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仰慕先生多年,一直未得見,今願以別院一座、黃金千兩爲禮,懇請先生留在宮中,爲我吹簫鼓瑟,擊築鳴琴,萬望先生莫要推辭!”
沉水的一番話,直是說得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含風含月只是丫鬟說不上話,便驚異地瞅着這個看上去不男不女的傢伙,內心暗暗猜測他到底什麼來頭,竟能讓自家公主不惜千金也要留下。
最吃驚的當然還數將人帶進宮來的天逍,只見他一雙眼瞪得有核桃大,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要把他留在宮裡,做你……做你的面首?沒搞錯吧,他可是買兇殺你的重大嫌疑人!你不問罪,還要、還要包養他?”
樂非笙從容地撥開他指向自己的手,嚴肅地道:“請大師放尊重一點,何謂包養?我賣藝吃飯,憑的是自己本事,況且公主這麼說了,我可還沒答應。況且早些時候我就已經對你說得很明白,非笙堂堂七尺男兒,行的正坐得直,從未做過半點虧心事,更沒有買兇殺人,大師如若拿不出證據,我可要在公主面前告你誹謗。”
“你說什麼!”天逍霎時炸毛,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
沉水看着他們你推我搡,覺得格外有趣,樂非笙性子狂傲,嘴又毒,天逍一向油腔滑調,這回可是踢到了鐵板,拿不出確鑿的證據,只能對着他乾瞪眼。
“好了,都別吵,”在他們動手掐起來之前,沉水及時地擺手予以制止,“買兇行刺的事我們稍後再談,樂先生先回答我,願不願意留下來?”
樂非笙脣角一勾,一手抱二胡,另一手水袖一拂,原地轉了個圈,長髮飄飄,衣袂翻飛,端的是婀娜多姿,風情萬種,看得天逍臉色黑如鍋底。
他嫵媚地對沉水一福,捏着戲腔唱道:“承蒙公主不棄,非笙願以寸身之才,爲公主譜千古名曲。”
沉水滿意地頷首:“成,既然答應了,那就先住下來。含風,去內務府調兩個丫鬟兩個內侍,把棋居隔壁的那處園子收拾出來,給樂先生住,記住,房裡應有的物件,都按着棋居的份佈置好,如有短缺,我回頭定會追究。”
含風面色古怪,但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只得答應着,領了樂非笙離去。
待人上了棧橋,估摸着聽不到這邊說什麼了,天逍才貓着腰在方桌邊坐下,摸着腦袋小聲讚道:“此着甚妙!”
沉水笑了,別有深意地看着他:“妙在何處?”
“我現在還拿不出確鑿的證據指認就是他所爲,於是你先以好話騙他留下,方便調查,此其一;你把他安排在君無過隔壁,又讓他享受和君無過一樣的待遇,以那人的心胸,斷難接受有人的地位與他持平,而這瘋子樂師性子狂放,二人對上必會摩擦不斷,稍不注意,便會露出馬腳,你我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坐收漁人之利,此其二。”
天逍掰着手指說完兩條,又想說第三條,臉卻先紅了,沉水心中頓時警鐘大作,擡手打斷:“夠了,到此爲止,我是真心賞識他,沒有你說的這些彎彎繞。”
“別啊,還尤其三呢,其三最重要了,”天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三根手指在她眼前晃,“其三,瘋子樂師聲名遠播,又有本事,你會對他感興趣,這也不奇怪,怪就怪……我太沒本事了,吹拉彈唱一竅不通,木魚都敲得不如別的和尚好,要不是這樣,也不會被他後來居上。你這是在提醒我,要想贏得你的心,就得拿出點真本事來。”
一番誠懇至極的自我反省,聽得沉水真是連笑也笑不出來,翻白眼看他:“你別的本事沒有,就光會耍嘴皮子,能頂飽麼?”
天逍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囁嚅道:“也、也不是光會這個……別的我可能不太行,但是有一樣,我一定行。”
“什麼?”沉水想也沒想,隨口就問。
天逍一手遮着嘴,附到她耳邊低語:“就是在牀上……”話沒完,肚子上已經被狠狠地搗了一拳。
沉水霍然推開他,力氣大得直接將人帶凳子一起推得摔在地上,更臉色鐵青地大怒道:“流氓!色鬼!你給我滾!”
“我說的是實話啊、唉喲!古人有云,食色性也,公主何必避之如瘟疫,其實這牀笫之事,魚水之歡,其中妙趣衆多,公主若不信,可以親自嘗試一下……”天逍抱着右胳膊肘,一邊躲着沉水踢過來的腳艱難地向後蠕動,一邊本着普度衆生的心誠懇講解。
但這個時候沉水已經氣得沒有理智可言了,狠狠一腳踢過去,正中他鼻樑骨,天逍哇呀一聲大叫,捂着鼻子爬不起來了。
在中廳裡候命的含光含霽聞聲趕來,都被嚇了一大跳,趕忙撲上去拉住沉水,以免她不小心把人給踢出什麼別的毛病來。
天逍跪坐在地板上,鼻血嘩嘩流,還是含霽看不下去,遞給他一條手絹,好不容易纔止住。
他兩個鼻孔裡都塞着帕子,甕聲哀鳴:“不用這麼狠吧,我說的本來就是實話,犯得着發這麼大火嗎?”
沉水被兩個丫鬟拽着,怒火已經稍微平息下來,此刻冷冷地問:“我給你兩個選擇,你是想走回去,還是游回去?”換句話說你再不滾,我就把你扔湖裡去。
“走回去,當然是走回去……”好漢不吃眼前虧,天逍齜牙咧嘴地爬起來,拍掉身上的腳印,託着右肘一瘸一拐地朝中廳走去。
沒走幾步,他又回過頭來,一本正經地說:“阿彌陀佛,有仇不報非君子,這流血之仇,貧僧總有一天會向公主討回來的。”說完抱着後腦勺一溜煙跑出了樓。
回回見他,回回被調戲,回回被氣個半死,沉水覺得自己簡直要嘔出血來了,一手按着隱隱作痛的胸口,在丫鬟們的攙扶下回三樓躺下休息,原定的過去找君無過也沒力氣去了,只得讓含光過去請他來一同吃晚飯。
天逍剛纔的話,不得不說,確實點中了她心中所想,將樂非笙安排在君無過的隔壁,的確是爲了看他們互鬥,不過這不是她機靈想出來的主意,而是過去樂非笙的確就住在棋居隔壁的琴舍,和君無過互相看不順眼的狀況一直持續到亡國,也沒有半點改變,所以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把他們照着過去的樣子安排,然後靜觀其變。
只是這倆人萬一都是清白的,自己這麼做可就造孽了。
躺了不一會兒含光就回來了,身後卻不見君無過,沉水一想便知是何故,也不去管,聽完含光的回報後只說了句“知道了”,便打發她下樓去。
君無過果然沉不住氣了,來到碧落宮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公然違揹她的意思,看來是氣得很了。
沉水不打算立刻過去哄他,一個大男人,又是公主面首,和新來的爭風吃醋不要緊,連自己身份都看不清,和主子擰上,那就是大大的不智了,以她對君無過的瞭解,要不了一會兒,那人就會自己過來負荊請罪,就像曾經有一次和樂非笙吵完架就賭氣爽約,過後還是來道歉了一樣。
聰明的人知道什麼時候該吃醋,吃到什麼程度,過後該如何借題發揮,君無過不是笨蛋,無需自己從旁提點。
但出乎意料的是,一直到晚飯吃過了,天也黑了,含光上樓來掌燈,棋居那邊都沒有半點動靜。這回換成沉水沉不住氣了,又叫住含光問道:“你下午去棋居的時候,君哥哥是怎麼跟你說的,你把他原話重複給我聽。”
含光欠了欠身,如實轉告:“君公子說公主既然有了新歡,這新歡脾氣又不甚好,公主還是多花些時間陪他,不用惦記着自己,自己有空的時候,也會再過去和新來的聊聊,能勸他收着點脾氣,那是最好不過了。”
原來是這樣,沉水略一點頭,心想自己真是看低了君無過的爲人,他不是在鬥氣吃醋,只是不想妨礙自己討好新歡,而且從他的話裡頭也可以聽出,白天他已經和樂非笙見過了,八成對方還說了些不好聽的話,但君無過也沒表現的多麼小心眼,還說會設法勸他收着點脾氣,若真能那樣,倒也是令人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