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林營寨的中軍帳內,徐庶雖難掩疲色,但雙眼明亮,說起這批糧草的來歷,他眉飛色舞,表情很是生動:“自大軍東進以來,各郡大姓豪強得知我軍糧草不足後,便開始自發捐獻,多者有上千石,少的也有數百石。這其中又以長沙郡所出最多,甚至把咱們南陽郡的大戶都比下去了。因囤積轉運之故,這次送來的不過是其中的三成!”
劉琮聽了笑道:“他們倒也識時務,不過該推行的新政還是會推行下去的。雖然從眼下看他們的利益似乎會受到損失,其實從長遠來看,得利最多的還是他們。”
無論是南陽新政也好,還是正在醞釀中的荊州新政也罷,劉琮都沒有把世家豪強當成不可共存的對立面,恰恰相反,這些枝葉繁茂根深蒂固的世家豪強,是劉琮必須爭取和團結的對象。如何爭取,怎麼團結?在推行新政的過程中,勢必會損害世家豪強的利益時,誰能保證他們不會造反?要解決這個問題,就不能只盯着荊州那一畝三分地,唯有把蛋糕做大,才能產生更多的利益,從而使得荊州獲得持續穩定的發展,同時不斷進取擴張。
這也是劉琮之所以在剛掌控了荊州不久,就對江東用兵的原因之一。
徐庶點頭說道:“南陽郡內幾家大姓在這次捐獻糧草中表現頗爲搶眼,不但說服了南郡等地的同宗旁支,還率先捐獻,只是由於這兩年這幾家多轉爲開礦冶煉等事,所以糧食倒並不太多。”
“有心就好。”劉琮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徐庶,心說您盡在這兒給他們說好話,莫非是要當他們的代言人嗎?若不是自己瞭解徐庶,只怕會以爲徐庶收了多大的好處呢。當然這個念頭一起,劉琮自己也覺得實在太過荒謬,徐庶是什麼樣的人,他實在太清楚不過了。
其實如今荊州的數得上號的世家基本已籠在自己周圍,黃祖雖死,可黃射還在,龐統是龐家年輕一輩的佼佼者,文聘文岱父子,更是在此次東征中立下了汗馬功勞,而蒯越、鄧濟等就更不用說了。至於蔡氏,不提也罷。
不過這並不能說明,荊州所有的世家豪強都願意無條件的支持自己,甚至現在支持自己的這幾家,都有可能在自己遭遇重大失敗和挫折的時候轉而投向新的主公麾下。這一點劉琮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可理解的,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嘛。關鍵的問題,是如何將荊州世家豪強都綁在自己的戰車上?
這個問題說好解決也好解決。只要建立起一套能使大多數世家豪強都參與其中的政權體系,這個問題就會迎刃而解,那麼新的問題來了:在現有的統治系統內,一個蘿蔔一個坑,因人設職只能造成官僚隊伍的龐大,繼而由此滋生各種問題。至於原先的蘿蔔們,除了忠於自己的嫡系就是黃、文、龐、鄧等原有的世家,所以還得回到之前的解決方案中去。
下江東,就是要擴張、要打下地盤要增設軍隊,更離不開治理各地的官員。這麼做不是向世家豪強妥協,而是基於現實的考慮,對於自己最爲有利。現實的情況,就是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多半出自世家,軍官多半出自豪強,甚至本身有一些就是以前的宗帥、盜賊頭子。當然隨着新政的推行,會有越來越多的忠於劉琮的、來自寒家的人才涌現出來,但沒有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是看不到效果的。
見劉琮說完之後微微皺眉沉思不語,徐庶有些迷惑的轉頭看了看賈詡,那意思是,主公這是怎麼了?
賈詡搖頭不語,其實他多少猜出劉琮的想法,那些問題兩人之前可沒少交流過。只是有些話,他現在還不好說,畢竟在外人眼裡,賈家現在也隱隱有大族之相了。
“他們捐獻出這麼多糧食,可曾提出過什麼要求嗎?”片刻之後,劉琮回過神來,對徐庶問道。
徐庶笑道:“這個倒不曾有過,那些家主都說,唯願將軍能掃平江東,繼而興復漢室,使得天下太平,則心願足矣。”
“這麼說倒真是一片赤誠。”劉琮也笑的眉眼彎彎,不過他很快收斂笑容,正色對賈詡說道:“以先生看來,他們可有別的目的?”
“除了向將軍表示忠誠之外,或許也想從江東分一杯羹吧。”賈詡此時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沉聲分析道:“將軍所行新政,在於固民衆清田丈,編戶籍而明賦稅,對於習慣了使用匿戶且逃避賦稅的世家豪強來說,雖不至於根基搖動,但肯定會比之前難過許多。而將軍威權在握,何人敢有反抗之心?所以放棄反抗追隨將軍,纔是他們唯一的出路。此次大戶捐糧,應該就存了試探之心,想看看將軍,將如何對待。”
劉琮想了想,對賈詡和徐庶問道:“我又當如何對待此事呢?”
也許是爲了避嫌,徐庶並沒有回答,而是和劉琮一起望向了賈詡,就見賈詡捏着稀疏的鬍鬚說道:“以老夫之見,可收其子弟入將軍的護衛營,由將軍和溫候調教,亦如將軍前者近衛故事。”
這個提議與劉琮的想法不謀而合。所謂護衛營正是之前劉琮想搞的軍官團,爲此還想方設法將呂布哄騙過來擔任教官,只是護衛營的人數始終沒有確定下來,而且早在設立這個護衛營的時候,劉琮就有此打算,甚至在大軍出發之前,已經收了一批世家子弟,如蒯家、文家和黃家的子侄。現在再把這次捐糧的世家豪強子弟吸納其中,基本上可以說荊州內部就穩定的如同鐵板一塊了。
於是這件事便這麼決定下來,劉琮轉過頭對徐庶說道:“這次水軍大戰,損失不少戰船,而陸戰也損失許多大車、軍械。不知後方趕製的軍械進度如何?有什麼困難,元直不妨直言。”
“鎧甲鬥具尚有一批存放在夏口,霹靂車、神弩車等有三百餘架下個月中旬便可運抵此間。至於戰船……”說到這個,徐庶就只能搖頭了:“所費物料、工匠都頗多,除了在夏口水軍新造的二十餘隻艨艟之外,就只有數百走舸小船了。”
劉琮苦笑道:“杯水車薪啊。”
不過他很快振奮起精神,對徐庶說道:“我軍困難,江東軍也好不到哪兒去。只是後勤之事,還要元直兄多多費心。”
“此庶之職責所在,必不會讓前方將士吃不上飯,無箭矢刀槍可用。”徐庶一挺胸,慨然應道。
說話間,已到了晌午飯時,近衛端來食盤,三人便不再談事,各自用飯。
“前者有流言說曹公欲對南陽用兵,這樣的謠傳在荊州想來也甚囂塵上吧?”吃完飯後,劉琮起身來到帳外,與賈詡、徐庶二人在營中漫步,想起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便對徐庶問道。
徐庶點頭道:“將軍不問,庶也想說說此事。”
“真的有那麼嚴重?”劉琮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徐庶,問道:“具體是個怎樣的情形?”特衛營關於這方面的消息也蒐集了一些,但因現在特衛營的重心都在江東方面,所以荊州那邊的消息,就相對籠統了一些。大概的情況劉琮有所瞭解,但細緻入微的事情,他就要聽聽徐庶這個剛從荊州而來的人是如何說了。
徐庶稍一思忖,便說道:“這謠言並非空穴來風,說起來卻不是曹公之意,而是……”他看了眼劉琮,見其疑惑的望着自己,不由苦笑道:“是將軍的那位好友曹昂曹子修的提議。”
“竟然是他?”劉琮愣怔一下,很快恍然道:“以其對南陽的熟悉程度,現在見我領大軍深入江東,自然會生出覬覦之心。”
“是啊,他這個提議卻遭到了曹操的反對,但也因此而傳出流言。”徐庶說道:“這是趙儼在給杜襲的信中提到的,杜子緒爲此還寫了封信讓我交給將軍。”
劉琮卻擺手道:“不看!這個杜子緒,爲這點小事還要專門解釋嗎?”
見劉琮這麼說,徐庶便收回了去取書信的手,接着說道:“在得知真相之前,南陽郡倒也沒什麼事,反倒是南郡,確切的說,是襄陽城裡有些亂,不少富戶大族準備南下逃難咧。及至後來見曹軍始終按兵不動,這才消停下來。”
“其實也難怪他們驚慌失措,畢竟我軍主力在外,南陽郡的情形他們也不瞭解,因此擔心也是人之常情。”劉琮笑了笑,說道:“我倒希望曹昂能說動曹公,發兵南下來撞一撞南牆!”
徐庶知道他這麼說是有信心的,因爲葉城內駐紮着一支自組建之日起就頗爲神秘的陌刀營,那可是劉琮重金打造的步軍精銳,消耗了多少錢糧和鎧甲精鐵,徐庶可都是心裡有數的。
“我軍在虎林可能還要休整到八月間。”劉琮打量着營寨中堆積如山的輜重和密密麻麻的帳篷,對徐庶說道:“待我軍再向東去,元直肩上的擔子就更重了啊。”
徐庶神情堅定的說道:“庶雖不能上陣廝殺,但絕對不會有負將軍所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