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有帶持刀劍者,使賣劍買牛,賣刀買犢。民務農桑,令種一樹榆、百本稻、五十本蔥、一畦韭,家二母豚,五雞……秋冬課收斂,益蓄果實菱芡……凡剽輕遊恣者,皆役以田桑礦山,嚴設科罰。”
江東地廣人稀,火耕水耨,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爲業。所謂火耕水耨,即初春時放火燒掉雜草,然後放水,通過漫撒的方式播種水稻,待稻苗長到七八寸的時候,割掉水中雜草,再放水灌田。這樣留在土裡的草根就會因水浸泡而壞死,稻苗遂免遭雜草之侵害而生長旺盛。火耕水耨不僅僅是一種耕作方式,也是江南地區獨特的生產風俗。
這種生產風俗的形成和長期延續,與江南地區溫暖潮溼、植被繁茂、水道縱橫的自然環境和地廣人稀的人文環境有着極爲密切的關係。但不可否認的是,火耕水耨的耕作方式是非常粗放落後的,不過隨着北方移民的涌入和一些勤於政事的官吏的推廣,在北方先進技術的帶動下,江東地區的農業風俗已經開始悄然發生變化。
其實不僅是江東諸郡,荊州長沙、桂陽、零陵等郡亦多如此。然而隨着劉琮新政的施行,鐵器的大量生產、北方移民的日漸增多,使得牛耕技術得到了很大推廣,水稻栽培技術,也有了長足的進步。
不過劉琮頒發的這道《勸農令》主要考慮的是大量流亡士卒,以及江東地區多任俠之士的問題。經過大半年的荊揚戰爭,孫氏部曲精銳雖多亡於虎林大火,但同時也產生了許多潰散後流散於民間的士卒,這些人自持無力卻已無可依附,爲生存所迫鋌而走險者,不在少數。如何使這些本爲農戶之人放下刀劍改握鋤犁?使這些危害社會穩定的不安定因素轉化爲生產者,便成爲治理江東之始所要迫切解決的問題。
同樣不事生產的任俠之士,也在此令所禁的範圍之內。這些人多出身於貧寒之家,但又有一技之長,或有博虎之力,或擅用弓弩,或精於劍術。平時呼嘯而聚合離散,所行多不法事。在有主人招攬之時爲賓客,充部曲,主人敗亡則遁入江湖。也是一股不容忽視的武裝力量,正是令中所言“剽輕遊恣者”。
孫策正是死於這種任俠手中,對於其無疑是個悲劇,而對於這個時代來說,卻從來不缺乏這樣的人。遠的不說,陳王劉寵勇猛過人,箭法高超,麾下甲士數萬,卻因拒絕給袁術借糧而被刺客所殺。
當然對於這些人才,並不是要將他們趕去務農,而是改變其遊俠之風,不使其爲求財物而爲刺客,或以恩義行犯禁之事。那麼他們的出路,除了投入軍中效力,以求建功立業之外,便再無它途。
這道《勸農令》是在立春之日所發佈的,緊接着劉琮便開始關注清理戶籍之事。
清理戶籍雖有世家大族的參與,因此不可避免的有很多隱匿之戶,但劉琮並不打算在這件事上與江東世家大族掰腕子。他要的人口大量增長,而非在原有的人口中與世家大族虎口奪食。然而清理戶籍又是勢在必行的,重點更在戶籍的劃分重編上。只要老百姓看到切實可見的利益,那些主動投身獻田託庇於世家大族的佃戶,自然會產生比較,從而主動脫離世家大族的控制。
以民戶爲例,無田產者由官府授田,五口之家可得百畝之數,賦稅即輕,民自樂之。當然這百畝土地肯定不是良田,需要農戶自行開墾。反正江東地區地廣人稀,有的是可以開發耕種的土地。而漁業、林業,也都全面放開,除了遵守良俗之外,不禁捕獵開採。至於匠戶、商戶,也多有相應政策予以保護和鼓勵。
雖然這些政策見效緩慢,遠不如厲行官賣而斂財既快又多,但對於江東局勢的穩定極爲重要。
未幾,朝廷遣使拜劉琮爲徵南將軍,兼領荊、揚二州,並督交、揚、益三州軍事。除討逆將軍號、廢烏程侯,也就是孫匡所襲爵位。至此荊揚二州正式以劉琮爲主。這無疑是曹操在當下無暇南顧而採取的權宜之計,但對於劉琮來說,獲得了朝廷的認可,就有了道義上的正統。所頒佈的法令、政令等,就更加具有合法性。
雖然鎮南將軍和徵南將軍只有一字之差,且都爲二品高官,但其意義又有不同,相對而言,徵南將軍爲四徵將軍之一,鎮南將軍則爲四鎮將軍之一。四徵將軍中資深者皆爲大將軍,再往上便是撫軍大將軍、中軍大將軍、上軍大將軍、鎮軍大將軍等二品大將軍,若是再升便是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衛將軍。這之上,就唯有一品大將軍了。
這一日晌午時分,吳縣城外又有一支人馬趕到,卻是自會稽山陰而來的魏延及百餘名近衛。他自從率部分兵進入會稽郡以來,已經有數月時間。不過這一次來吳縣,與其隨行的,還有數十名曾經的江東豪強,如今的荊州軍遊擊將軍、典軍校尉等。
魏延遠遠望見吳縣城樓,不覺有些恍惚。自從跟隨劉琮以後,他的心態從最初的警惕懷疑慢慢轉變爲信任尊敬,期間所歷之事,如今想來恍若隔世,當初在宛城時危如累卵,劉琮甚至不得不親自上陣拼殺,誰曾會想到,這才僅僅數年時間,劉琮竟然已位至二品徵南將軍,而自己也成爲一軍統帥,踏足於江東之地?
“魏將軍,這三大營設立之後,我等所部,該不會被大將軍所遣散吧?”鄭橫輕甲駿馬行於魏延身側,略有些擔憂的問道。自從三營之設的軍令佈告全軍之後,鄭橫這些起兵響應,加入荊州軍的豪強便坐不住了。雖然還沒人敢說劉琮這是狡兔盡走狗烹,但爲此心中惶恐不安者,不在少數。他們當初之所以置家族安危於不顧,就是爲了在軍中壯大實力,以期成爲朱治那樣的世家大族。眼看着江東業已平定,劉琮轉眼卻下了這樣一道軍令,使得鄭橫等人頓時覺得前途灰暗,滿腹憂慮。
實際上江東之戰能如此迅速的結束,也和這些豪強起兵響應有關,特別是虎林大火之後,這些豪強部曲愈多,已不滿足於小打小鬧,在荊州軍分兵入吳會之時,隨之攻城掠地,爲迅速平定江東,立下了汗馬功勞。如今功勞未酬,卻要收其部曲,讓鄭橫等人如何不心中惶恐?甚至有人已心灰意冷,覺得被劉琮給耍了一道。
這次隨同魏延前來吳縣,鄭橫等人便是要來親自看個明白。他對於劉琮還是抱着很大希望,想當初春谷營中言猶在耳,如今天下未平,正是多事之秋。怎麼可能會轉過頭就將自己等人拋棄了呢?
魏延對此也是深知的,不過他素來不喜多言,聽了鄭橫的話之後,只是點了點頭。他這個動作卻讓旁人誤以爲是對鄭橫所說的話的認可,不免大驚失色。倒是鄭橫因經常與魏延接觸,對他的本性多有了解,見狀鬆了口氣,回頭對那幾個難兄難弟說道:“看來並非如此,大夥也不必太過擔心!”
他這句安慰的話,也只能讓大夥心中稍存希望,不過見到劉琮之後,他們才知道自己是徹底誤解了這道軍令。
劉琮長跪於蒲席之上,對鄭橫等人說道:“三營之設,蓋取精兵爲用。吾觀江東民風,士多彪悍,然百萬之衆必有良莠之分。諸位所統之部曲,多爲宗親佃戶,用之戰陣,難免有傷亡之虞,以至親人悲傷,農事荒廢,不益爲長久之計。然諸位皆豪傑之士,若棄之不用,則爲人主之失。故此吾欲拜諸位爲三營之將,以全諸位報國之心,建功立業之念!”
這話說白了就是你們的手下大多是親戚和佃戶,有個死傷當然不好交代,況且佃戶用來打仗,誰去耕田種地?不過你們都是人才,不用的話就是我的過失了,所以現在我向讓你們在新設立的三營之中擔任將領,這樣你們既有前途,也不用負擔部曲的費用。
鄭橫等人一聽,原來是這麼回事。當下紛紛點頭做恍然大悟狀。其實對於鄭橫等人來說,這兩者的區別是很大的。誰不願意用親近的人呢?戰場之上唯有親信纔會出死力,纔敢於死戰。同樣的戰功,他們當然更願意以此來提拔親信,以穩固自己在軍中的地位,加強家族的實力。
不過正如劉琮所言,他們的部曲也有良莠之分,同時若還按照之前的世兵制度的話,軍械糧秣、武器甲冑等開支可不是小數,就拿一張強弩來說,做工精良的好弩值錢一萬,數百張弩就是百萬錢……
既然負擔不起,留在軍中又有前程可期,鄭橫等人自然再無煩言。當然他們心裡也開始盤算起來,從部曲中挑選哪些人投入三大營中,這就不僅僅是能力高下,還要考慮宗親遠近,關係如何,同時又要保證不耽誤家族中正常的耕作收成。想到這些,鄭橫等人便愈發覺得,抽調精銳入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豪強如此,世家大族也多是如此。江東精銳彪悍之士,從此便基本進入三大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