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嘰喳喳的稚語聲把劉琮吵醒了,他睜開眼睛,一時被低垂的雲紋紗幔弄的有些恍惚。他掀開柔軟溫暖的被裘,略帶涼意的清晨氣息便穿過輕薄的帷幔撲面而來。昨夜的癲狂此時在腦海中僅剩下些旖旎的片段,然而直到此時,他還彷彿漂浮在雲端之上。
比起昨日剛回來那會兒,已經快五歲的劉澤在見到劉琮後,終於沒了因大半年未見而產生的陌生感,倒是小葉子越發秀氣,雖然孺慕之情溢於言表,但已沒有孩童的嬌憨之態,取而代之的,是略顯矜持的少女之姿。
雖然很想多享受一段時間的天倫之樂,但一想到今日還安排了許多政務,劉琮就只能匆匆用了早飯便前往正堂。
爲政之要,在於用人。這方面劉琮雖不敢自誇,但看着濟濟一堂的諸人還是頗爲自得。對於民政之事,有蒯越總領,諸葛亮、裴潛、鄧羲等人各領專責,並不需要擔心,而劉先、傅巽、杜襲、繁欽等人,亦負專務,盡心竭力,成效顯著。舉凡新政之推行,賦稅之調劑,徭役之徵發,糧秣之籌措,興修水利,建設道路驛傳等事,皆井井有條,鮮有廢置。
今日與諸人與會,比之昨日宴席就要正式許多。正所謂“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年之計在於春”。值此形勢之下,荊州當如何發展?劉琮一開始便開宗明義地提出了這個問題。
對於這個問題,劉琮自然也有自己的考慮,不過兼聽則明,他必須對當下己方的各方面都有深入系統的瞭解,才能在戰略的制定和運用上,不至於因脫離實際而產生偏差。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荊州大體上還是不錯的。戶口有所增加,尤其是自耕農的數量,在農戶中開始佔據比較大的比例。農業的發展也比劉琮預想的要好一些,這其中除了從北方流民中獲得的相對先進的耕作技術,也離不開大量鐵製農具的普及和使用。屯田軍大部分已經有所產出,不但能夠自給自足,還成爲了軍糧供應的有益補充。
荊州境內本就水系發達,許多荒蕪之地稍加開墾,便是上好良田,如今不僅僅是南陽,南郡以及長沙郡人口衆多,就連以前較爲偏遠的零陵、桂陽等郡,也有大量的人口墾殖農田。
相比之下,商業雖然遠未達到農業這麼興旺的程度,但隨着新鑄錢幣的投入流通,已經有所復甦,甚至在某些傳統地域表現出強大的活力。來自益州的貨物經過長江水道,在江陵集散,又或者直下江東。其利或至數十倍,除了運輸便捷之外,安定的社會環境也給商業的發展,帶來了不可忽視的促進作用。
之前曾有人質疑過發展商業的必要性,不過這種微弱的反對聲,很快就在商業所帶來的巨大利益前消失的一乾二淨。這其實也得益於劉琮所開設的各種實學,使得荊州的風氣更加趨向於開放和包容,看待事物也更加註重實際,思考也更爲理性。
大量的人才從各種講求實際的技術學校誕生,他們或許社會地位還很低下,但已逐漸成爲一種新的力量,尤其是在荊州軍的各軍械營中,他們漸漸開始成爲主力。那種口耳相傳的師徒關係,正在被實學的先生與學生所取代。或許從實學中走出的寒門子弟在目前很難成爲官僚體系中的一員,但是這方面的先例已經有了,給那些嚮往建功立業的年輕人以很大的鼓舞。
爲了今日之會,江東三營都督周瑜、撫軍中郎將張昭等人也自江東而來,細陳江東諸事。
在劉琮而言,這幾乎是他們的述職報告,雖然經常與周瑜、張昭等人書信往來,但這樣詳細的彙報比起書信來,就更加完整而詳盡了。
待江東諸人言畢,不覺時已至午,衆人便都望向劉琮。
“今漢室不幸,王綱失紀,曹賊猖獗,僞命布禍,吾欲剿滅其久矣。然百姓流離,方得安身,將士戮力,征塵未洗,吾豈不知?”劉琮振衣而起,扶劍踱步於案几之前,環視諸人道:“昔光武之創立基業,奮羸弱之卒數千,摧莽疆旅四十餘萬於昆陽之郊。夫據道討逆,不在衆寡,此亦深知。泱泱中國,其無人乎?吾自鎮南陽而起,得軍師及建忠將軍之助,初試鋒芒,折史渙於淯水,抗強敵於宛城,砥礪而行,於今近十載也。”
說到這裡,劉琮彷彿又看到了這些年來屍積如山,血流漂杵的慘烈場景,雙眼不禁微微一眯,不過他很快便回過神來,接着說道:“秦何以二世而終?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濟。吾領荊州有累世之恩,文法羈縻,互相承奉,宣舉德政,肅立威刑。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恩榮並濟,上下有節,此爲治之要,今言之於此,特爲相知!”
這些話說完之後,劉琮見堂上諸人都若有所思,便回到案几之後,端坐下來。這是劉琮首次在這樣的場合,鄭重的提出以法家行事。當然劉琮並不是要對法家學說生搬硬套,實際上在荊州新政中,還摻雜了許多別的內容。
之所以要如此強調,是因爲劉琮接下來將有一系列的動作,這也算是先吹吹風吧。
用過午飯之後,劉琮便與賈詡、周瑜等人一同出城,往城北別業而去,借野色山光,舒解疲累。隨行扈從也不多,數十騎而已,迤邐出城,行經大道,轉而入山,但見竹木扶蘇,溪山映照。及至到了別業之外,就看兩扇斑竹門,半開半掩,一隻純黑小犬,且吠且叫,早有莊內老僕迎將出來。近衛扈從分列兩側,或往旁處而去。
周瑜翻身下馬之後,隨同劉琮進得門來,見一條小徑,皆用鵝卵石鋪砌而成,兩旁怪石嶙峋,宛若生成。中間一帶小小草堂,都是明窗淨几。旁邊又有二廂房,圖書四壁。庭中一塊大白石潔淨如玉,四圍可坐數人。石上鐫刻有三字曰“如意石”。堂後立一重樓,以便登臨遠眺,樓後一荷塘,有紅鯉數十尾,池水清冽,暢遊其中。
除賈詡、周瑜二人之外,便只有法正、徐庶和諸葛亮三人,圍坐於如意石旁,春日暖暖,倒也不覺山風之寒。
“如今劉備在北,雖未兼得幽並,橫跨冀青,但以關張之勇,沮授之才,非袁譚與尚可敵。任其行事,則數年之內必見分曉,如此曹操豈能坐視不理?然其欲北上,與備等爭雄,必慮吾攻其後。”劉琮說道:“所以壽春必然會成爲其眼中釘、肉中刺,而對我方來說,亦同樣重要,爲保壽春不失,則必奪淮安、盱眙二城,如此方可成掎角之勢,不至被曹操一鼓而下。”
周瑜笑道:“餘也正有此意,不料大將軍已有定計,倒是我等多慮了。”
劉琮雖與周瑜兩年多未見,但看上去他倒是沒什麼變化,如果說有的話,那便是比當初更爲自信,風度更佳。這讓自覺老了不少的劉琮頗爲無語。
“哦?公瑾也早有所料麼?”劉琮笑着與賈詡對視一眼,轉頭對周瑜說道。
周瑜頷首道:“非瑜如此,元直與孔明亦如是。大將軍尚未回襄陽之前,瑜與二位議論江東形勢,便都如此認爲了。”
既然大家的認識都一樣,那麼接下來便容易許多了。不過細節上卻有些不同之處。在徐庶看來,若出兵攻打淮安,盱眙二城,則必須先取廣陵,否則淮安即便攻克,亦難守住。
從地圖上來看,淮安與盱眙隔湖相望,不同的是淮安控扼廣陵與彭城之要道,附近又有鹽瀆小城,可溝通南北。
周瑜則認爲,可以先取淮安,再回師席捲廣陵,則廣陵孤立無援,必爲我方所取。若不克淮安,則徐州彭城之兵,便可經此南下,支援廣陵,有戰事遷延之虞。
“卻不知孔明有何意見?”劉琮聽了他們二人之語,微微頷首,轉而對諸葛亮問道。
諸葛亮稍一思忖,回道:“廣陵陳元龍乃豪傑,願大將軍得之。”
“哈哈,旬月之後,吾便往江東去,孔明可與我同往。”劉琮笑着對諸葛亮說道:“怎麼樣,可願同行否?”
諸葛亮先是一愣,繼而笑道:“固所願,不敢請耳!”
劉琮頷首道:“曹操若失廣陵,則我江東之局愈加穩固,即便他還想對我方用兵,也只能先保守彭城,力穩徐州了。如此一來,我方可進可退,便已立不敗之地。”
“卻不知大將軍欲用多少人馬?”周瑜待劉琮說完之後問道。
劉琮微微一笑:“如今三營已成,就用江東人馬即可。”
“旬月之後便往江東,是不是太早了些?”倒是法正有些疑惑的問道。在他看來劉琮這纔剛回襄陽,只待一個月便去往江東,實在太着急了。更何況法正之前並不贊成劉琮親自去江東督戰,不過劉琮此去並非僅僅爲戰事,還有其他事宜,他這纔沒有再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