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風吹進閣樓中,火塘內的火焰騰起又縮回,瀰漫的菸灰嗆得人嗓子生疼。
見陳宮眼凹深陷,嘴脣乾裂,支着胳膊伏在几案上沉默不語,呂布張了張嘴,嘆道:“先生還不知道吧?劉玄德派來使者,說要率兵來助我。我方纔已讓人跟着使者去見玄德,大概這兩天便有準信了。待玄德援兵入城,那時再與他一起商議,如何?”
聽到這個消息,陳宮並沒有多麼喜悅,劉備才敗給曹操沒多久,哪兒來的人馬糧草救援下邳?不過既然派來使者,想必此事是真的了。若是劉備能來,突圍時或許也有個助力。抑或自己能說服劉備,讓他一起往荊州去投劉琮?
想到這裡,陳宮點頭道:“既如此,那便等劉豫州來後,與他再商議行止吧。不過將軍且不可再動搖決心了,這下邳是守不住的!”
“不會!布此番決不改變主意,不管是北上還是南下,總按大夥兒議出來的行事便是了。”呂布拍着胸口應承道。
東海距離下邳不過兩三日路程,半路上劉備見了呂布派來的親衛,信誓旦旦道:“如今我率領大軍傾巢而出,便是做好了與溫候同生共死的準備,汝等可先行返回下邳城內,將吾之心意說與溫候。”
那兩名親衛見劉備果然是全軍出動,毫不生疑,先行迴轉下邳,向呂布報信去了。
呂布得知之後,大爲興奮,原本因陳宮所言而動搖的心思,又開始活泛起來。若是能得劉備相助,或許這下邳城還能守住。只要能熬得曹軍退走,自己仍是徐州牧,在徐州好生經營一番,也許實力還能有所增強,到那時再與諸雄一直短長,何必跑去投靠別人,寄人籬下,屈節事人?
“先生,劉玄德全軍今夜便要自南門入城了,我親自率人去接應,城內之事,就拜託先生了。”到了傍晚時分,呂布在城樓中對陳宮說道。
陳宮點頭道:“既如此,將軍多多保重。城防之事宮自會加緊巡查,斷不會讓曹軍趁虛而入。”
待呂布走了之後,陳宮喚來心腹陳碩,讓他聯絡部衆,做好突圍準備。
陳碩疑惑問道:“不是說劉豫州率軍來援嗎?怎麼還要準備走?”
“唉,曹軍勢大,我怕溫候此去未必能將劉豫州接入城中,咱們凡事多想一步,總是好的。”陳宮揮手打發走陳碩,眯着雙眼環顧閣樓,只見樓內牆壁斑駁,窗櫺上的窗紙早已不見,露出黑洞洞的大口子,寒風正從這些窗洞中灌入。風聲不知爲何聽起來竟如此揪心,嗚嗚咽咽的如同鬼哭。
這鬼地方陳宮是一時一刻也不想待了,站起身正要出去,卻見高順領着幾個親衛大步走了進來,心中不由一沉。他與高順素來不合,此時他帶兵來尋自己……
“先生要去何處?”高順冷着臉直愣愣地問道。他三十多歲年紀,現爲呂布帳下中郎將,所將七百餘精銳,號爲千人,鎧甲兵刃皆精練齊整,每所攻擊無不破者,名爲陷陣營。因經常勸諫呂布,漸爲其所疏遠,陷陣營也被呂布交給魏續統領,然而每有戰事,則又交還給高順。
陳宮不答反問,直視着高順問道:“你不隨溫候出城,到城上來做什麼?”
“將軍讓我守城。”高順冷冰冰的回道,走到陳宮面前,低頭冷笑:“順聽到些流言,卻不知是真是假,特來向先生請教。”
陳宮心裡咯噔一聲,莫非自己暗中進行的事泄露了?不過他面上不動聲色,淡淡的問道:“有什麼流言,不妨說來聽聽。”
“聽人說,先生要放棄下邳?”高順猛地睜大了雙眼,厲聲質問道:“是也不是?”
“沒錯!”陳宮很乾脆的承認了,見高順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心下冷笑,接着道:“此事乃是我與溫候商議之後決定的,之所以不告訴諸位,就是怕流言四起軍心搖動。現在看來,果真如此啊!”
高順狐疑的上下打量着陳宮,皺眉道:“可是順聽說的,卻是先生暗自準備突圍而走。”
“哼!這種事不暗中準備,難道還明着做嗎?那豈不是讓將士無心守城,個個都想着逃走了?”陳宮勃然作色,怒道:“高將軍!你可是疑我獨自逃走?”
高順一愣,不知該如何作答。最終他還是冷哼一聲,一言不發轉身便走。如今大敵當前,還是先不計較個人恩怨了。
見高順等人出了城樓,陳宮這才抹了把額頭冷汗,心中暗罵陳碩做事不密,竟然被人知曉,看來這下邳城真的是不能待了。一念及此,陳宮便也出了城樓,他始終有種預感,今夜,將會有大事發生。
也不知劉備能否按時趕到下邳,若是呂布出城卻陷入曹軍營中……
正在南門等待的呂布卻沒有這麼多擔心,他興沖沖的對張遼說道:“待劉玄德引兵而來,我們突然出城,兩面夾擊,定然將曹軍打個措手不及。”
“可是曹軍營壘嚴密,只怕難以攻打。”張遼有些擔心的說道。
呂布哈哈一笑,傲然道:“這有何難?文遠你只須跟着我便是了,看我如何踏平曹軍大營,將劉玄德接入城中。”
不多時,近侍端來飯食,呂布低頭一看,皺眉道:“如何無肉?”那近侍慌忙答道:“確實無肉。”
呂布哼了一聲,把食盤推到几案中間,招呼張遼同食。
待飽餐之後,呂布一抹嘴,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出了城樓向東而望。黑沉沉的天色下,唯有曹軍營寨中的火光清晰可見,卻不見劉備的人馬。
“許是怕曹軍發現,所以纔沒有打火把?”呂布喃喃自語道。
張遼跟了出來,對呂布說道:“暗夜難行,不打火把只怕會誤了時辰。”
正說着,卻見曹軍營寨外三裡處,忽然漸次亮起火光,呂布大喜,拍着垛口笑道:“玄德賢弟真信人也!文遠,快隨我出城接應!”
張遼眯了眯雙眼,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然而未及細想,便被呂布催着下了城頭。
“開城門!快!”呂布三步並作兩步,約下馬道直接翻身騎上赤兔馬,自親衛手中接過大戟,不住口的催促守門的士卒打開城門。
沉重的城門尚未完全打開,呂布便一馬當先躍出,身後張遼、侯成及五千步騎蜂擁而出,直奔曹軍南門大營而來。
此處紮營的乃是于禁、曹洪二將,共有八千人馬分做五屯,彼此相距不過數十步,互爲犄角,刁斗森嚴。
營寨外的動靜很快便有巡夜的校尉報給二人,于禁聽了之後,不慌不忙的穿戴起盔甲,同時發出軍令,各寨不得出戰,據寨牆向敵軍放箭。曹洪與他一樣,也是如此命令部衆。
曹軍營壘外面堆滿了鹿角拒馬,遍佈溝壑陷坑,加上寨牆上弓手不停放箭,飛矢如雨,呂布兵馬尚未到營寨前,便倒下了一大片。呂布見狀,氣的雙眼通紅,下令弓手反擊,步卒頂盾強攻。
南門外殺聲震天,火光四起,驚動了西門營寨中剛睡下不久的曹操,他披着大氅出帳後直奔轅門望樓而去,待上去之後擡眼一看,卻因城牆阻隔無法觀望到。
“派人前去詢問,將實情探來!”曹操並不如何驚慌,沉着下令道。
斥候快馬往南門營寨而去,待入營見了于禁,得知劉備率軍與呂布兩面夾攻之後,便立即返回將這消息報告給曹操。
“哼,劉備來了也好。”曹操豪氣干雲的一揮手:“傳我軍令,夏侯將軍領本部人馬往南門增援,餘者皆上寨牆,以防敵軍趁亂突圍。”
這道軍令一下,可苦了想趁亂而走的陳宮,他在呂布出城後不久,便率領兩千餘部曲準備自西南小徑突圍,然而走了沒多久,便被曹軍發現,不得已又向後退轉。
而此時南門曹軍營寨外呂布所率人馬,已陷入苦戰,呂布一面催促士卒全力進攻,一面疑惑的望着東面,雖然曹營後方火光大盛,卻不聞廝殺之聲。
“將軍!敵營難破,不如先退回城中,再作打算吧!”張遼策馬過來,對呂布勸道。
呂布心急如焚,緊皺雙眉道:“如今箭已離弦,如何退得?定要將劉玄德人馬接應入城才行!”
見他一意孤行不肯撤退,張遼暗自嘆了口氣,打起精神率領人馬繼續衝向曹營。
身後侯成等人本也想勸說幾句,但看呂布這樣子,都紛紛熄了這個念頭。
“不好了!曹軍騎兵斷了我軍後路,將軍!怎麼辦?”一名騎兵飛馬而來,見了呂布大聲喊道。
呂布心中一沉,扭頭向後望去,果然隱隱約約見曹軍騎兵從後面包抄過來。
“將軍?不如先回城吧!若是營寨內的曹軍殺出來,咱們可就難以抵擋了!”宋憲上前抓着呂布戰馬繮繩,着急道。
“是啊,我看劉備那邊沒什麼動靜,還是先退回城中據守吧!”他旁邊侯成也一臉驚恐的說道。
呂布被吵的頭比身大,怒喝一聲:“都住嘴!”
宋憲嚇得丟開繮繩,猶自低聲嘀咕道:“怎麼辦?這下全完了!要不乾脆就此突圍算了,能跑到哪兒算哪兒……”
“好大膽!你敢亂我軍心!”呂布心頭火氣,擡手一戟將宋憲刺死當場,旁邊侯成等人都畏縮地向後退了一步。
怎麼辦?呂布心頭一團亂麻,舉目四顧,彷彿到處都是曹軍。他的耳邊只有一個聲音不停重複着:到底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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