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翳的天空中佈滿了鉛灰色的陰雲,崎嶇的山路上不時可以見到僵臥的屍體,姿勢各異,四處散落,覆蓋着薄薄的雪花。凝固的鮮血變成了粉色,從屍體下蜿蜒出來,如同細長的蚯蚓。除了屍體之外,路邊還散落着許多零碎的雜物,而道路則泥濘不堪,滿是腳印。
劉琮縱馬疾馳,凜冽的寒風撲在面頰上,如同刀割一般。低矮的山嶺上枯黃的樹枝在風中發出嘎啦啦的聲響,一隻斑鳩緩緩振翅,貼地而飛,轉眼便繞過山崗,消失的無影無蹤。而在半空中盤旋的烏鴉則匯聚成一片,刺耳的呱呱叫着,似乎對這些突然闖來,打擾它們進食的人類充滿了敵意。
前方隱隱傳來的廝殺聲,並沒有讓劉琮減緩速度,他嫺熟的扯動繮繩,駿馬便輕輕一躍,向路邊的緩坡奔馳而上。
到了坡頂之後,眼前豁然開朗,戰馬噴着響鼻,晃動着脖頸,被修剪的很短的鬃毛下,甩出細密的汗珠。感受到戰馬澎湃有力的心跳,劉琮舉目望去,只見前面數裡之地,一場戰鬥已經接近了尾聲。
在大隊人馬前面巡哨的斥候快馬來報,原來是漢中軍見追兵甚急,便自發的分出數百人斷後,多少遲滯了甘寧、呂蒙等人的追擊速度,爲張衛逃跑爭取了一點時間。
甘寧和呂蒙所率領的人馬,經過一夜血戰已經很是疲憊,然而大勝之後給他們帶來的強烈刺激,還是支撐這些將士沿途緊追不捨。
斷後的漢中軍很快便被消滅殆盡,在這種時候還追隨張衛,並且主動留下來阻擊追兵的,多是意志堅定的五斗米道死忠份子,幾乎沒有人投降,也很少有人臨陣逃跑。反倒因爲自知必死,爆發出巨大的能量,給甘寧和呂蒙所部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劉琮率領兩百餘明光騎將士趕到後,殺戮已經結束,雪白血紅間,屍橫遍野,唯有數十個傷痕累累的漢子彼此扶持着,在荊州軍的重重包圍下,猶如野獸般,目光中射出毫不掩飾的仇恨。
當荊州將士如潮水般分開,劉琮騎着戰馬出現在他們面前時,其中一名爲首的漢子兇狠的瞪着劉琮,手中滿是缺口早已捲刃的環刀,被握得更緊了。
“爾等見了大將軍,還不棄械投降?”渾身浴血的呂蒙換了匹戰馬,指着那爲首的漢子厲聲喝道。
那漢子冷笑着,目光中滿是不屑,啐道:“道不同,不相爲謀!我等誓死不降!有本事便來廝殺,誰還怕死不成?”
話音剛落,包圍着他們的荊州軍前排弓箭手,便彎弓搭箭,咯吱聲中,鋒銳的箭矢對準了毫無遮蔽的這羣人。
劉琮面無表情的注視着這些人,他們甲冑殘破,刀槍殘缺,但眼神卻非常堅毅,充滿了殉道者的狂熱,或許對他們來說,死亡纔是最好的歸宿。這些人很顯然入道已久,對於五斗米教的教義深信不疑,所以纔會如此。
這是劉琮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五斗米教信徒,而且是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很想知道,五斗米教到底是怎樣攫取人心的。如果僅僅是吃飽飯這麼簡單,恐怕五斗米教還不會在漢中如此盛行,甚至和張魯強令入漢中的流民信教也沒有太大關係。如果不搞清楚這一點,又如何將其徹底剷除,或者對其進行改造呢?
宗教所蘊含的強大力量,對於來自後世的劉琮來說實在不可輕忽。他可不願意看到將來五斗米教繼續傳下去,從而引得戰亂四起,甚至延綿不絕。
這關乎劉琮的統治基礎,由不得劉琮不小心謹慎。對他而言,任何可能的潛在威脅,都必須毫不留情的予以剷除。雖然看上去這是件難以完成的事情,但是劉琮至少要將其打壓到無力反抗的地步,當然如果能夠斷其傳承,斬草除根那就更好了。
在原本的歷史上,張魯投降曹操之後,使得五斗米道傳人及其徒衆並沒有受到多大損害,得以保存實力,繼續在民間從事活動。張魯及大批漢中教民北遷到三輔之後,利用曹魏政權寬待張魯家族之機,或明或暗地向社會下層和上層傳播五斗米道。經歷曹魏和西晉,至東晉時,五斗米道取得了很大的發展,使五斗米道的勢力發展至北方和中原地區。
而從西晉開始,五斗米道就不斷髮動起義,給後來的許多政權都造成了極大的打擊,可謂危害巨大。
雖然劉琮管不了身後百年之事,但眼下的問題總是要解決的,否則即便奪取了漢中,也如同坐在了危險的火藥桶上,稍有不慎,就會引爆。即便不能將自己炸的粉身碎骨,可灰頭土臉是免不了的。
尤其是漢中的地勢又是如此重要,不但可以直接威脅關中,還是出兵奪取中原的又一個橋頭堡。只要落入自己手中,無疑會成爲曹操的眼中釘肉中刺。
見劉琮端坐於戰馬之上,並無任何表示,那爲首的漢中兵祭酒猛然想到了某種可能,眼神一縮,大聲吼道:“殺啊!”
早就繃緊了神經,等待着最後一搏的漢中士卒們立即向前撲出,他們也想到了此人或許就是劉琮,因此全都向這邊衝來,瞬間爆發出的果決卻迎面撞上了密集的箭雨。
弓弦沉悶的嗡嗡震動聲漸漸消散之後,數十名漢中士卒全都倒下了。唯有那名爲首的祭酒,半跪於地,一手持刀反刺於地,支撐着遍佈箭矢的殘軀,艱難的擡起頭望向劉琮,喃喃的不知說了句什麼,嘴角溢出鮮血,染紅了他的脣齒。
劉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輕磕馬腹,戰馬踢踏聲中,他的身影完全籠罩在那人的頭頂上。
“你方纔說什麼?”劉琮的目光中沒有憐憫,也沒有敬佩,更沒有惋惜,深不見底。
對這樣的人他有什麼可憐憫,可敬佩,可惋惜的呢?哪怕身爲穿越者,劉琮骨子裡仍然是個無神論者。
那人“荷荷”怪笑了兩聲,雙眼赤紅,脖頸上青筋迸凸,用盡了最後的力氣高喊道:“吾道不會亡!”
喊完之後,他便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劉琮嚴肅的臉龐上,露出不屑的冷笑,然而他什麼也沒說,催動戰馬,向前疾馳。
旌旗翻卷,雪落無聲。那些滿是箭矢的屍體,漸漸被積雪掩埋,遠遠望去,如同白色的小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