦急的翻來覆去。見她來了,纔將心放回肚子裡,連忙上前幫她更衣。
葉明淨換了衣服,匆匆喝了一碗粥,塞了幾口麪點,便又往宣明宮去了。這回是正式請安,帶着馮立、綠桔、杏兒,以及一衆小太監和侍衛。
承慶帝的氣色比昨晚要好上不少。見她來了,道:“今天就留在這裡。一會兒方敬他們來了,你也跟着聽聽。”
葉明淨淡淡一笑:“是,父皇。”
內閣接到了皇帝陛下身體不適,要罷朝一段時日的消息後,並沒有太多驚慌。
這類事從去年開春就有了。皇帝陛下似是對朝政有了倦怠,隔一段時日就要來一兩個月的罷朝。一開始,大家還恐慌的猜測過是不是陛下的身體出了問題。等到三五次一折騰,再看看皇帝陛下紅潤的面色,愉悅的笑聲。衆人只得承認,勤奮了一輩子的陛下,如今開始想偷懶了。
好吧,這也是人之常情。上朝這種事,十年二十年幹下來,是個人都會疲憊的。前朝還有從來就不上朝的皇帝呢。
方敬、董學成以及其它五部的尚書齊聚宣明宮。承慶帝坐在椅子上,桌前鋪着一帖據說是王羲之的真跡。太女葉明淨在一邊給他輕輕捶肩。父女兩小聲的從各方面議論着帖子的真僞。
看吧,皇帝陛下果然打算開始享受生活了。
“啊,你們來了。”承慶帝懶洋洋的收回目光,看向幾人:“朕昨日身子有些不適,需罷朝一段時日。有什麼事就承報上來。朕若沒空,和太女說也是一樣。”
方敬嚴格履行自己的職責,關切的問道:“陛下身子何處不適?御醫可有看過?”
承慶帝很嚴肅的道:“朕全身都感到不適,想來病的是十分嚴重。上朝是萬萬不能了。”
方敬等人看着陛下清瘦卻紅潤的臉,集體無語——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