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洗漱完畢,葉初陽依舊很興奮,躺在臥室的牀上和母親說悄悄話。神神秘秘的對着葉明淨耳語:“母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今天有個藍隊的哥哥,在兩隊碰面時,悄悄塞給我一面紅旗。”
“是嗎?”葉明淨很驚訝,“先前怎麼沒說?”
葉初陽笑嘻嘻的道:“我只和母親說。母親,他是藍隊的,卻將紅旗給我,是不是就是顧哥哥說的,不看重勝利,只看重我的好感?”
“不全是。”葉明淨緩緩搖頭,“比那還糟糕。他只給了你一面紅旗。你們和藍隊差距過大,一面旗子改變不了勝負,只是單純的增加你的好感而已。這個人,是既想贏得勝利,又要你的好感。極重利益,貪心過甚,心機了得。”
葉初陽嚇了一跳:“那他不就是杜先生說的小人?太壞了親賢臣、遠小人。母親,快把這人遠遠打發了。”
葉明淨又搖頭:“這可難辦。早早,這世上有很多人,君子很少。心性賢良不迂腐的高尚君子則更少。對於不喜歡的人,我們不能在臉上表露出來,否則他們就會有防備。對於心思很多的人,我們要比他們更明理。這樣才能不被算計。不過早早現在還小,母親可以替你打發這些心性不端之人。但等你八歲以後,就要自己去應對了。”
“爲什麼?”葉初陽不解。
“因爲早早是男子漢啊。”葉明淨給他掖好被角,“是最能幹的男子漢。早早小時候,母親保護早早。等早早長大了,就要保護母親。好不好?”
“好。”葉初陽瞌睡的眯上眼睛,含含糊糊的道:“母親,父後不能幹不要緊。早早以後會很能幹的。我來保護你們。”
葉明淨笑容微斂。手下頓了頓,復又輕拍被褥:“……快睡吧。”
馬車轟轟而行,蜿蜒綿伸,驪山行宮漸漸遠去。大隊人馬在臘月中旬回到了長安城,緊接着就是一系列的過年準備,政務要理清、祭祀物品要清點、各家的新年賞賜要備好、除夕晚宴的名單要送下去。新年時,宮中六位主人各自的新衣要試穿。忙忙碌碌間,廣平八年的鐘聲就敲響了。
除夕晚宴和年初一的朝臣拜年,都是官方節目。年初二則是薛家和姚家進宮吃酒,福壽公主帶着齊靖和葉明淨、葉初陽、葉融陽共敘親情。這是屬私人節目。到了年初三,就沒皇宮裡六口人什麼事了,可以各自休整。兩位太后和姚皇后,全年都在休整。一般來說,他們會在這幾天酌情請家中小輩進宮說話。輪到葉明淨,那就是實打實的休息了。一年到頭,沒有政務的日子就這麼幾天。
葉明淨自從登基以來,就如同上了發條的鐘,危機四伏間時時刻刻鞭策自己要警惕,唯恐行差踏錯。而一串幾年的連環謀劃下來,總算大局初定,可以緩口氣了。日子過得相對舒坦,她閒適的心情也就冒出來了。趁着新年時分,私下宴請幾個心腹臣子進宮小酌,也算是上下級聯絡感情。其中正好三位在西北的曾經伴讀都回京過年,他們五人也是有些年沒聚在一塊兒說話了。趁着機會,葉明淨第一批就邀了他們來宮中。
七年多的時間,五人變化都不小。梧桐宮的小偏殿內,小小一桌酒席,佳餚瓊漿俱是珍品。三杯開宴酒下肚,五人情緒稍起,互相打量一番,便發覺這七年來各自變了很多。
齊靖爲人是越發的成熟了,二十八歲的他洗去了青年時期的浮躁,整個人蛻變的沉穩、可靠。這位替葉明淨掌管了七年內財務的總管人物,舉手投足間氣勢已是渾然天成。
齊靖如今可謂事業、家庭雙豐收的大夏成功人士典型。他雖不在朝堂問政,卻無人敢小看他的影響力。不像那三個長年待在西北,他是一直在長安城的。膝下兒女便多了些,除正房夫人酈氏替他誕下的一兒兩女外,另又有幾個庶子庶女。典型的勳貴大家庭。如今他事業蒸蒸日上,兒女皆是童真稚子,家中和睦寧馨。居體養氣,舉手投足間風度翩翩、盡顯貴族優雅。
薛凝之和齊靖一般大的年紀,少年時期就善於隱忍的他,如今已是棱角盡斂,含而不露。如一塊被歲月打磨的美玉,光華內蘊,溫潤無暇。他未有納妾,膝下只得一兒一女,俱是原配夏氏所出。嫡長子薛徵和葉初陽同年出生,此次在驪山行宮,葉明淨也見到了。
變化最大的是孫承和,二十六的大將軍風華正茂,戰場洗去了他的跳脫,沉澱下爽朗豪邁。只一眼便讓人覺着這是一個有力量、有擔當的成熟男人。常年在外奔波的他,雖有一兩個通房。子女上卻和薛凝之一樣,只有蕭曼所出的兩個嫡子。
江涵的氣質看着和少年時差別不大。似乎他永遠都是這般沉默、可靠。只面容在慢慢長大、衰老。他和孫承和一樣在外時間太多,膝下只有一個嫡女江夜曦。好在四人當中他年紀最輕,妻子紀氏身懷六甲、產期就在一個月後。其餘三人連着葉明淨一齊敬酒,祝他此次一舉得男。江涵乾杯笑納了。
“說到這個,你們也得再敬我一杯。”孫承和得意的笑道,“我今年也又要添丁了。”
四人皆是又驚又喜。葉明淨笑道:“好呀,這兒還有個不聲不響的。幸好自個兒招供了,快罰酒三杯”
齊靖不陰不陽的道:“我也不恭賀你生兒子了。你兒子夠多的,這回且生個女兒吧。”
薛凝之嗤笑:“你又鬧他,誰還嫌兒子多來着。我看這一回是兒子是女兒都好。”
“那是”孫承和眉都不皺一下的“咕咚咕咚”喝下三杯酒,摸了摸嘴:“閨女更好,和她娘能做個伴兒。小子太多,鬧的人頭疼。”
這話一說,立刻犯下衆怒。三人中除了葉明淨,都只得一個嫡子。江涵更是狠捶了他一肩膀:“找打呢是不是顯擺你兒子多是不是?”
孫承和恍然大悟,忘了這兒還有一暫時沒兒子的,趕緊端酒道歉:“是我嘴快了。你放心,你這胎一定是兒子。”
江涵氣的渾身直抖。葉明淨笑的差點喘不上氣:“承和你說什麼呢?他這胎?這到底誰生啊?”薛凝之抿嘴直笑,齊靖越發陰陽怪氣:“可見承和一向心疼媳婦,恨不得自個兒替她生一個。朝思暮想的,今兒嘴快,就把心思說出來了。”
衆人齊齊大笑,孫承和氣翻了臉,酒桌不好動粗,便直着嗓子要和齊靖拼酒。齊靖哪裡怕他,挽着袖子和他對喝。房內酒香四溢。
“唉這兩個人,從小就看不對眼,鬧的兇。怎麼一把年紀了還這樣”葉明淨笑着搖頭。
江涵搖頭嘆氣:“可見不是冤家不聚頭。”
薛凝之大笑:“那是說人家小夫妻的,你用錯典了。”
江涵冷笑:“我就這麼說了,怎麼着?”
葉明淨笑的腰都彎了:“明白,明白。你這是回他剛剛那句‘你這胎是兒子’”
五人難得齊聚,這頓酒宴熱熱鬧鬧的吃到未時方歇。四人酒醉微醺着告辭離宮。
他們走後,葉明淨也累了,洗澡換過衣服,喝了醒酒湯。領着葉初陽和葉融陽玩了一會兒,天色漆黑後回至寢宮,懶懶的倒在暖榻上。
計都走過來給她按摩肩膀,葉明淨順勢翻過身,讓他的指力落在後背脊椎周圍:“累死我了。”
計都不由輕笑,在他看來,葉明淨的抱怨更像撒嬌:“陛下吃個酒也會累嗎?”
葉明淨闔上眼感受他指尖的力道,片刻後道:“心累。”
計都一驚。手下一頓:“難道他們對陛下……”語氣中立刻就帶了煞氣。
“不,他們很好。”葉明淨依舊閉着眼睛,“對着我還像舊日一樣。齊靖和孫承和依舊看不對眼,互相拆臺。凝之含蓄中刺人毫不手軟,江涵這回不當和事佬了,該回鬧的就回鬧。大家都很好,酒席吃的很痛快、很熱鬧。”
計都莫名了:“那陛下累的什麼?”
葉明淨嘴角露出一個極淡的微笑:“你想想,從承慶二十六年至今,這都快八年了。八年來發生了多少事?國事、家事、天下事。他們四人怎麼可能還和十六七歲之時一樣。別的不說,一個能征善戰的兵馬大將軍,會這麼容易情緒外露嗎?內務府總管,朕的內庫大管家。二十八歲的景鄉侯世子,會這麼不成熟,明目張膽的拆大將軍的臺嗎?十六七歲的少年,意氣風發、收不住情緒很正常。十年之後,家業興旺、兒女成羣的勳貴中堅之力,再這般情緒外放,可是正常?”
計都停下手,替她放下頭髮理順:“他們是故意的?”
葉明淨翻了個身,微微嘆息:“不過是安我的心罷了。他們四個若是一條心,我就該頭疼了。幾分順勢而爲、幾分刻意。雖誇張了些,卻也是表明本心。我到不是怪他們。天子近臣、幼年伴讀,親而不狎,貴而不疏。這般相處是最好的。只是……”她皺着眉撫上心口,“我這裡,總不舒服。總覺着很遺憾。有些東西,再也找不回來了。”
人生是一路單行旅程。會看見各式各樣的風景,遇見各式各樣的旅人。風景終會遠去,旅人終將行遠。二十四歲的葉明淨開始覺着,若是按正常的壽終正寢,她最少還有四十多年要活。四十多年的旅途一個人走未免太過寂寞,也許她該試着找一個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