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騎兵的傷亡其實並不如孫河想象的那麼慘重,在退了數裡之地收攏潰兵之後,大概清點了一下人數,仍有兩千餘人馬,若是加上潰散而未歸隊的,只怕真正傷亡的人數僅有五六百而已。
因地勢狹窄的緣故,與敵接戰的始終不過那麼些人馬,若不是暴雨中突然被敵軍自側翼衝殺,使得前面的將士自亂陣腳,也不會如此輕易的敗退下來。
想到剛纔自己差點因此自盡,孫河便感覺面孔發燙。這幫平日裡鼻孔朝天的傢伙,怎麼碰上硬仗就軟蛋了呢?在派人往後面給孫權報告的同時,孫河恨恨想道。
“一時大意,竟然讓對方打了個措手不及。”孫河對各部校尉和騎尉說道:“不過咱們實力未損,尚可再戰!”
有個臉上帶傷的校尉心有餘悸地說道:“那可是明光騎啊,兄弟們趕了這麼遠的路,早就體力不支了。還是在此稍事休整,待將軍軍令下來之後再依令行事吧。”
他這話立即引起衆人的附和:“是啊,雨太大了,戰馬也吃不消啊。”
“兄弟們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了,不管怎樣總得吃點乾糧吧?”
“我看還是吳校尉說的對,在這兒先休息着,等將軍的指令再說。”
很明顯大夥對孫河並不買賬,亂哄哄的說什麼的都有,但意思都一樣,那就是別去自找麻煩,自尋死路。
剛纔那一仗雖然時間不長,但廝殺的慘烈程度,卻將這些往日的驕兵悍將打得自信全無,生怕孫河衝動起來,不管不顧的驅使大夥去送死。孫河本就比較年輕,沒什麼威望,見衆意難違,只得讓將士們下馬暫時歇息。
這山中哪兒有什麼避雨之處?所謂的歇息,不過是砍些樹木搭起些低矮簡陋的棚子,大夥挨着擠着胡亂啃幾口早已被雨水打溼的乾糧罷了。
士氣一泄之後,便很難再度凝聚,有人艱難的嚥下沒滋沒味的食物,對身邊的人低聲說道:“知道嗎?許騎尉戰死了。”
“啊?竟然連他都戰死了?”聞者吃驚的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喃喃說道。
那人哀嘆一聲:“哎,就在我面前,好大一顆頭顱就那麼……”說着,神情悲慼地晃了晃腦袋:“咱們盔甲沒人家的好,兵刃也比不上人家的鋒利順手,戰馬鞍具那些就更不用說了。所以我說,咱們這一仗敗的可是一點都不冤。”
“誰說不是呢?更何況人家的將軍衝殺在前,哼,再看看咱們這邊的。”後者也是嘆氣連連,滿腹怨氣。他這怨氣,自然是針對孫河的,誰讓孫河臨戰時躲在隊伍中間呢?
這樣的議論雖然沒有傳到孫河的耳朵裡,但他從將士們不屑的眼神中,多少讀懂了一些。然而孫河對此也無可奈何,他並非以勇武見長,不過是因爲對孫氏忠誠才獲得如今的地位,甚至他本身也不姓孫,而是姓俞,這個孫姓還是孫策賜給他的呢。
雖然遭受了挫折,但孫河並沒有完全死心,他相信孫權一定不會輕易收兵,只要還有機會再戰,就總有洗刷恥辱的時候!一邊給自己暗自打氣,孫河一邊緊張的等待着孫權派人傳令。
好在此地與孫權率領主力距離不遠,很快孫權的命令就由斥候傳來:以小股騎兵襲擾敵軍,務必使其不得安心紮營。原來早有暗中窺探的斥候,報告了荊州軍最新的動向,他們選擇了一片地形寬闊且地勢較高之處,正在安營紮寨。
有了孫權的軍令,那些校尉和騎尉再也沒有了藉口,紛紛召集部下,整隊準備前行。
而趙雲在擊潰了江東騎兵之後並沒有縱兵追擊,他倒不是沒有這個想法,只是將士們長途奔襲,又經此血戰早已疲倦不堪,就算人受得了,戰馬也受不了。將敵軍遺棄的戰馬收攏之後,趙雲讓部下在道路險要處設置拒馬,反正左近山林茂密,方便就地取材。
人困馬乏的明光騎抓緊時間休整,在這樣的地形條件下,人馬的多寡反倒不那麼重要了,只要指揮得當,一千五百騎兵就足夠讓江東軍頭疼許久了。
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天色已經昏暗的如同夜間,透過重重雨幕,只能看到依稀的人影。重新跨上戰馬之後的趙雲,默默的回頭似乎想看清楚將士們的神情,但目光所及唯有閃着寒光的刀槍,所有人都籠罩在這密集的雨水之中。
“報!敵騎再至!”斥候騎着戰馬勉力前行,到趙雲身前嘶聲喊道。
趙雲微微頷首,對此並不覺得意外。今夜,註定是漫長而艱辛的一夜。真正的大戰,尚在後面……
這一次再戰,雙方的心態已有了明顯的變化。對於江東騎兵來說,對面的敵人實在太強大了,強大到完全失去了戰勝對手的信心,只是軍令如山,軍法無情,誰敢在這個時候再扭頭逃跑,那迎接他的,定然是來自同袍的刀槍。
不過趙雲並沒有打算與江東騎兵再次拼消耗,他的目標很明確,遲滯敵軍行動,等待後方立寨完成。而且在這樣的環境下,已經很難對部隊有效掌控和指揮,所以趙雲必須頂在最前面,用自己的一舉一動,向全軍傳達他的指令。趙雲進,則全軍進,趙雲退,則全軍退。
饒是明光騎訓練有素,也因爲天色黑暗暴雨如注的緣故而有些混亂,但對面的江東騎兵顯然也陷入了同樣的麻煩之中,甚至比較而言,似乎比明光騎要更混亂幾分。
“報!魏將軍已立好營寨,令將軍且戰且退,退回營寨!”一名從後方趕過來的斥候好容易擠到前線,對趙雲大聲喊道。
聽到這個消息,趙雲也只是應聲讓這斥候回報魏延,自己仍率領部下向前衝殺了一陣,待敵騎稍退之後,才引着部衆徐徐後退。途中與追擊而來的江東騎兵數次交手,雖然規模不大,卻讓明光騎不勝其煩,嚴重拖慢了後撤的速度。
而且隨着戰鬥的持續,趙雲猛然發現,追擊的江東騎兵人數似乎並不是很多,但是卻讓自己疲以應對。泥濘的道路使得戰馬的行進愈發困難,相比之下對方的輕甲騎兵則要靈活許多。
不能再和敵軍如此糾纏下去了,趙雲當機立斷,親自領三百騎斷後,在將追擊的一股江東騎兵盡數殲滅之後,才使得對方不敢過於緊逼。
待退回剛搭建好的營寨沒過多久,斥候便報告說江東軍主力步騎兩萬衆,已接近此地……
趙雲摘下頭盔,接過護衛遞來的粗布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對魏延說道:“好在營寨已成,只是孫權定然不會甘心無功而返,接下來,又將是一場血戰。”
他的估計一點沒錯,孫權既然率部冒雨前行至此,怎能就此折返?
不過是臨時搭建的木寨而已,對於一心要奪取勝利的孫權來說,並沒有放在眼中。雖然孫河所率領的前鋒遭遇了一些挫折,但孫權很清楚,這樣的大雨之下,明光騎經過方纔的襲擾之後,已無力再戰。
接下來,就看自己如何攻破敵軍的營寨了!
孫權將斥候再度派出,探查荊州軍這座臨時營寨的大小和可能的弱點,在等待斥候回報的同時,他也召集起各部將領,詢問如何攻破營寨。
“我軍此行並未攜軍械而來,況大雨連綿,也無法用火攻……”徐琨摩挲着下巴遲疑說道:“天色已晚,只怕不好進攻。”他考慮的是己方的困難,怕進攻失敗之後反而遭到敵軍的反擊,故此未慮勝先慮敗,倒也是老成持重之言。
不過孫權對他這話可不太滿意,聞言只是點了點頭,轉而對太史慈問道:“以子義之見,又當如何?”
太史慈自然知道孫權這個“又”字是什麼含義,當下凝神道:“破寨之法,向無定規。今天時如此,我軍固然不便,但敵軍也同樣。甚至對於敵軍來說,要更爲不利。”
孫權聽了頓時眼前一亮,追問道:“何以見得?”
“敵軍坐守營寨,無非是借寨牆抵擋,這便失去了靈活,而現在大雨不斷,無法舉火照明,敵軍便無法偵知我軍動向。”太史慈輕咳了兩聲,這才擡起頭接着說道:“彼固守營寨,我軍卻可以隨時調整進攻方向,聲東擊西,佯攻潛行,總之敵軍四面防守卻要四面嚴防,而我軍則可突其一點甚至兩點,只要有一處攻破,則敵必亂!”
“子義說的好啊!讓我茅塞頓開!”孫權不吝讚美之詞,心中也更增強了幾分信心。
倒是徐琨仍然有些擔憂的說道:“若是我軍進攻之時,反被敵軍突襲,又當如何?”
這個問題太史慈自然也有所考慮,他對徐琨說道:“我軍隱於黑暗之中,敵軍又怎知向何處反擊?”
徐琨想想也是,便不再出言阻止進攻,而此時探查的斥候也陸續回報,將各自探查到的情況稟報給孫權等人。
“就按子義所言,各部聽令!”孫權聽了之後,下定決心,正色對部將分配任務,何人領兵自何處進攻,何部以強攻爲主,何部佯攻,誰人領兵潛行,誰人遊擊都一一吩咐明白。
待諸將去後,孫權擡眼望向黑黢黢的營寨,神色愈發肅然。
勝負尚未可知,但我的決心,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