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淨沙.即事》喬吉.元曲
揭傒斯隨王冕來到了他的住處。
進了他的書房,只見掛了滿屋子的書畫,但主題卻只有兩個——梅花與美女。
杏兒知道,大姑父在自己這個大家庭裡是說話最算數的人,甚至比自己的父親說話都管用。她殷勤地走到前邊給揭傒斯解說:“大姑父,大姑父,這些都是他的作品。”
“他是誰呀!”揭傒斯逗杏兒。
在所有的外甥中,揭傒斯最偏愛杏兒。自己女兒揭楊湘出生之前,揭傒斯有想認杏兒作女兒的打算。轉眼間,當年的小淘氣依然長成了大姑娘,都知道喜歡男人了。
“就是他麼~”杏兒用手指了指王冕,撒嬌地說。
“噢,他呀!”揭傒斯頻頻點着頭,對牆上的畫作連聲讚賞。他明知故問道,“那麼,這畫上的美女畫的是哪位呀?”
杏兒擺好了姿勢,用手指着自己說:“大姑父,您往這兒看。”
“你呀!”揭傒斯接着逗她,“你不是個小男孩麼?這畫上可都畫的是女子。”
一聽揭傒斯這樣說,正在燒水沏茶的王冕和書童忍不住地笑。
杏兒趕緊分辯:“誰,誰是小男孩了。”
揭傒斯又道:“你不是去我家時,都和你表哥廣陽那樣,站着撒尿麼?”
“誰呀,誰呀!”杏兒隨即羞得臉兒通紅,雙手捂着臉,說“人家,早就不那樣了~”
“噢,是麼!”揭傒斯跟着杏兒一幅幅地欣賞。
杏兒說:“大姑父,你看這一張,這是那天我爬到樹上折樹枝的時候,他給我畫的。”
“現在你還爬樹?”
“嗯!”
“這張畫的怎麼有些…有些……”揭傒斯仔細端詳着畫中的女孩,問,“杏兒,你有這麼媚嗎?我怎麼看着有點兒像英英。”
“真的是我,那天我還從樹上掉下來了呢,把他的臉還給劃傷了。”怕揭傒斯不相信,杏兒又去拉過王冕,把受傷的臉指給姑父看。
揭傒斯笑道:“臉肯定是你劃的,但畫中人就不一定是你了。”
“您怎麼還不信了呢!”
“關鍵是,這所有的畫像裡,沒有一副提及你的名字呀,這怎麼證明畫的是你?”
“這不畫師就在這兒站着麼,你問問他便知!”
“我問了,你可不許哭呦。”揭傒斯就愛捉弄杏兒,每次捉弄她,都是直到把杏兒弄哭爲止。“元章兄啊,你畫的這些美女呀,我怎麼看着像英英呀?”
王冕“嘿嘿”地傻笑,“揭大人的眼光,不會錯的。”
杏兒忽然想起來王冕要當禮物送她的那副畫,便問:“送我的那副,題上字了麼?”
王冕說:“題了。”
杏兒說道:“快拿來給大姑父看看。”
王冕從箱子裡取出了那副畫,杏兒連忙抽了過去,往桌子上一鋪,“大姑父,您來看這幅。”
揭傒斯走到了書桌前,看杏兒鋪開的畫片,這幅確實畫得精緻,把杏兒的含笑低頭,眉目欲語的神態刻畫得惟妙惟肖。
只見畫的右上角還題了幾行字,是這樣寫的:
“鶯鶯燕燕春春,
花花柳柳真真,
事事風風韻韻。
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
這是當代曲作家喬吉的一首小曲《天淨沙》裡的詞。
這首小曲雖然用詞簡單,但題在這幅畫上,卻十分地貼切,它不但表達了杏兒嬌嫩多情的樣子,還透着杏兒的絲絲活潑與可愛。
揭傒斯是“元詩”大家,他豈能不知這詩中的奧妙和王冕的那點兒小心思?但他故意不說,就是要看杏兒如何往下演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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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兒找了好一陣子,也沒找出一個“杏”字來,便問王冕,“我呢?”
“我,我,我……”王冕又結巴了。
“要說畫的是英英,我還有點信服,因爲頭兩個字就提到了人家的名字嘛!”揭傒斯笑道,“這裡邊,哪個字是你呀?你是那春春,還是那真真?”
聽揭傒斯這樣取笑自己,杏兒頓時惱了,上去朝着王冕的胸前就是一頓亂捶,而後,又轉身坐在凳子上撒嬌般地抽泣。
揭傒斯和王冕倆人相視而笑。
王冕說:“揭大人,請坐下來喝茶。”
揭傒斯坐了下來。
他一邊品着茶,一邊看着杏兒摸眼淚,嘴上說着:“杏兒呀,要不過來先喝杯茶,歇會兒再哭?”
杏兒生氣的也不搭理他們。
揭傒斯對王冕說:“你給杏兒端過杯去……你不見她的眼淚不多了麼,你讓她喝口茶水,往下催一下眼淚……”
“誰說我沒眼淚了。”杏兒轉過身給他們看,隨之又破涕爲笑。
揭傒斯說:“杏兒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她是小男孩脾氣,所以你不能把她畫得如此嬌媚……來,讓姑父給你證明一下,這確實畫的都是我家杏兒。”說着,就來到了書桌前,提筆在畫上了題了一首詩:
“小樹手初種,當年花便稠。
揀枝那忍折,繞徑秪成愁。
淡了猶紅在,留渠肯住不。
無端萬銀竹,判卻一春休。”
杏兒跟過來看看姑父是如何給她證明的,見詩中竟然也是沒有一個“杏”字,便急了,問道:“您這裡也沒我的名字呀!”
揭傒斯說:“這是楊萬里的《後圃杏花》,就是描寫你從小長大的過程……”
“那您得把詩名給寫上呀!”杏兒提醒了一句。
“哦,哦,我給寫上。”揭傒斯在詩的後面又追加了一句說明:愚書寫楊誠齋的杏花詩,主要是用來證明元章之《美女圖》確實畫的是穿女裝之薛杏兒也——曼碩書。
“哼!你證來證去的,我還是男的呀!”杏兒噘起了小嘴。
揭傒斯笑着說:“其實呀,元章的字裡行間裡,寫的都是你!你說,你又何必讓我多此一舉呢?”
杏兒敗興地說:“他寫的,是歌詞,讓歌姬們唱得都臭滿街了……我纔不稀罕他用歌詞來說我……”
“哦~你經常聽呀,怪不得元章用它做題跋呢!”揭傒斯笑道,“這首詞裡提到了一個人,不知你知道不知道。”
“誰?”
“真真。”
“真真,她是個人呀!?”
“是啊!”揭傒斯說,“唐代詩人杜荀鶴的《鬆窗雜記》中有個故事:唐進士趙顏得到一幅《美人圖》,畫家說畫上美人名曰‘真真’,爲神女,只要呼其名,一百天後就會應聲,並可復活……不知元章兄是否做過類似的事情……”
杏兒瞅着王冕,問:“你做過沒有?咱大姑父問你呢!”
“呵!”揭傒斯笑道,“還咱,咱的,這關係都到那份上啦?”
“只是習慣了而已,還沒,還沒到,那份兒上呢~”杏兒不好意思了。
【二】《杏花》吳融.詩
春物競相妒,杏花應最嬌。
紅輕欲愁殺,粉薄似啼銷。
願作南華蝶,翩翩繞此條。
揭傒斯說:“不過,杏兒啊,你若是想嫁給元章,就得多看些書纔是啊!”
“爲何要看書?我最不愛看書了。”
“你不看書,能配的上元章麼?”
“誰說要嫁他啦!”
“你不想嫁給他,爲何又如此在意他呢?”
杏兒振振有詞地道:“不是說,‘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麼。他有才,我無才,豈不正好相配?”
“杏兒啊,這句話是你理解有誤。這句話兒出自班昭的《女誡》【1】,你想,班昭乃東漢第一才女,她怎能不希望女子有才呢?她是在說:作爲女子,要在德、言、容、功這四個方面有更好的素養。在德行上,不必才明絕異;在語言上,不必伶牙俐齒;在容顏上,不必過於妖豔;在才能上,不必事事過人。”揭傒斯說,“‘男子有德便是才’是說一個男人應該首先有德行,對德行的注重還需要在才學之上。德才兼備方是棟樑之才。而‘女子無才便是德’更多的是提醒女人要以德行爲主,而不是說女人不能有才華,不能有才幹。班昭所說的‘無才’,是用來對那些很有才華但是從不炫耀的那些女子的讚賞。她認爲,有才而不自誇纔是有德行的表現。
女人有才而不自傲,也從不對外炫耀,這本來是寫對女子的讚賞,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其實是程朱理學的思想]起卻被人斷章取義了……”
揭傒斯的這一番話語觸動了杏兒。
她思索了片刻,誠懇地說:“大姑父,您教我寫詩吧!”
揭傒斯笑道:“你有現成的老師,還用我教?”
“嗨!”杏兒覥着個小臉兒,不以爲然地說,“他哪會寫詩?給我寫個情書,都得抄人家的歌詞……”
“誒~不管是誰寫的,只要能表達自己心境的,都可用。”揭傒斯說,“再說了,剛纔我在你二姑的客堂裡,見到元章的那首《墨梅》,最後兩句‘不要人誇好顏色,只流清氣滿乾坤’寫的多好!既盛讚了梅的高風亮節——不求人誇,只願給人間留下清香的美德,又用來借梅自喻,表達自己對人生的態度以及不向世俗獻媚的高尚情操。全詩構思精巧、淡中有味,直中有曲,極富清新高雅之氣……真是妙不可言!”
王冕被揭傒斯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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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女誡》
《女誡》是東漢班昭撰寫的一篇教導班家女性做人道理的私書,包括卑弱、夫婦、敬慎、婦行、專心、曲從和叔妹七章。由於班昭行止莊正,文采飛揚。此文後來被爭相傳抄而風行當時。
原文
曹大家,姓班氏,名昭,後漢平陽曹世叔妻,扶風班彪之女也。世叔早卒,昭守志,教子曹谷成人。長兄班固,作前《漢書》,未畢而卒,昭續成之。次兄班超,久鎮西域,未蒙招還。昭伏闕上書,乞次兄歸老。和熹鄧太后,嘉其志節,招入宮,以爲女師,賜號大家。皇后及諸貴人,皆師事之,著《女誡》七篇。
原序
鄙人愚闇,受性不敏,蒙先君之餘寵,賴母師之典訓。年十有四,執箕帚於曹氏,於今四十餘載矣。戰戰兢兢,常懼黜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是以夙夜劬心,勤不告勞,而今而後,乃至免耳。吾性疏愚,教導無素,恆恐子谷,負辱清朝,聖恩橫加,猥賜金紫,實非鄙人庶幾所望也,男能自謀矣,吾不復以爲憂,但傷諸女,方當適人,而不漸加訓誨,懼失容他門,取恥宗族,吾今疾在沉滯,性命無償,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悵。因作《女誡》七章,願諸女各寫一通,庶有補益,裨助汝身,去矣,其勖勉之!
卑弱第一
古者生女三日,臥之牀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臥之牀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磚,明其習勞,主執勤也。齋告先君,明當主繼祭祀也。三者,蓋女人之常道,禮法之典教矣。謙讓恭敬,先人後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卑弱下人也。晚寢早作,不憚夙夜,執務私事,不辭劇易;所作必成,手跡整理,是謂執勤也。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淨自守,無好戲笑;節齋酒食,以供祖宗,是謂繼祭祀也。三者苟備,而患名稱之不聞,黜辱之在身,未之見也。三者苟失之,何名稱之可聞,黜辱之可免哉!
夫婦第二
夫婦之道,參配陰陽,通達神明,信天地之弘義,人倫之大節也。是以禮貴重男女之際,詩著關雎之義,由斯言之,不可不重也。夫不賢則無以御婦;婦不賢則無以事夫。夫不御婦,則威儀廢缺;婦不事夫,則義理墮闕。方斯二事,其用一也。察今之君子,徒知妻婦之不可不御,威儀之不可不整,故訓其男,檢以書傳,殊不知夫主之不可不事,禮義之不可不存也。但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於彼此之數乎。禮,八歲始教之書,十五而至於學矣,獨不可依此以爲則哉!
敬順第三
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爲德,陰以柔爲用;男以強爲貴,女以弱爲美。故鄙諺有云:生男如狼,猶恐其尪;生女如鼠,猶恐其虎。”然則修身莫若敬,避強莫若順。故曰:敬順之道,爲婦之大禮也。夫敬非他,持久之謂也;夫順非他,寬裕之謂也。持久者,知止足也;寬裕者,尚恭下也。夫婦之好,終身不離。房室周旋,遂生媟黷;媟黷既生,語言過矣;語言既過,縱恣必作;縱恣既作,則侮夫之心生矣。此由於不知止足者也。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爭,曲者不能不訟。訟爭既施,則有忿怒之事矣。此由於不尚恭下者也。侮夫不節,譴呵從之;忿怒不止,楚撻從之。夫爲夫婦者,義以和親,恩以好合。楚撻既行,何義之存?譴呵既宣,何恩之有?恩義俱廢,夫婦離行。
婦行第四
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夫雲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技巧過人也。幽閒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於人,是謂婦言。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身不垢辱,是謂婦容。專心紡績,不好戲笑,潔齊酒食,以供賓客,是謂婦功矣。此四者,女人之大節,而不可乏無者也。然爲之甚易,唯在存心耳。古人有言:仁遠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此之謂也。
專心第五
禮,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違,夫故不可離也。行違神祇,天則罰之;禮義有愆,夫則薄之。故女憲曰:得意一人,是謂永畢;失意一人,是謂永訖。由斯言之,夫不可不求其心。然所求者,亦非謂佞媚苟親也。固莫若專心正色。禮義居潔。耳無塗聽,目無邪視。出無冶容,入無廢飾。無聚會羣輩,無看視門戶,則謂專心正色矣。若夫動靜輕脫,視聽陝輸,入則亂髮壞形,出則窈窕作態,說所不當道,觀所不當視,此謂不能專心正色矣。
曲從第六
夫得意一人,是謂永畢;失意一人,是謂永訖,欲人定志專心之言也。舅姑之心,豈當可失哉?物有以恩自離者,亦有以義自破者也。夫雖雲愛,舅姑雲非,此所謂以義自破者也。然則舅姑之心奈何,故莫尚於曲從矣。姑雲不,爾而是,固宜從令。姑雲是,而爾非,猶宜順命。勿得違戾是非,爭分曲直。此則所謂曲從矣。故女憲曰:婦如影響,焉不可賞。
和叔妹第七
婦人之得意於夫主,由舅姑之愛己也;舅姑之愛己,由叔妹之譽己也。由此言之,我之臧否譭譽,一由叔妹。叔妹之心,不可失也,人皆莫知。叔妹之不可失,而不能和之以求親,其蔽也哉。自非聖人,鮮能無過。故顏子貴於能改,仲尼嘉其不貳,而況於婦人者也!雖以賢女之行,聰哲之性,其能備乎。故室人和則謗掩,內外離則過揚,此必然之勢也。易曰: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此之謂也。夫叔妹者,體敵而分尊,恩疏而義親。若淑媛謙順之人,則能依義以篤好,崇恩以結授。使徽美顯彰,而瑕過隱塞,舅姑矜善,而夫主嘉美,聲譽耀於邑鄰,休光延於父母。若夫愚蠢之人,於叔則託名以自高,於妹則因寵以驕盈。驕盈既施,何和之有?恩義既乖,何譽之臻?是以美隱而過宣,姑忿而夫慍,毀訾佈於中外,恥辱集於厥身;進增父母之羞,退益君子之累。斯乃榮辱之本,而顯否之基也。可不慎歟。然則求叔妹之心,固莫尚于謙順矣。謙則德之柄,順則婦之行。知斯二者,足以和矣。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射。此之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