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無休止境的嘮叨,葉明淨臉上的表情已經僵硬。
陣痛的間隔時間越來越短。幾乎是上一陣剛平復,下一陣就到了。
漫長的朝會終於到了尾聲,葉明淨揮揮手,馮立高聲宣佈:“退朝——”然後立刻走到她身邊,扶住。
葉明淨的胳膊在寬大的衣袖裡直直顫抖。深吸了一口氣,挺直脊背扶着馮立離開太和殿。
轉出殿側的大門,走至拐角。上了龍輦。她瞬間就彎下了腰,咬住厚實的衣料,全身顫抖。大顆大顆的汗珠滲出皮膚,滾落而下。
龍輦駛到梧桐宮門口。素潔帶着一衆宮女內侍相迎。馮立輕聲呼喚:“陛下,到了。”
良久以後,龍輦中才傳出一個輕忽的聲音:“知道了。”
明黃色繡五爪金龍的簾子被掀開。一張蒼白無血色的臉露了出來。馮立心中一緊,伸出手剛一扶住,就感覺葉明淨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
“去,寢宮……”她輕聲在他耳邊囑咐,“現在不能進產房。封鎖消息。”
馮立嘴脣緊抿,半扶半抱着她走進寢宮。交給綠桔後,立刻出去安排封鎖事項。
素潔等宮人看見的就是,陛下沒什麼表情的扶着馮總管回到寢宮。稍後,馮總管出來,檢查產房的準備工作。
“陛下可是有動靜了?”素潔試探的問。
馮立鎮定自若的回答:“好像有一點兒,鍾姑娘說,這纔剛剛開始,有的等呢。還是先別驚動兩位太后,弄的人心慌慌的到不好。陛下說產房先準備起來的好。省的到時候手忙腳亂。”又嚴厲的吩咐衆人,“梧桐宮上下,從現在開始,禁止一切走動。人人都給我把嘴閉嚴實了”
“那是,那是。”素潔放下心。頭一胎,從有動靜到生產,幾天幾夜的都有。陛下還能上朝,估計只是剛開始。確實沒必要慌慌張張的。她帶着宮女們燒水收拾。準備工作早些做也無妨。
寢宮中,綠桔急得頭上冒出冷汗:“陛下,您這樣行嗎?還是宣何院使來吧。對了,計侍衛呢?他怎麼不在?”
鍾秀兒已經在宮中住了十幾天,她道:“看着情形,不是今夜就是明天早晨。”
葉明淨擦擦頭上的汗,想了想:“計都出去辦事了。下午回來。沒必要現在驚動他。去把皇后叫過來。”
姚皇后腳步蹭蹭的邁進皇帝寢宮。臉上端起溫和的笑意:“陛下,今日可曾勞累?”
葉明淨擡眼,淡淡一笑。綠桔朝姚善予身後的內侍使個眼色:“你們都退下吧。”
內侍們魚貫退出,綠桔關了房門,也跟着退出來,笑道:“咱們走遠些。”
宮人們露出明瞭的笑容。陛下想必是要和皇后說體己話。紛紛後退,站到了正殿門側。
葉明淨臉上的笑容在門被關上的瞬間垮掉,一把抓住架子牀的雕花木柱,咬着牙喘氣。身子抖的像篩糠。
姚善予頓時嚇傻了:“陛,陛下……”
鍾秀兒從牀後面走出:“別大聲嚷嚷。鎮定。”
姚善予瞬間就明白了眼前的情形:“陛下,您,您要生了?”這回,輪到他抖的像篩糠了,“這,這該怎麼辦?”
“慌什麼?”鍾秀兒呵斥他,“還有段時間呢。這是陣痛。是正常的經過。”說完又替葉明淨切脈。
姚善予只覺得自己的兩條腿都在打軟,牙齒咯嘣咯嘣的響:“那,那我要做什麼?”
“你就待在這裡。”葉明淨的聲音輕到幾乎沒有,“什麼也別做就好。”
“哦,哦”姚善予哆哆嗦嗦的坐到椅子上。拿起一杯冷茶往嘴裡送。手一抖,全澆在了衣襟上。
鍾秀兒看看時辰:“到午膳時間了。”
果然,綠桔的聲音出現在門外:“陛下,殿下,該用午膳了。”
葉明淨吩咐姚善予:“開門,讓她們擺進來。”邊說邊站起身繞過屏風,來到寢宮外間。
姚善予發現,她的氣勢突然就變了。腳步穩健,好似剛剛的虛弱是場幻覺。
“快點”葉明淨狠狠的瞪他一眼。額頭的汗水密密滾落。
姚善予大驚,趕緊摸摸臉,舒緩了表情去開門。原來這個穩健鎮定纔是幻覺。祖宗啊她真的要生孩子了
綠桔動作快捷的領着宮人擺好午膳。又快速的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帝國最尊貴的這對夫妻。
門關上。葉明淨氣勢頓消,再度疼的彎下腰。架子牀被搖的“噗噗”輕響……
姚善予快嚇瘋了:“這還能等嗎?”衝到鍾秀兒身前質問。
鍾秀兒領着葉明淨去牀上檢查了片刻。摘下薄皮手套,很肯定的道:“還得再等。先吃飯,保證體力。”
姚善予幾乎崩潰。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晃了一下,出現在三人眼前。鍾秀兒驚喜的叫道:“計侍衛”
一眨眼,計都已經到了牀邊,扶着葉明淨:“還受的住嗎?”
葉明淨虛弱一笑:“我沒事。還可以。”
鍾秀兒心定。用托盤裝了滿滿的飯食,放到牀邊的小几上,計都騰出一隻手來喂葉明淨。
姚善予鬆了口氣,這纔拿過筷子和鍾秀兒面對面的吃起午膳。
等計都也胡亂用過後,又喚宮人進來收拾乾淨。
隨後就是漫長的等待。
傍晚時分,宮門臨近下鑰。
思康伯府。管家神色匆匆的敲響外院書房的門:“伯爺,宮裡來人了。”
思康伯正和世子江文道說着話,聞言吃了一驚。面面相覷,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匆匆趕到正廳,只見內宮大總管馮立一身便服,神色肅穆的坐在客位,桌上的茶動都沒動。
見着兩人來了,面色不動。起身道:“江統領,奉陛下口諭。明日一早,請江統領帶領禁衛軍人馬圍住宮城。不要放任何人進來。”
江文道表情一凜。低聲道:“敢問馮總管,可是出了什麼事?”
馮立臉上沒什麼表情,道:“陛下就是這般吩咐的。江統領。我並不敢假傳聖旨。”他拱了拱手,“在下還要回宮述職,告辭了。”
“不敢,不敢。”江文道送他出門。馮立翻身跨上一匹黑馬,疾馳而去。
“竟是騎馬趕來的……”江文道咋舌,對着父親說了剛剛所見,“您看……”
思康伯沉吟:“陛下的產期臨近了吧?今日太醫院是何人值守?”
江文道想了想:“這幾日何長英都是留宿宮中,鍾秀兒更是住在了梧桐宮。”
“那就是了。”思康伯老謀深算,“今日陛下還在上朝,估計是剛剛有了動靜。還不知要生多久。着你帶兵守住宮門是爲了明日白天的安全。”
江文道這才恍然:“是了。婦人第一胎多半耗時久。難怪這時給我口諭。”
思康伯拍拍他:“你趕緊去睡。明早寅時出發,去府衙點兵,守住宮門。”
“孩兒明白。”江文道重重點頭。
馮立趕回宮中。何長英已經到了,正和鍾秀兒在產房檢查。
葉明淨扶着綠桔走出寢宮:“怎麼樣了?”
馮立點頭:“屬下已經傳過話了。”
葉明淨淡淡一笑:“那就進產房,開始吧。”
其實進產房也是一樣的等待。只不過不需要再掩飾。兩宮太后那邊,由於宮門下鑰,也不必驚動了。整個警戒範圍,控制在了梧桐宮。
陣痛終於一波接一波,洶涌而至。連喘息的功夫都不給人。
素潔等嚇壞了。梧桐宮被滕侍衛長帶着人圍的水泄不通。馮立帶着內侍們在內圍圈成一團。最裡面纔是她們宮女。計都如凶神臨世。寒光冷目,視線時時掃過。
產房內。何長英在屏風外。鍾秀兒、綠桔、花雕並幾個宮女在屏風內。熱水一盆一盆的送至門口,她們穿着消過毒的白布長衫,一一接進來。
產房外,姚善予孤獨的立在春夜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鍾秀兒再一次檢查:“開了六指了。就快了。”
葉明淨滿頭大汗的問她:“明天早上能生出來嗎?”
鍾秀兒:“應該沒問題。”
綠桔端着親自煎熬的催產湯藥過來:“陛下……”
葉明淨一口飲盡。
兩個時辰後,疼痛達到頂點。她再也忍不住,壓抑的呻吟痛苦的流瀉而出。
門外,計都猛然一震。擡腳就要進去。姚善予一把拉住他:“不能去”
計都殺氣騰騰,怒目回視。
產房內,葉明淨聽到動靜,低語幾聲。綠桔會意,對着窗外叫道:“陛下說了。外面就別添亂了”
姚善予頓時大了膽子,苦口婆心的勸他:“聽見沒?計侍衛啊。你這一進去。陛下日後就難向衆人交代了。就在外面等吧……”
何長英側耳聽了聽屏風內的動靜,對着外面高聲道:“別吵了。就快生了”
姚善予頓時閉嘴。和計都兩人大眼瞪小眼。
葉明淨的產道已經完全打開。鍾秀兒今非昔比,已是練出了一手好技藝。鎮定的指示她:“呼氣,吸氣,用力,停”
“不能太快。”她示意綠桔幫她擦掉頭上的汗,“陛下,得慢慢來。否則會傷到產道的。”
葉明淨跟着指示一步一步的做。然後就感到身下“噗”的一下。
“羊水破了”鍾秀兒大叫,“快點就是現在。羊水流完了孩子還不出來就糟了”
房外的計都面色霎時發青。姚善予身子晃了晃,幾乎跌倒。
何長英再也顧不得許多,衝進屏風。抓過葉明淨的手腕,診斷片刻。取出金針,對着幾個穴位紮下去。
“頭出來了”鍾秀兒大叫。
姚善予屏住呼吸。計都的手抖了抖。
“哇——”一聲好似很委屈的哭聲響了一秒鐘。隨即戛然而止。
姚善予疑惑的看向計都:“我剛剛好像聽見有小孩哭?”
計都也第一次如夢似醒,不確定的低語:“我好像也聽見了。”
綠桔在房內興奮的大叫:“陛下,生了,是個小皇子。”
葉明淨只感覺到一個大大的包袱被從體內拖了出去。疼痛,重量,統統在這一刻停止。所有的不適神奇的在一瞬間消失。
一個紅彤彤,滿身血污的孩子被送到她眼前。鍾秀兒特意掰開嬰兒的大腿,露出一個小小的肉瘤瘤送到她眼前:“看,是個男孩。”
葉明淨剛想說話。孩子又沒了。鍾秀兒將其交給花雕去擦洗、包裹。
葉明淨虛弱的道:“秀兒……孩子……”
鍾秀兒自顧自的繼續清理她的身下,取胎盤、用細羊筋縫合內傷口,大口罩裡的聲音含含糊糊:“急什麼,以後有的是時間看。我替你裡面縫一下。等你養好了,保管緊緻如初。這是我在西域學的。大夏獨一份兒。”
葉明淨大窘:“秀兒,你剛剛只給朕看了孩子的屁股。朕沒看見臉……”
鍾秀兒:“……”——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