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之上對於形勢的判斷必須分秒必爭,否則戰機稍縱即逝,甚至很可能會因此導致戰敗。這種對於戰機的把握,最能體現將領能力的高低。
五座營寨的設置雖然分爲前後左右中,但絕不是那種四四方方中規中矩的設置。前營控遏道路,中營和前營之間的左營依山而設,居高臨下。偏後的右營臨河,後營據山崖之險,最爲穩固。
現在前寨左寨和後寨同時遇敵,等若紅方在輕騎騷擾之後又出一招,文聘出中軍營,便是打算往左營親自觀察。
在這樣的地形之下,守方尤其佔便宜。文聘並不擔心紅方會突然攻破任何一座營寨,他現在首先要確定的,便是紅方進攻的主攻方向。或者說,是魏延真正進攻的方向。
山崗上秋風陣陣,捲起劉琮身披的猩紅大氅,鼓盪不休,然而劉琮卻嶽峙淵渟,不動如鬆。他雙眼微眯凝視着山下,神色頗爲凝重。身旁諸人似乎也受到了他的影響,又或是被山下“戰場”上緊張激烈的戰鬥所感染,低低的議論聲漸次消失了,肅殺的氣氛在山崗上瀰漫開來。
目力所及之處,紅方的陷陣營已從正面向藍方的前寨發起了進攻。雖然因距離有些遠,看的並不真切,但遠遠傳來的戰鼓聲、廝殺聲因在山谷中陣陣迴盪,反倒讓山崗上的衆人,感到很是緊張。有些人不時去看負責判定勝負的觀察使,然而代表勝負的旗幟卻始終未曾揚起。
左寨雖然地勢較高,但坡度徐緩,好在挖了壕溝,紅方的進攻將士急切間難以攻到近前,而被長槍營所阻截之後轉而遊走的那數百輕騎,卻突然向前寨而去,看樣子是要與陷陣營合計前寨。
文聘出中軍寨後,率領百餘名輕騎先至左營,他判斷左營並非紅方進攻的真正方向,就已經出現的紅方將士來看,僅有兩千餘人馬,那麼魏延的主力在哪兒?
總體來說,攻守雙方的實力相差並不太大。即便因爲兵種的原因看起來守方較弱,但正因爲他們是守方,弱勢便不會如野戰中那麼明顯。攻方在暗,守在明,這對於攻方來說是一個有利條件,然而攻方卻必須由暗轉明,才能完成攻下中軍營的任務。種種因素糾纏在一起,加上地形條件、攻防之勢等,使得這場軍演非常考驗主將對於戰場形勢的判斷和把握,對於兵力的配置和調度。
前寨的爭奪陷入膠着,文聘並沒有立即向前寨增派援兵,他可用的機動兵力並不多,除了這百餘名輕騎之外,只有八百餘人的鬥陣營。而在防守中,輕騎兵並沒有多少優勢。他們的作用,是在關鍵時刻對攻入營寨中的敵軍進行突襲、截殺,而不是浪費在比拼損耗的攻防戰中。
至於後寨文聘只是稍加關注,便不再理會,那處山路狹窄而後寨憑險而立,即便紅方大隊人馬進攻,也難以在寨下展開兵力。文聘有理由相信,魏延絕不會以後寨爲重點進攻的方向。
而一直悄無聲息的右寨呢?因臨河而設,視野開闊,現在並未發現敵軍蹤跡。
那麼魏延是想通過硬攻前寨,來迫使自己抽調兵力從而露出破綻嗎?文聘下意識的用馬鞭敲打着鞍橋,手中繮繩一抖:“走!回中軍營!”
在山崗上觀看的劉琮見文聘並未調兵前往前寨增援,而是折回了中軍營寨,不由點了點頭。
雖然還不知魏延到底怎麼打算,但一上來便以陷陣營這樣的尖刀從正面刺出,卻又將明光騎和飛熊軍雪藏不用,很明顯是要用凌厲的攻勢來擾亂文聘的防守佈置。之前數百輕騎渡河襲擾,之後三面攻擊也都是爲了這同一個目的。其實到現在劉琮和文聘都明白了,魏延這三路進攻即便有所側重,卻仍然沒有暴露出他的主攻方向。
文聘既然不爲所動,那麼前寨的防守必然吃緊,尤其是在紅方輕騎趕到之後,防守前寨的刀盾兵大感吃緊,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陷陣營攻入營中。
“這是要兌子嗎?”劉琮微微一笑,心中暗道:“以放棄前寨爲代價,那麼中軍營就要直接承受來自紅方的攻擊,左右兩營若是能形成合圍也還罷了,萬一被紅方拖住,或是被各個擊破,守軍便大事去矣……”
然而戰況並未如同劉琮所預想的這般發展。前寨的藍方守軍在看到棄寨的旗號之後,便撤出了營寨,利用地形在寨外結陣防守,而攻入寨中的陷陣營將士並沒有緊隨而出,追擊守軍。
被刀盾兵佔據道路之後,紅方的數百輕騎無法展開,雙方在前寨附近陷入僵持。
藍方前寨雖失但仍然在中軍營寨前組成了一道堅固防線,更爲關鍵的是這道防線隨時可以受到左右兩營的支援。而對於進攻方來說,攻破一座前寨並不意味着戰鬥結束,他們的目標雖然就在不遠處,可是在藍方嚴密的防守之下,要想攻破中軍營,還需要花費很大的力氣。
就在此時,後寨形勢陡變!
因觀戰的站崗離後寨最近,所以當那些身披皮甲的飛熊軍突兀的出現在後寨時,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發出了驚歎聲。
“此何部將士?真如神兵天降也!”捋着花白鬍須的老先生動作一僵,驚訝的瞪大了雙眼。
他身旁的議郎不可思議的搖頭道:“這怎麼可能?這些都是飛熊軍將士,本也擅長攻城拔寨,但是這後山險峻,他們是從何處攀爬而上的?”
老先生嘆道:“不過是演武而已何必如此?這萬一摔下山去,豈不是命都沒了?”
議郎心中腹誹,面上卻只淡然一笑,不是軍人又如何能體會對勝利的渴望?他雖然現在轉爲文職,可是骨子裡,仍然燃燒着軍人的熱血,若是換成自己,只怕也會不要命的衝殺上去吧?
眼前的這一幕使得劉琮回想起攻克葉城的那個夜晚,魏延親自率領兩百死士翻山入城,百死餘生,活到城破的不過幾十人而已。
從那以後已經過去了幾年,魏延仍然還是這麼喜歡冒險。
不過很顯然魏延這一次又獲得了成功。雖然自絕壁攀爬而上的飛熊軍將士不多,卻成功的擾亂了後寨的防守,並在很短的時間內,破壞了那排寨牆,直到此時,明光騎才從山道上衝殺而出,直奔中軍營寨!
這纔是魏延的撒手鐗!相對而言,山越營本就是文聘防守體系中的弱點。畢竟山越營加入荊州軍的時間還不到一年,在訓練、軍紀和戰鬥力上無法與飛熊軍相比。文聘將其佈置在後寨,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試圖以險要的地形彌補山越營戰鬥力不夠強大的弱點。然而自絕路攀山殺入營中的飛熊軍,一下就將文聘的防禦體系捅出了個大窟窿。
提着短刀的陽範欲哭無淚,他以爲自己已經將所有通往後寨的道路都控制在了手裡,甚至有些可能會被紅方利用的進攻路線,都被他安排了人手加以警戒,誰知道這些彪悍輕捷的壯漢,還是從最不可能出現的地方,出現了!
看着那些漢子們胳膊上、腿上被鋒利的岩石所劃破的傷口,陽範似乎感悟到了什麼。他擡頭望向觀察使所在的山崗,見號旗升起,不由沮喪的丟下短刀。
那旗號的意思之前已經被他記得爛熟於心,卻沒想到這麼快便看到了:己方被判定失敗,一半將士退出戰鬥。
“憑啥就讓咱一半兄弟陣亡了?”有人不服氣的嘀咕道。
陽範牛眼一瞪,沒好氣的說道:“規矩!這是規矩懂不懂?滾,都給我滾的遠遠的!”
後寨被突破之後緊接着明光騎突飛猛進,從曲折的山路上殺向近在咫尺的中軍營寨。許多在山崗上觀戰的人都認爲,藍方現在腹背受敵,只怕堅持不了多久,戰況已經趨於明朗,很快藍方就要在紅方的進攻下全面崩潰。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們大吃一驚,心情也更加緊張起來。
明光騎在衝至中軍營不足百步之時,卻不得不突然勒住戰馬,硬生生的停了下來。可即便如此,山上的觀察使還是判定衝在前方的一百騎退出戰鬥。
“怎麼回事?爲何突然止步於此,還有……”老先生一臉不解的扭頭問道。
那位年約四十許的議郎雙眼放光,激動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妙哉!原來文將軍早有防備!怪不得不怕騎兵從後方突襲中營……”
老先生急的抓耳撓腮,追問道:“妙在何處?你倒是說說啊!”
“呃,是這樣的。文將軍在中營和後營之間設了許多絆馬索、陷坑等,不過畢竟是演武,不可能真的以此傷了將士,故此待其衝殺而來時便亮出號旗,所以騎兵纔會突然勒馬停步,只是按照規矩他們至少要損失一部分人馬的。”議郎這會兒心情不錯,便耐心的低聲解釋道。
至於爲何心情不錯,那是因爲他雖姓韓,但與文家卻有姻親,立場上自然便偏向文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