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七年二年,高麗王高元因畏懼而不敢入隋,隋帝楊廣遂正式頒佈了戰爭詔書,舉國征伐高麗。
他隨即頒發了一系列的命令,調集天下兵卒,無論遠近,皆赴涿郡集中;又令幽州總管元弘嗣在東萊海口造船三百艘,半年內須完工;令河南、淮南、江南等地造兵車五萬輛發送涿郡;徵發河南、河北民夫二百萬赴遼東以供軍需;又調集江南三十萬艘船隻赴洛口和黎陽運糧,一系列的強硬命令使天下沸騰。
二月下旬,楊廣的船隊抵達了陳留郡,由於天色已晚,數千艘大船停泊在運河旁,楊廣的龍舟位於船隊的最前面,巨大的龍頭仰天昂立,高四丈五尺,長二十丈,上有四層宮殿,皆用金玉裝飾,金碧輝煌,後面是皇后的翔螭舟,比龍舟稍小,還有九艘浮景船,皆是水上宮殿,後面是漾彩、朱鳥、蒼螭、白虎、玄武等等大船,再後面便是十二衛三十萬大軍乘坐的大船,船隊延綿二百里,聲勢浩大。
朱鳥是部分官員乘坐的大船,由於皆是五品以上官員乘坐,條件較好,每人都有單獨的船艙,殿內少監李淵也住在這艘船中,夜幕降臨,他靠在船舷上凝望着遠處絡繹不絕的送食隊伍,皆點了火把,像一條長十幾裡的火龍,凝視良久,他不禁慨然長嘆,“天災、兵災、勞役不絕,大隋王朝還能負重幾何?”
站在他旁邊是駙馬宇文士及,官任尚輦奉御,他和李淵因職務緣故走得很近,兩人私交極好,常在一起談論天下之事,這次因高麗之事,兩人心情都很沉重,宇文士及特地來找李淵聊天。
宇文士及也搖了搖頭,“以前是中午就送食而至,現在要到晚上才能送至,由此可見食物籌措之艱難,一年幾次,我想象不出沿途之民是怎麼負擔?早有御史彈劾,一餐一食,地方官要三倍盤剝,今上卻不以治罪,令人扼腕。”
兩人感概萬分,皆唏噓不已,這時李建成從船艙走出,躬身道:“父親,酒已擺好!”
李淵回身對宇文士及道:“走吧!我們喝兩杯去,不要看這些悲慘之事。”
李淵的船艙有內外兩間,兒子建成住外間,他住內間,兩人走回內間船艙坐下,桌上已經擺了幾盤臘味,都是李淵從家裡帶來,李淵提起酒罐拍拍笑道:“這是前年楊元慶送我的大利一窖蒲桃酒,據說每年只產百罐,我們好好喝上幾杯。”
宇文士及大喜,他是知道的,大利一窖蒲桃酒由於原料太少,每年只能釀百罐,皆進貢聖上,一般都用在國宴上,他也藏有兩罐,只是捨不得喝,沒想到李淵居然拿出來招待自己。
他心中感動,便笑道:“蒙叔德公賜酒,士及感激不盡,今天當以一醉謝公。”
李淵大笑,“說得好,一醉忘煩憂!”
兩人推杯換盞,不知不覺,酒喝去大半罐,兩人都有些微醉了,借酒澆愁愁更愁,兩人的話題又轉到這次高麗之戰上,宇文士及嘆道:“今上喜漢厭胡,要將關隴貴族的根基一戰而葬送,其實我不擔心這次高麗之戰,我是擔心高麗之戰後,關隴貴族根基已失,必將慘遭清洗,張瑾悲劇將再演,我爲駙馬,尚能自保,公無所憑恃,心中不憂乎?”
楊廣借高麗之戰打壓關隴貴族,這其實已經是司馬昭之心,李淵心裡也明白,他心中壓抑,忍不住脫口而出,“大不了魚死網破!”
宇文士及大驚,連忙道:“叔德公不可妄言。”
李淵多喝了幾杯酒,已經處於半醉狀態,而這時建成又去領酒食而不在船艙,他便酒後吐出了真言,一揮手道:“什麼叫妄言,他楊家有何德何能,據天子之位三十年,關隴貴族哪家不在等機會,我李淵只是不想舉這個頭罷了,你們宇文家難道不想麼?”
正好李建成拎着食盒走進船艙,聽見了父親的話,不禁大驚失色,想阻攔已經晚了。
宇文士及似乎並沒有在意,他喝了兩杯悶酒,也忍不住嘆息道:“雖然有些話不是人臣該言,但憋在心中,不吐不快,聖上這些年視民爲草芥,修東都、挖運河、建別宮、率數十萬人巡遊四方,天下之民早已不堪重負,現在山東、河北大災,卻又舉傾國之兵發動戰爭,民不堪逼,必然會造反,若天下大亂,我這個駙馬又該何去何從?”
李建成見兩人越說越露骨,外面不斷有人來人往,不能再讓他們說下去,便上前對宇文士及道:“駙馬公,剛纔聽說公主在四處找你,可能有什麼大事。”
宇文士及人年輕,酒量也比李淵稍好,他的頭腦還算清醒,便起身拱手笑道:“多謝叔德公之酒,假如有一天我走投無路,去投靠叔德公,公可不能拒我。”
李淵指着酒罐醉熏熏道:“譬如今日之酒,當與公共享之。”
宇文士及撫掌大笑而去,李建成又氣又急,連忙倒了一杯催酒藥,扶着父親到船舷邊,給他喝下,李淵頓時吐得天昏地暗,良久才被建成扶回船艙,李建成打一盆清水給父親洗臉,又喝下幾大杯水,李淵這才慢慢清醒過來,望着滿桌狼藉發怔。
雖是酒後之語,但李淵還記得一些,他猛地一驚,拉着建成的手道:“爲父剛纔都說了什麼?”
李建成將船艙門關上,回來怨道:“父親說了不少謀逆之話,說不想冒頭舉事,還說關隴貴族誰不想謀帝位,又說宇文家也有此心,父親,他可是駙馬,怎麼能對他說這些。”
李淵心中懊惱不已,這幾天他心中煩悶,便想喝酒忘憂,不料竟酒後失言,把心中話告訴了宇文士及,這可怎麼辦?
李建成一咬牙道:“不如趁宇文士及未說出去,殺了他,推入河中,扮作酒後失足。”
李淵沉思良久,搖搖頭道:“他本無害我之心,若殺他不成,他反而會告發我,不可取,還是靜觀其變。”
說到這,他又對建成囑咐道:“你要看着我,不准我再喝酒,酒是害人之物!”
建成心中暗歎一聲,其實野心纔是害人之物,父親給宇文士及說那些話,父親就從來沒有告訴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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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士及回到自己船艙,侍女告訴他,公主去皇后船上去了,宇文士及這才明白,是李建成把自己支走,不由苦笑了一下,他沒有想到李淵會說出那些話,平時那麼忠厚懦弱的人居然也有謀逆之心,若不是他酒後失言,恐怕誰也想不到。
這時,船艙外傳來一名侍從的聲音,“駙馬爺,老爺請你過去一趟。”
宇文士及知道是他的父親找他,“我知道了!”他起身洗了一把臉,便匆匆向父親船艙去了。
宇文述的坐艙在蒼螭號船上,他是左翊衛大將軍,又是內閣之相,地位更高,擁有五個船艙,分別住他的親衛侍女,兩個兒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也跟在他身邊。
由於宇文述在吐谷渾戰役中立功,他不僅本人復升爲左翊衛大將軍,他的兩個兒子也被免罪,赦去奴身,恢復爲平民,宇文述便想辦法讓他兩個兒子重新入仕,最好是能得太守之職,鎮守一方。
自從隋王朝推行科舉後,人事權又漸漸迴歸吏部,吏部主持科舉,有提名權,內閣是複審權,可直接決定六品以下官員,而六品以上官員最後由皇帝審覈批准。
大業六年隋王朝開始舉國備戰後,天下民怨沸騰,這次宇文述隋楊廣南巡,他親眼看見民心失離,天下亂象已現,宇文述心中便有了新的想法。
兩個兒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都已坐在船艙內等候,片刻,宇文士及匆匆走了進來,躬身道:“參見父親大人。”
“嗯!把門關上吧!”
宇文述聞到兒子身上有一股酒味,不由眉頭一皺道:“你喝酒了?”
宇文士及連忙道:“孩兒剛纔和殿內少監李叔德喝了幾杯酒。”
“和李淵喝酒?”
宇文述注視着問道:“他有沒有和你說點什麼心裡話,比如對朝廷不滿之類。”
宇文士及搖搖頭道:“李叔德是忠厚之人,他一心想給建成謀職,別的倒沒說什麼?”
“哼!他不是忠厚,是膽小怕事,一個小小的殿內少監就讓他心滿意足,虧他還是李虎之孫,簡直給先祖丟臉。”
宇文述對李淵不屑一顧,便把話題轉了回來,對三個兒子低聲道:“今天把你們叫來,是有重要事情告訴你們,今上野心太大,一意孤行,我看天下可能要大亂,我們宇文家必須要先做好準備,機會到來時才能順勢舉事。”
宇文士及暗吃一驚,真被李淵說對了,他父親也有野心,他不敢多言,低下了頭。
宇文述看了他一眼,他最不放心的就是次子,畢竟是駙馬,他未必贊同自己的想法,宇文述準備再和兒子好好談一談。
他剛要再繼續說,這時,門外的心腹侍衛道:“大將軍,聖上派人來宣你過去。”
宇文述只得停住話頭,對三個兒子道:“反正你們心中自己要有數,不要愚忠,要多考慮我們的家族,入仕之事也不要急,我們要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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